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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伯伯,我哪儿也不去,您放心吧。”白云瑞看着两鬓斑白的展昭,心中涌起隐隐的痛,在一起相处的这几年,这个温和忠厚的长者脸上从来都是云淡风清的镇定,彷佛什么都不曾触动他的心,不曾激动他的情绪。然而正是因为太镇定太平静了,才让人心痛。因为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他的心并非水波不惊,而是让他惊动的人已经消失很久很久了。
望着展昭正定温和却又饱含希冀和关切的眼眸,白云瑞终不忍再去反感他的唠叨,而是认真的发自内心的说出承诺。一如既往的,在这样的眼神这样的人面前,自己终无法去任性去叛逆,而是接受一种保护,去做听话的乖孩子,尽管知道那眼神,那温柔,其实都不是给自己的。突然间不再怨念,人,大概都是有责任的吧。看到展昭像是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如释重负般的微笑,在他转身的一瞬间,白云瑞还是从那隐约的白发,瘦削的背影中读出了孤单和落寞。有些痛,有些悲伤,是时间掩盖不住的。自己唯一能给的,大概也就是听话,尽可能让他放心了吧。而这,其实真的有意义吗?白云瑞不知道,但他却在努力做着。
从很小的时候起,白云瑞就活在一种很强的怨念中。
小时候不爱读书,一心想学武。母亲却总是涕泪交加地站在面前。“云瑞,你也想离开娘吗?”白夫人无力地抱住儿子,这是这世界上,她唯一还可以抓住的东西了。她抓不住自己的丈夫,不管是他对展昭坚定决绝的感情,还是他不惜赴死的骄傲,这些都不是她能控制的。她庆幸,她还有一个儿子。
“娘,我读书读不进去,不喜欢这个,您就让我学武吧。”白云瑞乞求着。“云瑞,你爹当年如果不是仗着一身武艺,能把命搭上吗?娘不让你再学武了。”“娘!谁说习武就会送命!”云瑞争辩道。“不用谁说,你爹就是个例子。”“我爹是我爹,我是我!我爹怎么样并不代表我就会怎么样啊!”白云瑞无力地辩驳。虽然最终娘亲还是同意送他去了峨眉山学艺,然而每次见面都像要生死离别般的反复叮嘱。
伯伯们对自己从来都是严加管束的。像是被束缚在一张大网里,挣脱也挣脱不出去。第一次执行任务,熬到半夜,带着想要扬名的冲动收拾好周身应用之物,整理好衣装,刚走出房门,迎面对上的是蒋平阴沉的脸。
“云瑞,你把这身白色的皮给我脱下来!”蒋平命令道。
“四伯,这是我的夜行衣。”
“我知道是夜行衣!我看着它就难受!你给我换身黑色的去!”
“我没有黑色的,我从来都只穿白色的衣服。”
“没有?先穿你三哥的。小良子~!给云瑞拿身衣服!”蒋平扯着尖嗓子嚷道。
“四伯,三哥的衣服我穿不合身。”白云瑞委屈地说道。
“你别废话,我说换就换,夜行衣,就是为了夜里穿隐蔽,你弄身白色的干什么?生怕别人看不见你,给人当活靶子去是不是?”蒋平气呼呼训斥道。
“我。。”云瑞一脸无辜,“我就是喜欢这个颜色,穿习惯了,我一学艺就是穿白色的,师父也没说不行啊。而且这衣服是我从家里出来时,我娘让白福给我带上的,说是我爹留下的,我一试刚好合身。”
“你师父没说,我说了,就是不行!你爹留下的我就更不让你穿了,你也不想活了是不是?什么毛病不好你继承什么!”蒋平说道。
“这是怎么了?大半夜的吵吵什么?”闻声赶来的卢方问道。
“大哥,你看他穿成什么样子!”蒋平指着白云瑞说道。
卢方上下打量白云瑞,微微愣了一下,眼里转出了泪花。“五,五弟~”情不自禁喊出这一声,旋即明白过来,叹了口气。
白云瑞皱了一下眉,轻轻背过身去,准备听大伯重复多年不变的老几句。“云瑞,我跟你说,这白色的衣服太扎眼,不安全,你爹当年就是太骄傲,穿衣服都特别,结果最后,唉,你要听话,不能走你爹的老路。。。”卢方絮叨着。
徐良拿了一身自己的夜行衣过来,随后跟进来的还有韩彰和徐庆。
“云瑞,听你大伯和四伯的,快把衣服换了!”韩彰说道。
徐庆听了也跟着嚷:“怎么这毛病也跟小五一样,你也大半夜穿白色的出去跑,不行啊!快换了!”
