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之永世麒麟劫》楼兰忘川

69、三国一世

　　洛阳城，城中。

　　黄昏，张起灵蜷起一条腿半倚在城墙上，怀中还抱着个六七岁的小人儿，夕阳的余晖暖洋洋地洒在二人身上,为他们各自镀上一层光灿灿的金边。

　　“灵，我好喜欢你，你喜欢我不？”怀中的小人儿奶声奶气的问道。

　　“当然喜欢了，我的无邪是最讨人喜欢的！”此刻，张起灵已撤去脸上的半张面具，因为，在与无邪独处的时候他不需要任何伪装。

　　“呵呵！”小人儿一听这话，顿时就开心的笑了起来，婴儿肥的小脸上随即也露出两汪浅浅的酒窝。

　　城外，天鸾峰峰顶。

　　一汪三丈见方的浅潭内，全身赤|条条的小人儿正在张起灵的监督下乖乖泅水。

　　才下去不过须臾，清凛的潭水就把小人儿冻得唇与齿直乱打架。可尽管如此，小人儿一次次的哀求，却也只能换来张起灵永远都充满警告意味的眼神。

　　待小人儿完成四分之三的泅水任务后，张起灵这才收了视线，默默除去自己的外衫鞋袜，走入紧邻于浅潭的另一汪温泉。

　　“灵，我可以跟你一起泡温泉吗？”小人儿用发抖的声音委委屈屈地问道。

　　“泅完今日的五十个来回再说！”张起灵将身体完全浸入温泉后淡淡道，语气中连丁点儿可供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哗哗哗……”

　　隔壁浅潭中的小人儿不再发话，但随即就听见他搅起一阵儿急促的水花声。

　　张起灵知道这是小人儿在生气，但却也只能无奈地轻叹一声。

　　待隔壁浅潭不再有水声响起，张起灵便起身走过去，将正扒在潭边上的小人儿整个地抱进自己怀里为他取暖。

　　“呜呜呜……灵，你好狠！”被抱起后，小人儿马上用胳膊圈住张起灵的脖子，难过的呜咽道。

　　这已经不是小人儿第一次控诉自己了，平时再怎么宠着他都不为过，但唯独对泅水这件事，张起灵是从不肯退让半分的，哪怕心会被这句控诉所刺痛，让他陪着小人儿一起哭，他也仍要坚持到底。

　　时间一晃已是四年。这期间，除了定期带小人儿到天鸾峰泅水，以及定期给他喝些缓解的暖性汤药外，每当小人儿犯起寒症时，张起灵总会蜷起身子将小人儿整个地搂入怀中，陪他熬过一个又一个难眠的暗夜。

　　四年来，张起灵不断地寻找着古墓的踪迹，探墓发丘已然成为他生活中除照顾无邪外的另一部分内容，但却仍旧没有找到赤乌。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就在这年，无邪即将要历经十年之劫前夕，张起灵终于找到了一株尚未成型的赤乌，但同时也付出了一定的代价。

　　古墓中，在被一群守墓的尸奴攻击时，为了保护那株长在墓主金丝楠棺盖上的赤乌，他被一个尸奴偷袭，抓伤了左臂。

　　当张起灵携伤带着赤乌回到丞相府时，左臂上的伤口已经被尸毒侵蚀成了黑色。

　　是夜，张起灵正坐在院中，就着月光用糯米水为自己清洗伤口。院子面积不大，是曹操为了方便他照顾无邪特意分给他的,与无邪的住处仅一墙之隔。此时，尽管额头眉角早已遍布细密冷汗，但他却仍强忍着不发出一点儿声音。

　　少顷，待张起灵刚清洗完伤口，正准备用纱布包扎时，不经意间，他却瞥见墙头被树荫遮挡的地方，有一抹小小黑影在移动。无奈的轻叹一声，他放下手中纱布，并飞身跃上墙头将那抹小小黑影提将下来。

