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向暖》木迦

6、第六面

　　南希在编辑的威胁下终于慢腾腾地开始赶稿，出去了一趟多少有了些灵感。她本是习惯把手机关了的，到底因着对程域的担心一直开着。期间倒是来了很多个电话，独独没有南希希望的那个，又大大降低了她的工作效率。

　　这样没日没夜地熬了几天，终于被梁爽左斌召唤了出去。

　　左斌一见她就直摇头：“天呐天呐，这天底下还有你这样不修边幅的女人。”南希在巨大的黑框眼镜下翻了翻白眼：“这么多年你还没习惯。好饿，快点吃的。”

　　梁爽习惯了他俩这样斗嘴，见怪不怪，随意点了两道就把菜单交给左斌。左斌翻了翻，点了几道辣菜。梁爽惊讶：“你不是不爱吃辣吗？”左斌眉梢掠过没精打采的某只：“某人不是无辣不欢吗？”

　　梁爽笑笑：“可是她感冒还没好全呢。”南希就在一旁推她：“别影响我的口福。”

　　梁爽无奈。左斌对南希的无微不至在朋友之间已经是公认的了，别人看不出，梁爽却一早就知道。左斌和程域，私心里，梁爽是偏向程域的。左斌对南希的好没有原则，但程域不会。如果南希杀了人，左斌会帮她埋尸，而程域会劝她自首。南希迷迷糊糊，如果一个人大概会把生活过得很糟糕，左斌会纵容，程域却会纠正。这就是他俩的不同。

　　等菜的间隙，南希趴在桌子上，食指点在手机上转圈，脑袋里还是未构思完的剧情。人们趋利避害，受过伤害之后就懂得避过刀锋，那么，痛过就不再爱了吗？或者，时间是剂良药，再深再痛的疮疤都有一个痊愈的期限？

　　梁爽跟左斌聊了几句，发现南希又在神游，伸手推了推她：“南希，我要离婚了。”

　　南希“哦”了一声，过了几秒才弹起来：“什么？？！！”梁爽忍不住笑起来。南希拍桌子：“有你这么咒自己的吗？快，呸呸呸！”

　　左斌看她认真，跟着起哄：“什么时候这么迷信了？”南希苦不堪言：“这两天眼皮直跳，总觉得心悸胸闷。”左斌瞪眼：“有了？？”梁爽推他，皱着眉担忧：“去医院看看，低血糖又犯了？还是……”南希忙推她：“没事的，睡眠不足吧。”

　　左斌在一边神色不定，半晌还是说：“昨天，听说程域住院了。”南希一怔，心脏砰砰地跳起来，伸手去够桌上的手机，不小心却撩翻了水杯。她抖着手强撑着笑，声音发紧：“他怎么了？严重吗？”

　　左斌看她这样，心里难受：“在市医院，你要不要去看看。”

　　梁爽看着那道已经往外奔的身影，拢了眉：“不是说好不告诉她的吗？”

　　左斌灌了一口酒，起身跟上去：“学人当一回那天上的月老。”梁爽摇头，心里怕是已经在滴血了吧。南希，这人就在你身后，可你偏偏，撞了南墙仍不回头。

　　南希到了病房门口，脸色青白。她抖着手推开门，门内静悄悄地没有人声，床上的人躺着，杳无声息，腿上裹了厚厚的石膏，高高地吊起。南希的心跳都滞了滞，她握了握拳，指甲嵌入皮肉，这种疼让她清醒了些。她强迫自己走过去，伸手在他鼻下探了探，半晌，才收回手，眼泪扑簌扑簌地滚落。

　　身后有人轻笑，南希惊了一下，狼狈地转身，脸上犹有未干的泪痕。那人愣了愣，礼貌地转开眼，轻手轻脚地走进病房，把买来的东西搁在桌边，心里暗忖，这又是哪惹来的桃花？程域一向清心寡欲的最烦这些。这样想着，他走到那姑娘身边：“你好，我是林浩，程域的同事。你是他同学吧。那你应该认识他女朋友，她太担心了，我让同事陪着她去吃点东西，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你们正好见见。”

　　南希默默地消化着同学、女朋友这些字眼，脑袋上的血管突突地跳着。她有些局促，脸上硬扯出一个笑来：“不，我还有事，我这就走了。”

　　仓惶地转身，急不可待地逃离，门却在这一瞬被推开。门外的人惊诧，随即笑起来：“南希。”她头发松挽，眉角轻挑，娉娉袅袅站在那里，已是风华无双。南希看见那双潋滟双目里不修边幅狼狈的自己，几乎窒息。

　　梁爽正好赶上这一幕，心里一抽，走过去握了南希的手，笑着招呼：“秦思，好久不见。”那头，左斌已经扯过南希，揽住她的肩头往外走：“走走走，看病去。一场感冒拖了这么久不好，你还好意思躲这里来。”

　　这样的动静程域到底还是醒了，起了身把床调高，梁爽听到动静狠狠剐了他一眼，转身就走，留下他莫名其妙。空气里充斥着浓重的火药味。他念头一闪，眉头蹙起：“南希来过了？”

　　林浩一愣，火气怎么这样大？

　　秦思走进来，脸上笑容不变：“嗯，是南希。几年不见，倒是一点没变呢。”

　　程域脸色却仍是不好，他掀了被子想下床，这才想起腿上裹了石膏，脸色便又沉了几分。林浩在一旁终于瞧出些不对劲来，自知闯了祸，所以听程域说帮我弄个轮椅来，就忙出去办了。

