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之永世麒麟劫》楼兰忘川

112、麒麟劫开

　　回到梦之界，一切都还是两年前的样子，张起灵没有多做停留就戴上吴邪的面具、拿着鬼玺和蛇眉铜鱼进了冥府。穿过后世渊，一路来到放生死簿的屋子，他便即刻用阳鱼、太阳鱼组成太极调出吴邪的生死簿。

　　看着生死簿上依旧只有吴邪的名字出现，张起灵终是将自己持印的右手缓住，因为他太清楚这一印盖下去将意味着什么，本是决定不再犹豫的，可事到临头，他还是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忽略心中的那份不忍。

　　不过，转念思及吴邪这千年来受到的诸般苦楚，纵使不忍但他到底还是咬牙将印盖了下去。鬼玺接触到生死簿的一刹，一团紫雾立时就从生死簿上跃出，随即开始盘旋、扩散。

　　在或浓或淡的雾气的遮盖下，张起灵渐渐发现了生死簿的变化，只见原本写在白帛中央的两个黑色大字转眼就被一片蝇头小字替代。

　　透过雾气间偶尔露出的缝隙，张起灵在抬头处看到了“杭州西泠”几个熟悉的字眼，顿时心中喜悦难以自抑，不觉湿了眼眶：今世吴邪终于可以拥有自己既定的命数了！

　　欣喜之余，张起灵又试图透过紫雾间的缝隙去察看今世吴邪的寿数，以确定与他的“携手黄泉”之期，结果突然跳进视野的八个字的命批却让他如被霜打了一般，心脏，连同整个人都猛地颤了一下。

　　一妻一子，安详终老！

　　果然，只要没有自己的存在，他就能够拥有普通人可以得到的幸福！这两千年来，自己一直是使他遭遇不幸的始作俑者，是自己害了他，永世麒麟劫从一开始就不该被定下，而自己，也不该为一己之私就对他做永世纠缠，自己……本该早些退出他的世界才对！

　　“对不起！吴邪！”一滴泪涌到张起灵的眼眶边上。

　　这时，紫雾恰凝成一只虚幻的麒麟，伴随一声长啸欲要脱簿而出，却被一道突如其来的红光压制，复又化作紫雾与红光一起在生死簿上盘旋，直至上面的字迹又聚合成吴邪二字，红光才有渐隐于簿内的趋势，紫麒麟也再次成形。

　　“不！把命数还给他！”眼看着吴邪的命数消失，眼看着生死簿又恢复当初自己为二人定下永世麒麟劫时的样子，张起灵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心下一急，就欲伸手去抓生死簿，不料指尖才刚触及帛布边缘人就被一股强劲地阴寒之气弹开，脸上吴邪的面具也于瞬间被击碎。

　　飞身倒退之际，张起灵一口鲜血直接喷洒到生死簿上，幸而这时紫麒麟奋力从生死簿中脱出，才阻住他倒飞的势头将他环护住。把他稳稳放到地上后，紫麒麟又在他身周绕了几遭，才霍地发出一道耀眼白光飞进他的身体，麒麟归位。

　　张起灵顾不得许多，只待身体一恢复行动能力，就立即奔向生死簿那边，入眼便见先前那道红光正将自己留在生死簿上的血迹凝聚到吴邪的名上，直至将它完全染红，才随它一道隐于生死簿内。

　　“吴邪！”

　　张起灵几近失控，再次试图去抓生死簿，但这一次却被紫麒麟及时阻止，它不允许自己的主人再有这样的冒险举动，刚才若不是自己护着，生死簿发出的那一记冥罚就足以让自己的主人永远留在冥府，不生亦不能灭。

　　之后，张起灵不知在空白的生死簿前呆立了多久，才在紫麒麟的发光提醒下动身离开，经过轮回镜时，他已不能再像起先刚进入冥府那样故意忽略它的存在。

　　如今生死簿出现异状，他是真的很想去轮回镜前看一眼今世吴邪现在的情况。不知他有没有回到杭州？有没有受到生死簿刚才那番惊变的影响？若是他因自己执意解除永世麒麟劫而遭到什么不幸，那么自己真就是最该死的人了。

