《神女欲来时》片鸹

10、第九章

　　锦央殿里，她伸手拨弄香炉里腾起的烟雾，是清冽的松香，不知是不是仙君坐在她对面的缘故，总觉得这松香要比她司乐台的好闻一些。

　　临桐坐在主榻上屏息凝神，他知道她今天来所为何事，就等着她自己开口。果不其然，这一刻钟的时间还没到，旁边的榻子上便开始骚动起来。
　　曦绾原本想等仙君先问她来干嘛，这样她谈判成功的概率也会高一些，无奈他坐那一动不动，像被定住了似的，却不知道仙君此刻也在和她玩心照不宣的把戏。
　　她托着腮，一会拨拨临桐衣领上的云纹，一会又凑近看看他的睫毛，同样是仙，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仙君怎么不问问我今日为何而来？”
　　临桐笑了笑，早知道她撑不了多久，若不是来问他讨果子的，就定是为抄经而来。于是继续屏神道：“你若不修内行，唯指外求，希望获福，岂不空谈。”

　　又来了又来了，曦绾见求情无望，讪讪道：“就会说些听不懂的，有本事来个不一样的啊。”
　　虽然声音小了点，却还是被临桐看在眼里，他笑笑：“你想听什么？”
　　曦绾原本也就纯属唠叨几句，他竟连这也听到。也好，趁这个机会，她不怕死地问：“实谈也好，空谈也罢，临桐君若不肯通融，便同我讲讲刚才门口长霞仙子同你都说了些什么？”

　　临桐上一刻还淡然的脸，这一刻立马默了，思虑一番居然破天荒地岔开话题：“罢了，抄经一事，能常省察，则一句有余，不能省察，纵然将整本经书抄完也无用处。”
　　诚然曦绾听了他这么多话，觉得这一句最是中听，却也更加好奇长霞仙子到底同他说了什么。

　　罢了罢了，她只要不抄经书，隔三差五来仙君这讨几个果子，在天界潇潇洒洒做个活神仙就好了，想到这，她脸上的笑意便凸现出来了。
　　临桐怕她太过得意，便提醒道：“莫忘了明日花神大喜，你同我一道去他府上逛逛也好。”
　　哎呀，她怎么差点把这事给忘了，花神大喜排场必定很足，她可不得去凑凑热闹。
　　曦绾很是来劲地朝临桐点了点头，仙君看她眼里闪出的金光，继续凝神。

　　曲歌被水景兽坑了之后，心里一阵积郁宣发不出，便去老朋友魁寅星君处找安慰。
　　魁寅星君在自个府上喝着小酒，这难得有一日仙帝去滨海赏花，他也能自顾自地惬意一回。堂前画屏上描摹的是空谷幽兰，那幽兰后头隐约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晃动。

　　星君以为自己喝高了，便使劲地眨了眨眼睛。等他再望过去的时候，屏风后头独独蹿出个冲天炮的脑瓜子来。
　　星君瞧见那张脸上洋溢出的近乎讨好般的笑容，头顶的太阳穴不由地突突直跳。
　　赶忙抬袖将桌上的人参果一遮，星君满脸戒备地看着他从屏风后头走出来：“你这小子怎的又来了？本君今儿个可没好东西招待你。”
　　魁寅星君只要想起那日，他好不容易从太极金仙那里讨来四个益气养颜的金果子，正打算日后慢慢享用。哪知这小子一来，愣是给忽悠去了三个，心头不由一阵痛惜。

