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梦断维也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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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恕万万想不到，自己一句无心之言，竟成了害死父亲的利器。
一日，子恕正在上课，老师把他叫出去，告诉他，黎氏破产，黎父心脏病发作去世，黎太太已为他办理退学手续。从现在开始，他不再是圣蒂兰高中的学生。
“不可能！这不可能！我父亲身体健硕，从来没有过什么心脏病！”
“对令尊的遭遇，我们也深表同情，但事已至此，谁也无力回天。你还是赶快收拾东西，尽快离校吧。”
老师冰冷淡漠的语气，像一瓢冷水浇到子恕头上。以前，这个老师是巴结子恕巴结得最厉害的，子恕也曾在他家境困难的时候给予过很大帮助。如今子恕家破人亡，他一句安慰都没有，有的只是冷冰冰的驱赶。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寝室。估计大太太已经来过，寝室像被洗劫过一般干净。他从枕头底下找出一支竹笛，这是桃华送他的礼物。他把竹笛放在衣袋里，踏上了去车站的路。
一路上，他都在思考父亲的病情。他自然不知道，因为自己那句话，黎太太竟妄图在黎父食物中下药来控制他，没想到黎氏破产给了黎父太大打击，诱发其心脏病使他撒手人寰。
子恕一直在悔恨。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最疼爱自己的人啊，可自己甚至没能够让他安度晚年。悔恨之余，他也有疑虑，一向健康的父亲，怎会因为这一点小事就抑郁而终？
他坐上列车，茫然的打量着外面的风景，突然看到高然气喘吁吁地跑来。
“可……可算赶来了……幸好……幸好车还没开……呼，累死我了。”
子恕不禁一笑。“你不是应该在上课吗，怎么过来了？”
“我翘课来的——我说你要走，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差一点就来不及跟你告别了。你看，你一走，连话剧的女主角都没着落了。你可得赶快处理完赶快回来，要不连观众都没你份。”
子恕眼眶一热。“我会回来的。等我查明父亲的冤屈，我就回来。”
“那成啊，我们都等着你。即使你家没钱了，你不是大少爷了，我们还是好兄弟。”
子恕伸出手臂想与他拥抱。列车缓缓开动，高然跟着跑了一段，停下来对着窗户大喊：
“黎子恕，你是我的祝英台，我做你一辈子的梁山伯！”
子恕努力朝窗外挥着手，转回身，泪如泉涌。
回到家，子恕马上去质问太太们。“我父亲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们害死了我的父亲？！”
“你这小狼崽子，说的什么话？我们怎么可能害老爷？”
“如果不是心里有鬼，为什么拖到现在才让我知道？我父亲的遗体呢？”
“都这么长时间了，你还不让老爷入土为安？难道还要等你这个不孝子来了，才能入殡？”
子恕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那是自己最敬重的父亲啊，而自己甚至没有机会，为他扶棺起灵！
他强咽下满嘴的鲜血，稍稍缓了缓神智，又道：“父亲死后，我作为黎家长子，是唯一的继承人，你们有什么权利让我退学？”
大太太“啐”了一口。“你还知道你要继承家业！那你还不努力重振黎家，还想回你学校，读什么劳什子的书，做你的富贵闲人？”
子恕正要开口，一群人从他的卧室抬了他的钢琴出来，还吵吵嚷嚷着讨价还价。子恕愤怒地上前阻拦，“这是我的钢琴！”
“知道啊。”大太太冷眼一瞥。“你作为黎家长子，黎氏继承人，为家里做这点牺牲，还不是应该的？”
子恕愤怒得双手发抖。“这是父亲送我的生日礼物！你们已经逼死了我的父亲，难道连从小陪伴我的钢琴也要夺去吗？！”
这时，一直未开口的三姨太嘟哝道：“他还有脸提老爷？老爷对他那么好，他为老爷做过什么？而且，他还不知道是不是老爷生的呢，和老爷长得一点儿都不一样，不知道是那个贱人和外面那个野男人生的野种。”
其他几位姨太太听到，立刻窃窃私语，纷纷附和。子恕再也忍受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子恕在病床上醒来时，从小看大他的保姆红姑正守在床边抹眼泪。子恕有点惊喜，忙起身正待劝说，红姑突然上前握住他的手，哽咽道：“小少爷，您总算醒了。”
子恕微笑道：“红姑别担心，我这不好好的嘛。”
红姑边抹眼泪边说：“小少爷是我从小看大的，比我亲儿子还亲，这下要离开您，我这心里真不好受啊。”
“离开我？”子恕疑惑道，“红姑您也要走吗？”
“大太太说，黎家破落了，养不起我了，让我另谋生路。我舍不得少爷，就想着等您醒了，怎么着都得跟您告个别再走。”
子恕牙关紧咬，心下一片怆然，后又转念一想，自己失了势，红姑跟着自己也是受委屈，倒是走了的好。想要送些什么报答红姑这几年的照顾，又想起自己现在一文不名，顿时心伤若死，恨不得随父亲一起去了。
“少爷您是好人。以前太太们就欺负您年少丧母，现在又仗着老爷走了，没人保护您了，这样欺侮您，她们一定会遭报应的！”
子恕上前揽了红姑。“我不需要她们遭报应，但属于我的东西，我一定要拿回来！”