　　“你这是要做什么？”张起灵冷冷质问道，手依然拎着那小人儿的衣领，直至来到石凳旁坐下，将小人儿按趴在自己膝头才放了手。

　　“说，这么晚了，你爬墙是要做什么？”此时，张起灵语气越发威严，扬起右手就开打，显然是被小人儿的行为激怒了。

　　“呜呜呜……灵，你骗人，说喜欢我还打我屁股！”小人儿嘟着嘴，愤愤而又委屈地说道。

　　张起灵无奈的摇了摇头，手却是停了下来，“顽皮不听话就该被罚，好让你下次长长记性，这么高的墙你也敢爬，万一摔着了怎么办？”

　　“灵不是也经常爬墙嘛！”小人儿吸了吸鼻子，不服气的道。

　　“我是大人！”张起灵用压迫性地语气道。

　　“哼，总有一天我也会长大的！”小人儿将头偏朝一边，不去看张起灵，“要不是担心灵的伤势，我才不会半夜爬墙根儿呢！”

　　“你去见过你爹爹了？”张起灵放柔了声音道。

　　“嗯，适才我睡不着，就跑去爹爹的书房找他。结果，他告诉我你已经回来了，还受了伤，我就赶忙跑来找你了。”小人儿依旧偏着头道，好像有点生张起灵的气。

　　“那你为何不走门，反倒是要爬墙过来？”张起灵问道。

　　“你受了伤我心疼得紧，不想再折腾你特意出来为我开门。”小人儿转过头看着张起灵，语气认真地道。

　　“唉，叫我怎么说你呢？”张起灵低下头，用鼻尖亲昵的蹭了蹭怀中小人儿的脸蛋。

　　“抱我跟你睡，明儿一早，咱们就算扯平了！”小人儿见张起灵怒意已消，立马就得意忘形。

　　“咝！”左臂突然被小人儿扯到，张起灵下意识低吟一声。

　　“啊……对不起，灵……我帮你包扎吧！”小人儿这才注意到张起灵此刻满身都冒着冷汗，登时就心疼得眼泪汪汪地道。

　　“我没事的无邪，不要哭！”张起灵伸出右手抹了抹小人儿脸上的泪珠，就将纱布递给他。

　　包扎完伤口，二人便在张起灵的住处休息。

　　“灵！”小人儿钻到张起灵怀里，小心地避开他的左臂，抱住他的腰身唤道。

　　“嗯？”张起灵睁开眼睛，下巴抵在小人儿的头顶，应了他一声。

　　“我们都已经七天没见面了，你有想我吗？”小人儿道。

　　“嗯！每一天都在想，想早点回到你的身边陪着你。”张起灵下巴温柔地在小人儿头发上摩挲着道。或许，对他来说，有些心里话在一个孩子的面前更容易说出口！

　　“那今天你回来了，却为何不告诉我？”小人儿埋怨道。

　　“我怕你担心！”张起灵道。

　　半晌，小人儿没再说话。就在张起灵以为他睡着时，却听到他又在唤着自己的名。他是目前唯一一个知道自己姓名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被允许直呼自己姓名的人。

　　“灵！”

　　“嗯？”

　　“我喜欢你！”

　　“我知道……快睡吧，明日你还要早起去见你爹爹呢！”

　　“嗯！”

　　随后，小人儿又往张起灵怀里挤了挤，便带着甜甜的笑容渐渐睡去。

　　张起灵嘴角也挂起一抹温柔笑意，用被小人儿枕着的右手轻轻环住他的背，陪他一同睡去。

　　这年秋风乍起之时，无邪的寒症如期而至。但这次有了张起灵找来的赤乌，他的寒症很快就被压制住，身体也比往年同期要好出许多。曹操心中大喜，便特意设宴酬谢张起灵。

　　席间，一番感激之词说完，曹操突然就说想即兴吟诗一首给张起灵听：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讌，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侠士觉得如何？”曹操一脸云淡风轻的问道，仿佛这仅仅只是一首即兴所做的诗而已。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首早已打好腹稿的诗，先前只是一直缺一个合适的机会把它念出来罢了。

　　如今，他正好可以借着赤乌一事，顺水推舟，将张起灵收为己用，这可是他想了四年的事啊！虽然如今在用途上已出现了偏差，但这个人却绝对是值得被自己好好利用的。

　　“丞相好文采！”张起灵虽已听出弦外之音，但还是不动声色，准备静观其变。

　　果然，曹操在听到这句敷衍的话后，脸色就开始变得不怎么好看。沉吟半晌，才把话题一转，“这几年，侠士为冲儿寻药寻得辛苦，不如我再调拨些人手过来供侠士派遣如何？”

