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lavina

3、3（二改完成）

　　人为了生存而吃饭，但绝不能为了吃饭而生存。林木感觉自己现在就是个饭桶，每天三顿，到点就吃；上、下午各有道滋补汤，晚上有夜宵，顺便吃药。

　　每隔三日，伊林会来看诊，除询问身体状况外不多说一句话；幽兰倒每天出现，但林木不善与女孩子交流，总不知说什么；侍女们仿佛是哑巴。堪称死寂的清闲让林木非常难受，身体越好，心里疑惑便越深：南星是谁？这是哪里？他为什么在这里，前方等待着他，也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他害怕这种悠闲，一闲下来他总忍不住胡思乱想，想起生前的时光，想起薇薇和父亲，这些无法控制的思绪让他心中阵阵抽痛。

　　待身子好些，林木便积极下床走动，屋外是座宽阔的花园，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一应俱全。墙根下各色菊花正在怒放，杂草微微枯黄，几片树叶打着旋子飘落下来，已是秋天了。林木慢慢朝外走去。廊下的侍女们仿佛没看到他。信步而行，心里沉沉的，前几天他还时常问自己，为何会这样？现在已默认了死而复生的现实，然后呢？他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不知向何处去，如他不知脚下的道路会延伸到哪里一样。

　　道路在一道高墙前嘎然而止，似乎是这座宅院的外墙。林木看看头顶高远的蓝天，转身顺墙边而行，不久走到一堵华丽的大门前。门锁住了，他将耳朵贴上去，只听到鸟叫虫鸣和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一点人味儿也没有。他突然想到囚徒这个词，南星是被软禁在这里的吗？

　　叹口气，林木慢慢往回走，四肢百骸中开始弥漫刺痛，胸口也有些发闷，看来身体还没好，散步也能让他不适。回到房中，侍女们纷纷围过来，搀扶他到软塌上坐下。林木一脸木然，这里虽锦衣玉食，但精神极度空虚。

　　这晚林木失眠了，他无法忘记那扇紧锁的大门，若南星真是被软禁的贵族，这样的日子可能持续一辈子。他心底升起一阵恐慌，像沉入漆黑深海。就这样一辈子……南星看起来还那么年轻，太可怕了。

　　我宁可就着咸菜稀饭看一辈子书，也不要在华丽的无聊中渐渐老去。

　　或许是天无绝人之路。第二天下午，林木又去园中闲逛，竟在西边发现一间书房，藏书极为丰富，天文地理无所不包。林木心下一喜，多日来首次露出笑容，若真要这么过一辈子，至少有书可读。

　　他已知这不是他的时代，想先了解身处何地。略略看一圈，抽出几本地图和几本史书，拿到屋中书桌上细看。

　　自己所在的国家叫离国，地图显示，现今大陆上当数恒帝国疆域最广，国力也最盛，是这块大陆毫无争议的王者，周边诸国皆是她属国。离国正位于帝国南面，气候温润，物产丰饶，是各属国中面积最大的一个。周围有穆、归峰、昭明等国，南方海外还有些小国，都是没见过的名字。林木叹口气，有点茫然，不知自己是落入时空夹缝，融入一段失落的历史,还是平行宇宙中的另一个世界？

　　此后林木每日下午都来看书，十多天下来，他已对这世界的国家形势、刑律法度、经济税赋、风土民情乃至宗教文化都有了解。书房里纸笔齐备，林木边看边在心中思考，和现代社会一一对比，有时看得兴起，随手便将感想和思考批注在旁。

　　他也知这样不妥，写的东西万一被人发现……但转念一想，发现就发现吧，大不了一刀宰了我。老子说，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死过一回的人了，何必还遮遮掩掩的过活。自己生前压力太重，顾虑太多，到死也不快乐。记得少年时，总希望有一天能到新的世界，过全新的生活，现在阴差阳错，也算梦想成真，虽不是想象中的意气飞扬，也有一份难得的安宁。阅读与思考作为枯燥生活中的唯一乐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舍弃的。

　　他每日泡在书房，对此幽兰和伊林时常感到惊诧，林木也不管他们怎么想。日子像窗外梧桐的叶子，该过的过，该落的落。

　　攸忽间已入十月，天苍地阔，秋高气爽，林木身体也越发好起来。这天下午他看书看闷了，一个人慢慢踱到后园的小湖畔散步。突见斜前方远远一抹人影，似乎是个花匠在修剪树木。林木一楞，醒来至今快一个月了，除幽兰、伊林两人，还有那堆活死人般的侍女，他从未见过一个生人。虽有书为伴，好些疑惑还是无解的难题。四下看看，见并无侍女们在附近，他放轻脚步朝那人走过去。

　　这花匠只十四、五岁年纪，背对着他正剪得专心，抬头忽见一人站在眼前，不由一呆，四下看看，低声说：“吓死我了，干嘛悄悄走过来，给人看到可不得了。”

　　林木听他这么说，心中一动。吸口气控制下自己激动的心情，迟疑着张两下口，出声问：“你……剪下的枝条要不要?”