　　然而，早先解连环在海南分别前告诫过他的话，此刻却使他内心充满挣扎：“如若永世麒麟劫解除，就不要再随意去看轮回镜，否则你在轮回镜前的每一瞬转念都有可能会影响到今世吴邪往后的运数。总之，就是一旦缘断，便不可再心生妄念！”

　　张起灵知道自己不可能什么也不想，所以最终还是没有去看轮回镜，并决定今后也绝不再动窥镜之念，唯恐对今世吴邪造成什么不利影响。

　　出了终极之门，张起灵察觉身体并无龟息征兆，知是紫麒麟回归体内所致，稍感安慰，因为这就意味着自己今后可以自由出入冥府而无须再借助神果之力。

　　回到梦之界，张起灵入眼便见前方石室正发出阵阵或明或暗的金色光芒，心中一凛，即刻就意识到那是人身上所特有的灵光，不到生死关头绝不会轻泄，顿觉齐羽可能情况不妙，便赶忙加快步伐飞速朝石室奔去。

　　跨进石室的一刹，眼前的情景直接让张起灵怔在原地，他万没料到，自己执意解除永世麒麟劫换来的不是拯救，而是让自己亲历齐羽“烟消云散”的一幕。

　　此时，齐羽的肉身早已不知所终，唯有石室内万千飘散在空气中的金色光点是他存在于世的最后痕迹。

　　看着远远近近许多光点无声在自己眼前寂灭，张起灵满心绝望，不知所措。

　　少时，飘散的光点似有意识地开始聚拢，转眼化作一道流光从他面前掠过，似是在与他告别，接着就径自飞向火精神树，绕着树身一路盘旋而上，最终聚于树顶，停留片刻，便洋洋洒洒如同下一场金雨般，将一粒粒光点渐次散落到火精神树茂密的枝叶上，再纷纷隐没。

　　等到“金雨”结束，石室内一切恢复如常，张起灵才缓步来到火精神树前，伸手抚上树干，声音微弱道：“谢谢你，让他灵有所归！”

　　说罢，张起灵就默默靠着树身坐下，沉重地闭上了眼睛。先前的那一记冥罚虽是被紫麒麟化去大半，但他身上所受的伤却不假，加之在冥府期间身心本就倍受煎熬，出了冥府又经历齐羽形神俱灭的一幕，他终于再撑不住。

　　许多天过去，张起灵的身体逐渐恢复，便在某天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他只觉脑海中一片空白，对周围的一切事物都不能理解。

　　又过了一些时候，他才一点点找回记忆，却不禁发出一声苦笑：原来自己之前一切努力的结果，只是一场事与愿违。

　　解除了永世麒麟劫怎样？亲手断了维系千年的缘分又怎样？非但没能救活齐羽，反而连今世吴邪的命数也成了谜。

　　仿佛，自己做什么都是错！

　　在等待身体完全恢复的日子里，张起灵一直坐在火精神树下静思，有两个问题他想不明白：一是齐羽为什么会在永世麒麟劫解除后就立即身死而非生还，只是，现在弄清这个问题似乎已没有了意义；二是吴邪的命数为什么显现后又消失，他推测当时那道压制紫麒麟的红光可能与火精神树有关，但不知道它与生死簿之间发生了什么，才导致吴邪的命数不见。

　　这天，一片飘落的红叶打断了张起灵的思绪，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只一眨眼，他身周的地面就已铺上了层薄薄的红毯。仰首看时，入目便是万千红叶从火精神树的枝杈间渐次凋零的缤纷景象，不几秒，树上就仅剩零星几片未落的叶子和那朵始终未能结果的并蒂绿花。

　　张起灵愕然起身，向前走了两步便转身在火精神树前站定，他不知火精神树缘何会有此番突变，只知道打从自己初入梦之界以来，这还是它第一次落叶，并且还落得这么彻底，似乎……

　　一个不祥的念头陡然自张起灵心底生起：难道，它也因永世麒麟劫被解的关系，要死了？

　　想到这里，张起灵不觉已将视线锁定在它枝头的那朵绿花上。不知是错觉还是空气流动带起了风，他感觉那朵触手可及的花的花瓣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如果第一下是错觉的话，那么第二下，张起灵绝对可以肯定自己没有看错，那花的确在极轻微地颤动，似乎是想要进入生命的下一个阶段却没有足够的能量。