白云瑞越听越上火。“一件衣服,什么颜色的不一样啊,我就喜欢白色,有什么不行的?我爹穿的我怎么就不能穿了?我爹是我爹,我是我!我爹出事了并不证明我就也会出事。”
“你不听话是不是?今天不换衣服我就不让你出门!”蒋平翘起小胡子,忿忿地说。
“四叔别生气,我劝劝云瑞。”徐良赶忙打圆场,“老兄弟,先穿三哥的衣服,晚上穿黑色的是更方便,而且你人长的白净,穿黑色更好看。”
“不穿!我今天就是不换!”老白家贯有的倔劲也上来了。
“你再不听话,我可打你了!”徐庆高高举起肉乎乎的大手,悬在空中恐吓着,却始终没有落下来,嘴里却嚷着,“小良子你给我让开!要不我连你一块打!”
徐良两头劝解着,满头是汗,结果是既劝不了几位老人家,也说不动云瑞换衣服。
就这样对峙着很长时间,窗外传来公鸡的叫声,抬头望去,不知不觉天边已经泛白了。“嘿嘿,得,这下哪也甭去了。”蒋平望望窗户,解嘲地说。白云瑞怒气冲冲回到屋里,躺到床上一言不发。徐良跟进去劝解。云瑞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委屈地说:“三哥,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了?我穿衣服都被管着!”“云瑞,我爹和四叔他们也是为了你好。”徐良安慰道。“我知道是为我好,可是,这也太过分了!”白云瑞真的很委屈。
颜查散颜伯伯奉命要到江南去巡查,临走时身边人手不够,到开封府找包大人借人。“大伯,我跟您去吧。”白云瑞自告奋勇,想着出去散散心享受一下自由。“云瑞,你还是留在开封吧。”颜查散说道。
“大伯,您是不是怕我不会办事?”
“云瑞,当年都是我拉着你爹去襄阳,把他害了,我再也不敢带你出去了。”
“我爹是我爹,我是我!”云瑞无助地摇头叹息,“我爹出事并不代表我就会出事啊!”
可惜抗议总是无声的。尽管颜查散最后同意多带几个人一起,徐良和云瑞一起去,结果却被包大人以府里空了为由拦下了。蒋平也说徐良和白云瑞都走了,就等于开封府没人了。于是很自然的,最后陪同颜查散去江南的只有白眉毛一个人。
“四伯,就把破九兽朝天亭的任务交给我吧!”白云瑞主动请缨,“我在峨眉山学过机关埋伏,这个亭子难不倒我。”
“你爹当年去冲霄楼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结果怎么样呢?”蒋平说道。
“我爹是我爹,我是我!我爹不行并不代表我就不行啊!”
“总之不许去!你这孩子不知道天高地厚。”蒋平坚决地说。
“我就是要去!四伯你从来都看不起我!总是觉得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你!”啪!向来嘻嘻哈哈的蒋平真动怒了,一巴掌甩过去。云瑞愣住了,他没有想到四伯居然会对自己动手。
“四叔,您别动气!”徐良跑过来抱住蒋平,放下他高高举起的手。看着云瑞委屈的样子,心里有说不出的痛。
“你们当年管不了我爹,现在就把气都撒到我头上,有本事都跟我使。”云瑞又羞又恼,转身气冲冲走掉了。
“三哥,为什么我要一直活在我爹的影子里?我爹是我爹,我是我!没有一个人把我当成一个独立的自己,没有。”这是白云瑞反复问过无数次的问题,说过无数次的话。
“云瑞,三哥知道,你就是你自己。”徐良心疼的揽着他的肩膀,安慰着。
“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云瑞嘟囔着。
“三哥知道,还不够吗?”徐良幽幽地问道。
“不够。”
。。。。。。
徐良的脸上闪过一丝落寞的神情。
“够了。”云瑞轻轻地靠在徐良身上,慢慢地吐出了这句自相矛盾的话。声音轻轻地,像是在回答,又像自言自语。
日子一天天过去,怨念的事情一件件发生。岁月是打磨棱角最好的武器。白云瑞渐渐习惯了伯伯们的管束和唠叨,习惯了徐良的安慰,也习惯了承受父亲的早逝带给自己的阴影。然而在心底,始终都存在着一种呐喊声。只是他长大了,开始尝试为了身边人的幸福而制造幸福,为了自己在乎的人而放弃一些在乎。