　　“……”面具下，张起灵的眼神明显有一瞬迟疑。

　　“若能早日找到千年赤乌治好冲儿的寒症，那他以后也就能平平安安的过日子了。”曹操紧接着解释道。

　　“加派人手固然是好，但不知丞相的条件是什么？”张起灵举杯轻嘬一口闲茶，语气淡淡地道。

　　“哈哈哈哈……侠士果然是个通透之人，操委实有个不情之请。”曹操展颜，但脸上的笑容却让人觉得很假。

　　“丞相直说无妨！”张起灵波澜不惊道。

　　“时下，我正与那袁绍老贼苦战于官渡，可惜物资、兵力皆远不及他那般充足，唉！”曹操叹了口气，继续道：“若操|想要胜过他，便还需再招兵买马、扩充补给，不过……”说到这，曹操故意顿住去看张起灵。

　　“不过缺军饷，丞相想打古墓的主意。”张起灵直截了当道，语气依旧淡然。

　　“……”曹操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人确有几分运筹帷幄的能力，便暗自思忖把他用在探墓发丘上是否可惜。

　　沉吟良久，曹操才终于下定决心，豪气冲天地对张起灵道：“此等乱世，除我曹魏之外，还有何人能够平定？若能得侠士鼎力相助，我便可早日给全天下人一个太平盛世！”

　　由于张起灵早就从《乾坤万年歌》中窥得天机，知道这天下终有一天会是曹魏的天下，所以也不打算拒绝，“我可以帮你。”

　　“有何条件？”曹操也立马听出了他话里的弦外之音。

　　“我不能保证带着你的人就一定能找到千年赤乌，也不能保证每次寒症犯时都能让无邪平安脱险，所以，如果哪天……无邪是因寒症而死，就请你把他交给我，让我亲手将他埋葬。”张起灵道。

　　“我可以答应你，不过，千年赤乌你还是得多上点心！”曹操道，虽是对张起灵提出的条件感到怪异至极，但既然他肯在前方战事吃紧的情况下帮自己扩充军饷，那姑且就先答应了他，若是日后想要反悔，就等打完了仗再说。

　　“这是自然，丞相大可放心！”张起灵道。

　　此后三年，张起灵便带着曹操调拨给他的那支百余人的神秘队伍，开始了一次又一次地盗墓活动。队伍中，众人皆是以代号互称，真实姓名早在加入这支队伍时就被抹去，毕竟盗墓不是什么光彩的行当。

　　队伍的最高首领，银色面具人，被兄弟们取“墓”字的谐音尊称为木将军。兄弟们都知道，他进古墓从不摸金，开棺也仅是为了寻找一种叫做千年赤乌的东西。

　　有一次，有几个兄弟在摸金时碰到了鬼打墙，被其他兄弟救出来后，当即就对那古墓进行大肆破坏泄愤。随后，这位木将军便制定了几条摸金时的规矩：摸金时只拿所需之物不得破坏其他；一间墓室只得进出一次；碰到异象时速退不得摸金。

　　不过，既然规矩是人定的，那自然也就需要人来遵守，可现实中往往就会有出现意外的时候。

　　一次，有个不要命的家伙舍不得一件价值不菲的冥器，硬是三进主墓室，想从千年老粽子墓主手中夺下一块巨型碧光团玉，结果害死了几个兄弟不说，还把前去救他的木将军也给连累得受了重伤。

　　出了这种事，那个家伙本应被处死，但木将军却说，事已至此再究无意，那人也只是想为军中多做点儿贡献罢了，便继续将那人留用在队中。

　　本来，捡回一条命外加还继续能留在队伍中就应该知足了吧，可谁知，那人却因在墓中见到张起灵在浴血厮杀救他时，身上突然显现出一只张狂的墨色麒麟文身，就硬是要拜他为师。张起灵自然没有答应，但却允许他以后在进入古墓时可以一直跟在自己身边。