红姑走后，子恕开始认真思考现在的处境。自己虽是名义上的黎氏继承人，可财政大权还掌握在几位太太手里，她们把学费一停，自己上学是没指望了。他想起，父亲已经答应高中毕业以后，就送自己去法兰西留学，现在看来，更是一丝希望也无了。轻轻叹了口气，这事在他看来，早就微不足道。
学没有办法上，但还可以自学。出院后，他一面打理着生意上的事情，一面自学各种乐器。他天资聪颖，自学反倒比老师教授进度更快，只是从小与音乐钢琴、诗词文学作伴，学不来生意场上的圆滑周全，做生意屡屡碰壁。后来索性闭门不出，连上门求见的客人都一律拒之门外。黎家太太们多次抱怨，无奈黎家还要靠他来支撑，一时也奈何他不得。
“太太，这是我家少爷第十三次送邀请函了，请您务必劝劝黎少爷，请他赏个脸赴一下约吧。”
“一定一定。”三姨太笑得满脸生花，“子恕他啊，就是脸皮薄，但刘少爷这诚心，铁石心肠也得打动了不是？”
两人又客套了一阵，管家走的时候还不忘叮嘱，“一定要把人约到啊！”
“不去！不去！就是不去！我说了多少遍，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去！”
“刘家是大户，咱们可得罪不起啊。”三姨太有求于人，也换上了一副好脸色，“何况刘家名门贵胄，攀附上他们，振兴黎家指日可待啊。”
“振兴黎家，振兴黎家，整日就知道振兴黎家！为了振兴黎家就可以出卖自己吗？”
“话别说的那么难听啊。您再这样任性，让大太太知道了，少不得又让您吃苦头。”
“我看啊，他再这样，就索性把他关在房里饿死，省得在外面丢人现眼。”大太太冰冷的声音响起，“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刘少爷不过约你出去谈个生意，你连这都不敢？”
“谈生意？谈生意需要到那种地方吗？风月楼……一听……一听就是个风月之地！”
“你们文人，不就好什么风花雪月？去风月楼，还委屈了你不成？”
“不委屈的话，你怎么不让皓雪去啊！”
“啪！”大太太一个耳光扇在子恕脸上。“你这说的什么话！皓雪平时待你怎样，你不是不知，你怎么会把这种龌龊念头，安在她的身上？”
一巴掌下来，子恕只觉浑身冰冷。皓雪是自己最亲爱的妹妹，自己刚才，怎么会有那样的想法？
于是，子恕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他准备好匕首，想着若是刘少爷强迫自己，就当场自尽。
可最后他还是没去成。在外求学的皓雪回家了，大太太再凶悍，对女儿总是宠溺的，便由着妹妹腻着哥哥去了。
“你不是应该在上课吗，怎么跑回来了？”子恕把皓雪拉到身边坐下，“说，是不是想哥哥了，偷溜回来的 ？”
“什么嘛，哥你都忘了，我是毕业生，提前放假的。”皓雪是大太太的女儿，比子恕小三岁，今年初中毕业。
“是吗？对不起，哥哥最近……没太关注学校方面的事情。”
皓雪知道触及了哥哥的伤心事，连忙转移话题，“对了，我有两个好消息，一个大的一个小的，你想先听哪一个？”
子恕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皓雪虽是大太太所生，可自小单纯善良，黎父去世后，子恕已经把她当成这个家里唯一的温暖。看着皓雪兴高采烈的样子，子恕情不自禁地微笑，把她往怀里揽了一揽。
“你想先说哪个，我就先听哪个。”
“那我先说小的吧。我考上江阳美术学院了。”
“真的？”子恕一跃而起，把皓雪抱起在空中转了个圈。“你真是哥哥的骄傲！哥哥爱你！”
皓雪在子恕怀里依偎了一会儿，又佯嗔道：“你还没问我大的好消息呢。”
“对对，你看我，高兴得都忘了。”子恕放开她，注视着她含笑的眼睛，“还有比这更大的好消息？难不成，我的皓雪有意中人了？”
“讨厌。”皓雪拿出一个信封，“你自己看。”
子恕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笺。“这是……维也纳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是啊，还是全额奖学金呢。”
子恕双手颤抖着，泪水毫无征兆地从眼眶中涌出。他紧紧抱住皓雪。“感谢上天，这一年的努力，终于有了一个完美的结局！”
“妈，哥哥拿的是全额奖学金，这下上学不用花家里的一分钱了，你就让他去嘛。”皓雪偎在大太太怀里撒娇。
“是吗？把录取通知书拿来给妈妈瞧瞧。”
“嗯。”皓雪开心地把通知书递过去，大太太看了一眼，随手把它撕了个粉碎。
“你干什么！！”子恕大吼着冲上前来，被皓雪哭着拦住。
“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大太太扫了子恕一眼。“他是黎家长子，他走了，我们一家老小靠谁养活？再说，学费是免了，路费、生活费，哪个不是一大笔开支？他还当他是千金少爷？”
“妈，你不能这样对哥哥！”皓雪哭着哀求。“音乐是哥哥的生命，实在没钱的话，我不去美院了，我来挣钱养家，让哥哥去上学好不好？”
“没用的，皓雪。”子恕默默捡起地上的碎片，淡淡开口：“皓雪，你一定要去上学，坚持下来，把握住自己的梦想。你现在，是我活着的唯一寄托了。”说完，转身离去。
那天，他对着拼好的通知书，想了一整晚。最后，他把录取书折好，放到抽屉最底层，暗暗发誓，今日被她们夺走的一切，他日，一定十倍、百倍讨回来。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梦断维也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