清晨的阳光从窗外射入,白云瑞穿好衣服,准备开始每日必做的晨练。推开房门,隐隐看见蒋平斜倚在庭院的长廊上,在自言自语着什么。放轻了脚步慢慢靠近,隐约听到低低的声音。“老五啊,你会不会怪我?云瑞这孩子是真像你,可是我真的很怕他像你呀!这么多年了,我跟哥哥们管着他,盯着他,看到他就像看到当年的你,我们心里是多么欢喜,可是又多么害怕,怕他也有一天像你一样离开我们。我知道,你肯定会骂我,骂你这没出息的四哥把你的儿子管的失了你所谓的血性吧。我以前就一直在说,很多事情真不是你想的那么个处理法,很多问题也不是你厉害就解决的了的,只可惜你始终不曾好好想过我说的话。吵啊,吵啊,我这做哥哥的没少跟你怄气耍心眼。我以为能守住你留住你,结果你却是烦了,腻了,早早地躲开了,让我想实实在在地跟你说些话都没有机会了。”
听到这里,白云瑞一阵心酸,轻轻地退回到自己房门口,远了,蒋平后面再说的话也听不清了。脑海中浮现出很多往事的画面,在叠云峰,在莲花观,在八王擂,在三教堂,在许许多多经历过的地方,在伯伯们唠唠叨叨的背后,总有那一抹身影在支撑着自己,安慰着自己。他总是嘻嘻哈哈的,很少正经地去和自己说什么做什么,却总会在最需要的时候以最舒服的方式出现,无论是解围,救助,或是劝慰,这种感觉是否就叫做陪伴?
云瑞想起走在开封大街上,在很多角落的很多瞬间,总觉得这些地方这些情境曾经有一片白色走过,而那片白色并非自己。在那白色旁边,又隐隐觉得应该有一抹蓝色或是红色。是幻觉?还是梦境?始终都认为,也相信,那情形曾经真是存在过。有一种搭配叫做和谐。
傍晚的余晖洒落在开封府的屋顶上,展昭提着酒壶坐在那静静等待着即将升起的月亮。深蓝色的衣服被橙黄色的晚霞一照,恍惚间仿佛围绕着白色的光。有一种亲切叫做包围。
夜色逐渐降临,白云瑞纵身跳上屋顶,望着这个自己早已看习惯了他的孤单和寂寞的人,轻轻坐在他的身边。
“玉。。云瑞”展昭抬眼看着身边的人,“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还不困,上来陪您待一会,今天的月亮很明亮啊。”云瑞说道。他已经不是以前反复询问“展伯伯,您怎么总坐在屋顶上喝酒?”的年龄了,有些事情他明白了,便再也无须多讲。
静静地坐着,开封府的屋顶上,一蓝一白两道身影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得很清晰,却又是那样的陌生,有一种感觉,好像一直在身边环绕着,又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
“玉堂。。”展昭像是有几分醉了,脱口而出。然后依然保持清醒着,静静地坐着,看着,什么都没有再说。
白云瑞也就这样安静地坐着,像是在维护一种气氛,让一种颜色的纠结长久一点,也让有人心里好过一点。爹,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曾经怎样的生活过?白云瑞第一次想这个问题,想那个在他记忆中就没有留下多少印象的父亲,是怎样的一个人可以长久地控制着身边这许多人的思想和行动,可以带给自己这么多强烈的影响?是单纯心中的怨念,还是命运的定式?为什么自己家的人身边总是会有一份呵护,一份关怀?爹是这样,自己又是这样。
“云瑞,下去休息吧。”终还是展昭先开口了。白云瑞望着那沉思过后充满慈爱深深隐藏着落寞的面庞,轻轻点了点头。他是该下去了,三哥还在等他,明天还有事情要做,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很长。
爹,这样的一群人,你怎么就能抛的下呢?还是其实你也后悔了,只是不愿意说出来,或者,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白云瑞这样想着,跳下房顶。夜晚的开封府,包大人房里的灯依然亮着,一身蓝装的展昭依然在屋顶静坐着,而自己房里,灯光映衬下,一个等待的身影从窗户上显露了出来。
我爹是我爹,我是我。白云瑞轻轻嘟囔着,推开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