　　小花匠抿抿唇：“没啥用，你要？”

　　“恩。”林木点点头：“拿去插瓶。”

　　“哦，你拿吧，我给你再剪得细些。”说完拾起两根地下的枝条，细细修剪起来，眼光却不时瞟向林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看他喜怒都挂在脸上，林木微微一笑：“我没见过你，你常来这修枝吗？”

　　他摇头：“我第一次来。这活儿本是我哥的，他今天病了，我代他。”说完看看林木，咽口唾沫，迟疑着开口道：“他叫我弄完了就赶快走，说这里……这里规矩多着呢，不准乱走乱看，不准和人说话……”说到这儿，他又紧张地朝四周看了看。

　　不准和人说话？林木心头犯疑，被软禁似乎也未有这种规矩的。他淡淡一笑：“哪那么多规矩，都是哄人的。咱们现在不说话了吗？”

　　“所以我有些怕……”小花匠喃喃自语，手上动作不停，两根枝条很快修剪好。

　　林木第一次碰到能这样说话的人，忍不住想多聊两句，见他剪得差不多了，又从地上拾起两根递过去。小花匠伸手接过，朝林木手指看了会儿，长叹口气说：“唉，兄弟，你真是个富贵人呐，看你这手，这白得……定是一点粗活不用做，不像我们……”

　　这不是我的手。林木在心里说，苦笑一声：“富贵什么啊……”

　　“你哄我，谁不知这里都是人上人呐。”小花匠一笑，口气带着几分羡慕，四下看看，凑近他低声问道：“这里头，可都是有牌子的吧？”

　　牌子？什么牌子？林木有点模糊映像，似乎在哪听说过，但想不起来。

　　小花匠见他不说话，以为默认了，拿手肘碰碰他，低声问：“那个，那令牌……可真是帝国皇宫发的？你见过没有？长啥样？”

　　……令牌！

　　林木脑中一道电光划过，他确实听过——“幽兰命贱，死不足惜，只可怜这些没有令牌的妹妹们！”醒来那天幽兰说的话再次在他脑海响起。林木感觉自己似乎触到了一个隐蔽的机关，很多疑问将灰飞烟灭。他不禁有些紧张，低声道：“你说那个令牌？我见过……”

　　“厉害，你见过！”小花匠张大嘴，一副艳羡表情，凑在他耳边问：“好兄弟，你真厉害，竟见过真东西……唉，唉！”他抬起头，紧张地四下望望，又悄悄道：“好兄弟，那，那令牌啥样的？有多大？真是金子做的？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他目光炯炯，激动得脸都红了。

　　“黑的。”看他神色，林木越发肯定此令牌事关重大，边回忆武侠小说上写的令牌，边说道：“不是金子做的，好像是玉，又好像……唉，我说不出来，反正不是金子，上面刻着，刻着……”他偏偏头，做出一副努力思索的样子。

　　“刻的什么？”见他卡在这个要命的地方，小花匠直梗着脖子，几乎没凑他脸上去。

　　“……记不得了，那字刻得弯弯扭扭，我认不懂。不过牌子没多大，大概，大概就我手掌一半大吧。”他信口胡诌，见小花匠眼神直直的，简直给听迷住了，突然话锋一转：“唉，我说你别太迷信这个，那东西……”

　　“这咋是迷信？！”小花匠喊起来：“你呀，咳，这咋是迷信呐！你在宫里难道还没我们外头有感觉？在我们外面，就算是三岁娃娃都晓得，这帝国令牌的分量……嘿，人上人呐！”他情绪激动，在原地走来走去，连转了好几个圈，指着林木道：“我跟你说，这令牌可真不是开玩笑的。咱们被北方皇帝辖制得厉害，处处矮人一头。就说我们离王南星……”

　　什么？！林木听得“离王南星”这几个字，顿如一个炸雷轰在头顶，他做梦也不曾想过，这南星……竟是这国家之王？！

　　小花匠支支吾吾的不知怎么接下去：“我……我不是有意说咱们殿下不好，只是……”他四下张望，似乎想溜。

　　林木一把抓住他：“你跑什么，今天这儿没管事的人在，你们外头都怎么说那令牌的？”