　　曲歌毫不见外地爬上星君对面的座榻，嬉笑道：“这殿外有大好的霞光，星君却一个人躲在这喝闷酒，未免寂寞。”
　　魁寅星君绷着脸看他，虽然不知道这小子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总之再不能被这滑头鬼给骗了去。
　　“小爷今日来就是特地来陪星君喝酒，排遣寂寞来的。” 曲歌说罢，端起桌上的酒碗浅尝了一口。
　　星君见他只是老老实实地喝酒，也并未觊觎眼前的人参果，这悬了半晌的心便落下几分。
　　他不知道曲歌这回才真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之所以不碰人参果，是因为觉得这果子成效虽好，不过这口感却涩得很，配不上他堂堂典籍仙的身份罢了。
　　魁寅星君撤了袖子，将手里品了一半的人参果咬的嘎嘣嘎嘣响，“今日怎没见你同凰予丫头一道戏耍啊？”
　　提到凰予，曲歌又是一阵后怕，拼命删去脑海中关于水景兽的记忆，弱弱道：“星君不是知道的么，小爷最近在司乐台门口摆摊算命，有那么点小忙，小爷过会就去找她了。”
　　星君又接着咬自己的，顺便问了一句：“你这小子没把我脚疾那事随处乱说吧？”
　　“你把小爷当什么人了，小爷如果乱说，你还能安安稳稳地在这喝酒吗？”曲歌斜睨着他，小辫威风凛凛地直指画屏。
　　星君想想倒也是，便亲切地招呼他喝酒。
　　曲歌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又开始卖关子：“不过……”
　　这一个升调又把魁寅星君这一颗心给提了起来，这小子就老爱卖关子，一件事不说完整，说一半吊着你，偏还要装出一副冥神苦思的样子，看得星君好是牙痒痒。
　　曲歌笑嘻嘻笑嘻嘻的，其实也没什么事，就喜欢看他那副惊恐相，平日正经得笑也不笑一下的黑脸星君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曲歌这心里就两个字，舒爽。
　　他眼尖地瞧见魁寅星君身后的木架子上摆了许多形态各异的小瓶子，其中有一只茶盏大小的油瓶，其外观虽是金玉做的，却也玲珑剔透的很，可以看见瓶里黄澄澄的液体泛着金光，里头隐约还有类似海藻的东西在浮动。
　　曲歌心头一动，就说这黑脸星君府上藏的肯定都是好东西。
　　于是乎，趁着魁寅星君不察之际，迈着小短腿一脚踩上了座榻，相当精准地将那油瓶取下。
　　等星君这厢回过神来，瞧见他手上的油瓶瞪大了眼睛，惊慌之下立马伸出一只手阻拦：“别……那是本君的童……童子尿……”
　　然而当他还在说第一个童字的时候，曲歌早已一仰头将其酣畅淋漓地倒入口中。
　　据说那时，他只觉得一股骚气直逼喉咙，当他觉得不对劲时，却已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进来。
　　就如同生灌了魁寅星君的洗脚水一般，哪儿哪儿都销魂，水汪汪的凤眼生生呛出了泪花。
　　很显然，这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曲歌回过头，满脸煞白地望着对面的黑脸，似乎久久不能消化刚刚所听到的话。
　　星君被他望得嗓中也是一阵干涩，颤悠悠道：“你别说，这还是……我五百年前将将飞升时的……陈酿……”

　　等曦绾兴致颇高地回了司乐台，发现曲歌自打去了魁寅星君那讨吃食，回来以后就整个人都不对了。
　　换做往常，这小子看她在一旁抄经书，怎么也得嗑着瓜子二大爷似的走过来挖苦两句。
　　今日可倒好，这一进门便怏怏地缩进自个橱子里，你去敲他门，也丝毫不加以理会。
　　曦绾这下子可乐开了，看这小子平日里对她那么刻薄，现在总算是吃到苦头了吧。虽然不知道魁寅星君用的什么法子将他制服的，改日必定上门亲自讨教一番。
　　直到卯日星官前来打更，曲歌仍未出来过。
　　曦绾觉得不对，把玉娘给的果子放到桌上，狐疑地打开了曲歌的橱门。
　　曲歌本是靠着橱门的姿势，此时像个泥鳅一样从橱子里滑了出来，脸朝地面趴着，一动不动的。
　　曦绾着实吓了一跳，蹲下身来，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明显感觉气息微弱了下来。
　　心中顿觉不妙，将曲歌翻了个面，刚准备过些仙气给他，却发现曲歌嘴边竟然长了一圈的红疹子。
　　曦绾在天界四百年没遇见过这种情况，急着想去找金仙要几粒仙丹去。
　　谁知刚迈开步子，曲歌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头顶上的小辫刚好打在她的脸上。
　　曦绾这脸上猛然被火辣辣抽了一鞭，惊诧之余，刚要发怒，便听得曲歌坐在原地恶狠狠道：“奶奶的，小爷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魁寅星君是个喜欢收藏童子尿的怪胎……”
　　之后他便迅速站了起来，重复在屋里走来走去地打圈，嘴里嘀咕半天都是一句话：“我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让所有人都知道……”
　　曦绾听得相当诡异，曲歌这小子是要疯啊。