　　几乎是出于本能，张起灵想也没想就将矗立在火精神树旁的黑金古刀提起，划破手心便对它进行了第四次血祭。

　　血祭结束后，火精神树立时就有了复苏的迹象，将凋的残叶颓相尽敛，精神抖擞地重占枝头，那朵绿花也在挣扎一番后，终于谢尽花瓣结出一颗谷粒大小的神果，不过却无力再使它继续生长。

　　看着火精神树那么努力地想让神果长成，张起灵不可能无动于衷，即使如今永世麒麟劫已解，自己已无需再用到神果，但千年时光在自己与火精神树之间培养出的那种特殊默契却不曾改变，如今它需要自己的帮助，那么自己也将全力以赴，就像它曾经一次次不求回报地帮助过自己那样。

　　因而，他便进了冥府，以血肉之躯为它汲取生长所需的阴气。只是，等出来后他才发现，由于紫麒麟的保护，自己在同样的时间内所能汲取到的阴气远比之前要少得多得多，对帮助火精神树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看样子今后自己必须得频繁进入冥府才行。

　　于是，他又再入冥府，并打算在里面待更长的时间。如此一来，他就想去生死簿那里看看，说不定今世吴邪的命数已经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恢复了呢？可紫麒麟却没给他这个机会，而且还很霸道，就是在他跨进放生死簿的屋子前直接化出一道光墙将他挡住。

　　知道紫麒麟护主心切，张起灵无法，连续尝试几次失败后只好放弃。准备返回时，他感觉自己被一股冥冥之力指引到堕欲渊，面对眼前万千横死的亡灵，他忽然心生一念，认为这里当属冥府内阴气较重的一个地方，或许今后自己在这里汲取阴气可以事半功倍。

　　以上想法被证明有效后，自此，张起灵便成了光顾堕欲渊的常客，而也就是在那里，他时时会从各路经过的鬼差嘴中听到许多冥界之事，譬如鬼月的百鬼夜行，舍生者和往生者的定义，以及忘川河、孟婆汤的一些说法等等。

　　日回月周，一晃十年！

　　十年，火精神树又恢复了千年前枝叶繁茂时的模样；十年，神果已有了青青林檎的个头不日便可成熟；十年，张起灵当初的谎言也已到了该被揭穿的时候！

　　一天，他从冥府归来，刚进石室就有一片红光凝成的虚幻菩提状树叶飘到他面前停住，上有四句谕语：此果名为“偿还”，镜中自有因果，树下静待七日，缘起自在其时。

　　由于类似的情景张起灵当年已从解连环那里听说过，所以一开始他并未对这片“树叶”的出现感到太过惊讶，只是，在看完上面的内容后，他那颗几乎已随着时间流逝逐渐麻木了的心却终于再次有力地跳动起来。

　　将视线移向火精神树，他就看见那颗被叫做“偿还”的神果已然成熟，此刻正发着比往昔更加夺目地青色荧光挂在枝头，十年心血，终没白费。

　　对着神果出神片时，张起灵忽想起第二句谕语，方恢复些许生气的那颗心便陡然慌乱起来，不知镜中有何因果？以前不敢去看轮回镜是怕会影响到今世吴邪的命数，可现在火精神树却要让自己去看，真不知会在上面看到什么。

　　心中的不安催促张起灵匆匆去往冥府，但来到轮回镜附近他却止了步，他不知道自己会在轮回镜上见到怎样的一个吴邪，毕竟已经十年，十年不算太长可也绝不算短，它能够改变人世间许多许多的人和事情……