　　秦思嘴角微抿：“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转了身，听到程域微沉的声音：“不用过来了。我救你，因为我是警察。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秦思猝然回头：“你恨我？”

　　“不，秦思，你言重了。我们之间够不上恨字。”

　　秦思脸上的笑容终于龟裂。

　　南希回到住处，扑在床上，身心俱疲。她很想这样睡过去，脑袋里面纷纷杂杂的念头却扰得她不得安生。她想起程域温柔的眉眼。愈是不苟言笑的人，笑起来愈是让人难以抵抗。他说出差几天，回来找你，南希就傻傻地等着，一日日地心焦。可是原来，程域所有的温柔都是陷阱，网住了南希，自己却冷眼旁观。她明明这样栽过，却仍重蹈覆辙。

　　从来从来，都是南希一个人的独角戏。

　　南希强打着精神去洗浴，擦着头发出来却被客厅里多出来的人骇了一跳，她皱紧了眉，眸子里盛满了怒气。

　　程域看出她脸色不好，自觉地解释：“我敲了很久门没人应，房东阿姨认识我，我找她拿了钥匙。”

　　南希转过身背对他，声音透出一股疲惫：“程域，你那次问我，还喜欢你吗？喜欢的。可是，我的喜欢没有那么廉价，供你随意地挥霍和消遣，你高兴时逗着我玩，不高兴时就晾着我。你既然知道我喜欢你，就该离我远远的，不要给我任何的期待和幻想。你更加没有必要跑来这里。喜欢你的人，你难道个个这样周到？”话到最后，终是泄了丝怨恨。

　　程域胸口像堵了一块大石。他不曾见过南希这样，光明正大地示弱，似乎已经心灰意冷。他撑着身体从轮椅上起来，单脚站着，缓缓地挪到南希身后，扳过她的肩膀。南希不愿意看他，低着头推他。程域本就不稳，被她一推忙往墙上靠，顺手就把南希带到墙上。南希脑袋被磕到，所有的情绪瞬间倾泻而出，瘪了嘴嚎啕痛哭，双手双脚推拒着他顾不得他身上的伤。程域不曾见过南希这样哭，身上疼，心里更甚，那股子酸楚蔓延到眼眶鼻头。他制了她的手脚把她堵在墙头，微微靠着她不让自己摔倒，伸手在她背上轻抚。

　　南希哭了一会儿也觉得丢脸，从他胸前抬起头，声音闷闷的带着哭泣后的鼻音：“大学的时候有一次，下了课遇见你，我本来要去图书馆，可是我想跟你多待一会儿，就撒了谎跟你一路走回宿舍，在小区门口才分道扬镳。然后，秦思就从身后喊住我。她只是叫了我的名字，我却觉得十分难堪，活像怀着龌蹉心思的跳梁小丑，一眼被洞穿。从那以后，我见到你都要绕路而行。程域，我有我的骄傲和原则。我不需要怜悯，更不愿意充当第三者。所以，你离我远一点。”

　　程域想起那时候冷漠的南希，原是这样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他拍了拍她的头低斥：“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有女朋友了？就你长这样，还想当第三者。”

　　程域一生气，南希的奴性就出来了，小声喃喃：“秦思……”还没说完就被他揪住头发：“南希，你居然认为我会脚踏两条船？？”声音里带了几分咬牙切齿。南希唉唉唉地喊疼，伸手拍开他。

　　程域捉住她的手：“南希，我大四已经跟秦思分手了，你是知道的。我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更不会朝三暮四。所以，把你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象都给我赶出去。”这样训斥尤是不解气，伸手恨恨地点了点她的额头。

　　南希诺诺地听着，手被他干燥温暖的手掌握着，感受到他指腹的薄茧，酥痒从掌心一路蔓延到心里。程域看她的脸慢慢地涨红，拢了拢手指，一把揽过南希的肩头，南希下意识地推他，已经听他说：“扶我一下，我站不住了。”

　　南希这才想起，忙伸手扶了他的腰。他也不客气，把大半力量都压在她身上，低了头下巴就蹭到南希湿淋淋的头发，暗香浮动，他眸光不自觉柔了几分：“快去把头发吹干，这么久怎么感冒还不见好？是不是又乱来了？”

　　温热的气息几乎贴着南希的耳边，南希庆幸头发披散着，否则定会让他瞧见她红透的耳根。她扶着他，隔着衣服指下依稀还能辨出突出的肋骨，这样瘦。南希心尖发紧，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扶着他在轮椅上坐下，这才看清他额间密密的一层汗，急了：“是不是伤口疼？裂开了吗？我送你去医院。不，还是叫医生来。”她脑子有些乱，恨不得以身代受，转身便去找电话，手腕却被扣住：“我没事，只是站得久了，脚有些疼，歇会儿就好。南希，别着急。”他握了握她颤抖的手指，眼睛有些发潮：“南希，我定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南希一怔，眼泪却又掉下来：“我以为，你一直觉得困扰。”

　　程域拉了拉她的手，南希便俯了身蹲下来，程域弯了手指拭去她的眼泪：“不，南希，你不知道我有多庆幸。”

　　南希握了他的手，脑袋轻轻地抵上去，泪如雨下。这么多年，到底不是错付。程域满手都是南希滚烫的眼泪，沉甸而厚重，那股子滚烫烧灼着他，他俯身揽了南希的腰身把她微微提起来，凑过去吻住南希的眼皮。她颤了颤，细密的睫毛扑簌两下，程域心里发痒，却只是蜷了掌心，更紧地握着南希的手，轻吻上南希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