　　这三年，张起灵除了给曹操扩充到足够丰盈的军饷外，再没能觅得赤乌的踪迹，而无邪的寒症却因之前服食过未成型的赤乌遭到反噬，有了逐渐加重的迹象。

　　眼见今年的夏日已经过半，张起灵心中不免有些焦急。因此，从手下那里刚得到一处古墓方位，他便独自策马前去。然而，古墓中迎接他的却是一堆尸山粽海，九死一生地逃出来后，他带着满身的伤痕来到无邪的病榻前。

　　“灵，我会不会死掉？”白天，有太阳时无邪的精神会稍好一些，但依旧非常虚弱。

　　“别胡说，有我在你身边，你不会有事的！”张起灵单膝跪在榻旁，伸手握住他搭在被子上的手，放在嘴边轻吻着道，声音里明显透着疲惫。

　　“灵，我怕！”无邪道。

　　“……”张起灵静静地望着他，不知该如何去安慰。

　　“我怕，万一哪天我死了，到时候你可怎么办呢？”无邪又道，如水般澄净的双眸里充满了悲伤之色。

　　“无邪……”张起灵哽咽地唤他一声，就将他紧紧地揽进怀中。本以为他这是下意识对死亡的恐惧，却没想到他其实是在为自己担心。

　　“你是个聪明懂事的好孩子，放心吧，老天是不会让一个好孩子年纪轻轻就死掉的！”张起灵轻抚着他的背安慰道，却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由于身上受伤的地方太多，张起灵晚上再不能抱着无邪为他驱寒，便夜夜守在他床前为他烧炭盆、掖被子。直到五天后，他身上的伤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而无邪又强烈要求要他抱着睡，他才勉强点头同意。

　　其实，张起灵不是因为不愿抱他入睡，而是因为担心自己身上残留的尸毒会影响到他。

　　半个月后，事情的发展果然就应了那句老话：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无邪因为接触到张起灵身上残留的尸毒，导致体内阴气更甚，致使寒症又加重了许多。

　　张起灵不禁对此懊悔不已。往后每日，他都只敢远远地站在一旁看上无邪一会儿，但又不敢在他房内待得太久。

　　二人如此浑浑噩噩地又渡过一些时日，张起灵便得到一条古墓的消息，于是他就咬牙跟无邪约定了个七日之期。

　　走之前，由于右眼皮一直跳得厉害，张起灵还是不放心地为无邪点上了盏命灯。但最终，无邪还是没能等到他回来就去了另一个世界。

　　建安十三年，曹操最心爱之子曹冲，重病不治，殁，时年一十三岁。

　　无邪死后，张起灵在离开前将那个要拜他为师的人找来，并把战国时铁面先生给他的那本记载着各类机括巧簧的奇书转赠给他，让他继续为曹操效力，最后还应他的请求将自己的真实姓名告知于他。

　　随后，张起灵便连夜带着无邪的遗体，将他葬在了天鸾峰的峰顶。这是一片宁静、圣洁没有世人打扰的地方，是张起灵心中的一片洁净所在，正如这孩子的那双如水明眸一样，永远都那么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回到青铜门，张起灵惊异地发现青铜门外不知何时已被修建了个颇具规模的陵墓，且青铜门背后还出现了不少多臂的人形怪物，不过好在并没有什么危险。

　　可是，当他进入终极之门准备与这一世的吴邪作别时，他又不得不为自己的另一个新发现感到惊诧，因为里面竟然有一个人。

　　眼前的人正背对着自己站在轮回镜前与一位老妇人作别，就在老妇人的身影即将消失于红色花海尽头时，那人嘴里还喃喃地道了句“孩儿不孝，只能在此与母亲大人作别”。

　　当轮回镜中的影像消失无踪后，那人又呆立了片刻才转身离去。不过，他自始至终都没发现就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张起灵。

　　张起灵随即明了，这应该是一个生人出窍的魂识，与亡灵一样看不到自己的存在。

　　直到很久后的一天，当张起灵再次来到人间，市面上不知何时起就已经在流行一种名为千手观音的佛像崇拜。或许，这大概就与那个去过青铜门的魂识有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