　　曦绾原以为他只是心高气傲，过个一天就好了，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她再去看他，曲歌更像是一夜未眠，顶着偌大的黑眼圈突然坐起来，两只眼睛空洞地看着前方，问：“曦绾，你知道猝死大概是个什么死法吗？”
　　曦绾看他问的认真，也就不拆他台，只说：“我又没死过，我怎么知道。”
　　曲歌顿觉心房一痛，凄凉道：“……爷觉着，现在好像有那么点濒死的感觉了……”

　　曦绾这才知道他在魁寅星君处那档子事，她有点幸灾乐祸地拿手指去戳他耷拉下来的小辫子，被曲歌一掌劈开。
　　于是又忍俊不禁地又递过去一块帕子：“你还是暂且把嘴蒙上吧，看着怪瘆人的。”
　　存了五百年的童子尿啊，想必也是销魂的。
　　曲歌臭着张脸揪过帕子，磨牙道：“小爷要让仙界所有的仙家都知道，魁寅星君的童子尿一揽子够味！”
　　曦绾额前落下好大一滴冷汗，他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干了这等蠢事吗？
　　这下梁子可结的不轻啊，看来明个花神府他是去不了了，哎，可惜啊。
　　曦绾一阵感叹，发现门口有个粉红色的身影一直在晃荡又迟迟不进来，想必该是凰予那丫头吧。
　　她站起身，朝门口招了招手：“进来吧，凰予，站在门口干嘛呢。”
　　凰予捏了捏手，走进门来，看着曦绾道：“曦绾姑姑，曲歌……曲歌还好吗？他说昨个去常明宫找我玩，一直到今天都没有来，他没出什么事吧？”
　　曦绾甚慈祥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这小子昨个在魁寅星君那处吃瘪了，现下躲在橱子里不敢见人呢。”
　　说罢，领着她走到橱子前，敲了敲：“曲歌？凰予丫头来看你了，把门开一开。”
　　里面传来咚的一声：“你叫凰予先回去，爷今个身体不好，不方便见她。”
　　凰予听罢黯然地垂下了头，曦绾笑道：“就你那小样平日里也没什么形象可言，有什么不好意思出来的，人家姑娘都已经站这了，你一个大老爷们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曦绾说罢，朝凰予怒了努嘴，示意她也说点什么。
　　凰予走到橱子前，轻轻敲了敲：“曲歌……能开开门吗？昨天你送的橱子我收到了，是太白老君亲自送过来的，我很喜欢……”
　　橱子里头似乎有点松动，但还是不肯出来。
　　凰予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姑姑……”
　　“没事，待会我出去，他估计就出来了，现在，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凰予看着她：“姑姑且说。”
　　“明日我要去花神府一趟，本来要带曲歌一起去，不过看他现在这样，应该死活都不会出门，我怕玉娘降不住这毛头，所以你要有空就过来看看罢，我大概三日左右回来。”
　　看到凰予认真地点了点头，她这才放心地走出门去。

　　此时玉娘不知去哪了，曦绾一个人走到院子里，想着不用抄经倒也落得轻松，便拿了个桃子坐到门口的躺椅上啃起来。
　　这时候门口突然涌进来一大群仙家，玉娘急匆匆地打头阵走了进来，道：“这些仙家听说司乐台的老古董疯了，都赶忙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曦绾朝外头一看，乖乖，这千军万马的架势，她这司乐台是要火啊，只是千万别把她的紫檀门槛给踩坏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