　　将脑海中各种可能都尽数过了一遍，张起灵才让自己从纷乱的思绪中挣脱出来，便提步继续前进，直走到轮回镜跟前才停下，随即脑海中一念闪过，镜上就有画面出现。

　　只见，千里之外，杭州那间没有开灯的小古董铺子里，在街灯昏黄光线的映衬下，吴邪正捧着当年自己送给他的那枚鬼玺哭得心神俱伤。

　　看到此般情景，张起灵一直持续着的不安转瞬就化为心痛，顿时也明白了那颗神果因何要叫“偿还”，这十年，自己已然是欠了他的，必得偿还！

　　许久，张起灵都不见吴邪有收住眼泪的势头，黑眸溢满怜惜，奈何抬手却无法触摸到镜中人的脸颊，不能替他拭掉那一串串看着令人心痛的泪水，只能隔着轮回镜哽咽问他一声，“傻瓜，还在等什么？”

　　及至镜中的画面消失，张起灵仍失神地在镜前站了很久才离开。

　　回到梦之界，他便深陷在十年前与今世吴邪一起并肩作战的那段记忆里。

　　“初见时”，他还只是个被好奇心带入盗墓界的新人，明明身手差到难以自保却还总是担心同伴们的安危。

　　后来，经过一次次险象环生的历练，他也很快成长起来，每次都能凭借自己的聪明、勇敢、坚定以及那份始终加持在他身上的运气死里逃生，甚至还曾三次冒死成功救过自己的命。试问如果不是有缘，这世间，一个人要三次救另一个身手远在他之上的人于死亡的危机之中的概率能有多大？

　　而最痛心的，还是他送别自己的那一幕，无论回想多少遍，自己都能从他的一举一动中感受到他对自己的那份不舍。当时，他应该是非常非常希望自己能留下来的吧，可自己……可自己最后还是选择了坚持己见，原本是想解除永世麒麟劫放他和齐羽自由，时值今日，却才发现自己对他太过残忍，自己从没考虑过一个普通人一生能有几个十年，也从未想过十年前钟情于自己的人，十年后是否真就能放下，当初那个“十年之约”的谎言，究竟是让他绝望还是在给他希望？如果十年前自己看不彻底，那么，十年后轮回镜已给了自己答案，是自己……空让他错等了十年青春岁月！

　　“树下静待七日，缘起自在其时。”

　　现在，该是自己偿还他的时候了。只是，他已是自己的最后一世吴邪，自己再不敢去赌与他的因缘。累世的悲伤结局让张起灵知道，自己想要跟他成为恋人是受到宿命的诅咒的，那么自己便宁愿退而求其次，今后就以家人的身份守护在他身边，直到他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天。再一想，如果生死簿上的命数还有效，也许……自己还能看到他“娶妻生子”，只要那样他觉得幸福，自己一定会试着忽略心中的感受……

　　七天后，火精神树发出一阵红光提醒张起灵“缘起之时”已到。

　　离开前，张起灵深深朝火精神树鞠了一躬，便带上黑金古刀出了青铜门，向着那道绘有双层壁画的山体裂缝走去。

　　片刻，他来到壁画处，在那里看到了四个人的背包，却不见有人在旁。

　　等走到缝隙另一端的入口，他一眼就看到几步外胖子、小花、黑眼镜正侧身面朝西南方向站着，脸上均是一副如临大敌般的表情，顺着他们的视线去看，他便看到了不远处的雪崖边上那道跪着的极尽苍凉地瘦削背影。

　　“小……”觉察到身侧有动静传来，胖子立马转过头，看到张起灵的一刹，他惊得瞪大了眼睛，眼看一声“小哥”就要出口，却被张起灵及时抬手制止，同时转过头来的小花和黑眼镜也都在吃惊之余会意地冲他点了点头。

　　这时，吴邪的声音突然响起。

　　“圣洁的雪山啊，求你让他回来吧！”

　　“我愿接受时间的一切惩罚，用我一生，换他此刻平安归来！”

　　“十年啦！小哥，我来赴约了，你在哪里？”

　　这一问，长白山的风声替刚从青铜门出来的人作答。

　　“张起灵，你听到没有，小爷我在等你，一直都在等你啊？”

　　此时，长白之巅的风声依旧在在场的五人耳边呼啸，张起灵已经踏雪来至虔诚祈愿后正颓坐在雪地里的人儿的身后，伸手抚上他的肩头，用颤抖地声音回答他刚提出的问题。

　　“我听到了，吴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