　　小花匠有些心虚，匆匆说道：“外头也没胡吹，和你们里边知道的差不多，有那令牌的人咱们离国就不能动，连离王也不能处罚。不像咱小老百姓的，殿下一句话可就脑袋搬家了。外头都把有令牌的人想得跟神仙似的。”

　　原来如此……林木越听越不是滋味儿，他怎么也没想到南星是这等身份，还不如当个人质呢。

　　小花匠犹自滔滔不绝：“听说有令牌的人只有北方皇帝使唤得动，在咱们国内也就听虎亲王差遣了。”林木心中一动，想起自己刚醒来时幽兰说的话，他虽未见过这虎亲王，却已时时能感受到此人无所不至的威严，看来他不但把持宫内大权，在民间也颇有声望，忙问道：“虎亲王又不是皇帝，干嘛听他的？”

　　小花匠听他这话，眼都直了，一把捂住他嘴吼道：“你不要命了！这话都敢说？虎亲王可就皇帝派给咱们的。你，你可再别说这样的话，给人听见要杀头的。咱们背后说说离王没啥，说虎亲王的不是等于说皇帝，那麻烦可就大了。”

　　……

　　林木真不知说什么好，这离国，这离王，这形势……样样都比他想得还糟糕，即使是林木这样随遇而安的草民，也觉南星这国王做得实在狗屁不如，丢一堆烂摊子。想来想去，只能在心里恨恨地骂了句娘。

　　讲了半天，小花匠生恐给人看见，把地下工具一卷便要开溜。跑出两步，回头看林木还站在原处，又折回来，拍拍林木肩膀道：“好兄弟，我看你啥也不知道，再告诉你两句话，你当心了。”

　　“什么？”林木见他神色突严肃起来，莫非还有更厉害的内幕？

　　“那个……”他咬牙道：“你模样生得好，定不会只当个下人，但依我说，你还是做下人的好，莫给离王看见了，外头传他凶得紧，像个青面獠牙的妖怪，还喜欢……喜欢……”

　　“……喜欢什么？”林木见他表情有些尴尬，连咽几口唾沫，似乎下边的话极难出口，不由催问。

　　“喜欢……唉，他喜欢玩弄漂亮男孩子！你这样子要被他看到，多半……我不哄你外头都知道的，这大半年，已有几十个男孩被他强掳进宫，有些给凌虐得奄奄一息丢出来，更有些根本就被……我，我得走了，你自己当心啊！”话音刚落，小花匠已一溜烟跑开，绕过几从矮树，顿时不见人影。

　　……

　　林木连骂娘的力气也没有了，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他浑浑噩噩，恍如置身梦中。抬头望天，突见云层上有无数人聚集，内中一男子，生得膀大腰圆、体肥面阔，一身肌肉高高隆起，嘴唇上密密一排胡须，衣衫不整，露出胸口扎扎黑毛，指着他高声叫骂：“淫棍！就是此人侮了我的清白！”霎时间，天地上下雷声轰鸣，飞沙走石，各色声音混到一起，如一曲排山倒海的大合唱，携雷霆万钧之势向他当头压来。林木只觉浑身骨节咯咯作响，嗓子里一甜，眼前逐渐模糊……

　　恍惚中，似乎又置身自己在现代的房间内，四周一片漆黑，唯有电视屏幕放出一点微光。播音员小姐用圆润甜美的声音说：“本台最新消息，日前，震惊全市的变态□□狂魔在某别墅花园内被人发现，警方迅速出动。围捕时该犯负隅顽抗，被英勇的人民警察当场击毙！公安机关透露，此人名叫林木，曾多次跟踪、抢劫并□□杀害男青年，受害者包括……”画面一转出现父亲，他苍老的脸上泪水鼻涕都糊到一起，面对着镜头大声哭喊：“作孽啊，作孽啊！这个不肖子，怎么能做这种丑事！”

　　不是的！

　　我不是变态……

　　这不是真的……

　　天黑了，幽兰在书房不见南星，带人四处寻找。走到湖畔，见他倒在地上，额头上带着血迹,忙命侍女们抬他回房。伊林匆匆赶来，说他有些贫血，加之最近看书过度疲劳才昏倒。嘱咐幽兰盯好他，虎亲王不出十日便要回来，这时若出什么岔子，大家都没法交待。

　　林木睡至第二日中午方醒。坐在床上发阵呆，他安慰自己，反正以后再不会做那种事，相信市井传闻会慢慢消失。只是……南星这么年轻，怎么就这么荒唐？他竟有些心痛起来，仿佛被骂的是自己弟弟，心头生出两分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