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聂/你是我此生最美的风景》墨村柳七

1、你是我此生最美的风景

　　天色阴沉沉的暗下来，乌云中电光闪闪，内里涌动的雷鸣声在这一片茫茫天地间隆隆响彻。沉闷的风鼓吹着茂密树林，万物随之摇晃身形，唯有身披铁甲蛰伏在暗处的兵将们依然纹丝不动。

　　以及断崖上已然困于重兵包围圈的两个男人。

　　即使陷于如此绝境，两人面上也还是一派平静。此时他们正相互隔着稍远的距离单独休憩。

　　“我看这次是在劫难逃了。”三千白发略显凌乱的披在肩头，微微睁开的眸子里布满血丝，连日来不眠不休的行路让卫庄看上去疲惫不堪。话毕，又拾起斜插在身侧的鲨齿剑，随手扯下一段衣料开始擦拭上面的斑斑血迹。

　　隔他几丈远的盖聂并未接话，维持着手拄长剑静坐的状态似乎仍在闭目养神。

　　“师哥。”没过多久卫庄就再次出声，抬眸向盖聂斜睨去，“你猜他们能等到几时？”

　　“反正不会等多久，看天色快下雨了。”被人打断了片刻安宁，盖聂只好睁开眼认真回话。

　　“呵，那快了，想不到你我二人居然会栽在这个鬼地方。”

　　盖聂没搭话，只静静地与卫庄对视着。

　　这样的目光似曾相识。心底有股藏匿已久的情绪开始躁动，卫庄一敛散漫暗沉下脸色，语意似有所指：“你大概从来没想过，会跟我这样的人落一个下场，还死在同一个地方。”

　　“确实不曾。”

　　“甚至是年前那一别，聚散流沙解散，你都没想过还能跟我再聚吧。”

　　“我以为，你会归隐鬼谷。”

　　“归隐？哈哈哈哈……”卫庄突然朗声大笑，随后用没握剑的另一只手掩去脸上扭曲的表情，“师哥，这真是我听你说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盖聂沉默，目光暗了暗。

　　“你我之间还未曾有过真正的胜负之战，你居然以为我会就此归隐？”手掌撤离，卫庄脸上已恢复平静，唇角上扬起来，笑容满是漫不经心的雍容优雅。

　　“胜负之战……”

　　“对，结业之战是你赢了却平白施舍给我胜者之位，机关城一战依旧非我二人之战，如今正好，反正我们就要命归黄泉了，不如在此一战。”说这句话的时候卫庄的目光死死地钉在盖聂身上，脸上笑容愈是赏心悦目，说话语气愈是冰冷如霜，“以了却我生平心愿。”

　　二人对视一阵，空中落下一道雷将对方神情照得明明晃晃。

　　盖聂拄着剑柄起身，稍稍举起剑，剑锋直指卫庄。语气含着莫名的温和：“如此，便如你所愿。”

　　卫庄不再废话，提剑主动攻上去。两人就在这追兵包围圈之内、绝境悬崖之上缠斗起来。

　　卫庄所持的鲨齿妖剑曾绞断过名剑渊虹，是兵器榜上名列前茅的利器；而盖聂手持凡兵，心中有剑已敌宝器万千。一人擅以攻抢攻，一人擅以守为攻。纵横剑术一捭一阖，他们二人本身就是两把犀利至极的绝世宝剑。

　　尘埃落定，两人相隔的间距已是极近。盖聂的面容近在咫尺，一双深眸定定的与卫庄对视。就算他们相隔得这么近，那视线也还是平静得感觉不到热度。

　　“吧嗒。”

　　一颗小小的水珠滴落到二人中间——鲨齿剑的攻势被那把玄铁长剑牢牢卡在了空中。

　　“打了这么久，终于开始落雨了。”卫庄扬了扬眉毛，与盖聂僵持着却又出言，“师哥你不是忘了吧，我的剑曾绞断过你的剑。”

　　“不曾忘。”

　　卫庄皱起眉毛，施力打算将那件寻常铁剑绞断，奇异的事出现了——那把剑纹丝不动。剑客的眸子也至始至终波澜不惊。

　　短暂的惊讶之后又是了然，卫庄敛去杀气，停止进攻。鲨齿是能卡得住寻常兵刃，但那把普普通通的玄铁长剑又何尝不是在同时反制住鲨齿。就像他和盖聂，一路胶着纠缠，在他不死不休的纠缠盖聂的时候，盖聂也早就有了资本，将他死死压制。

　　“小庄，你败了。”

　　这样的宣言，并不是第一次听到。明明是生死之战，他却总能如此轻巧的将它变成一场切磋。这让卫庄莫名的想笑。

　　“师哥，你还是那么心软，对所有人有抱有这份可笑的怜悯。”话毕，被卡在半途中的鲨齿转开一个诡异的角度跳脱出限制猛地捅入盖聂下腹，卫庄冷眼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上一次实在墨盒，偷袭后对方的眸子逐渐黯然，而这一次盖聂的眼里从头到尾都是晦暗一片。

　　似乎，并不意外。

　　人朝着后方倒下，卫庄一伸手将他捞到自己怀里。

　　雨渐渐下大，蛰伏已久的追兵开始收拢包围圈。

　　卫庄缓缓抽出剑，他的双眼早已变得猩红，神情既偏执又扭曲，在盖聂耳边低沉着声音一字一句：“可惜我不需要你的心软，一点也不。”

　　漫天的雨幕下喊杀声一片，雨水在地上汇成悠长的水流，地上湿漉一片，却全是血红的色泽。这场以一敌数千的战役持续了几个时辰都没结束，胆怯的秦兵们将白发男人围在中间。彼时卫庄已是狼狈至极，周身几乎无一处是完好的，只拄着剑堪堪站立。他并不主动攻击，外围的士兵却已无一人敢上前。

　　卫庄会倒下，只是早晚的问题。而秦兵却不能再与他耗下去损失人数了，最终还是选择撤离。

　　卫庄静静的在原地立了许久，然后尝试着迈出一步，即刻就摔倒在地上。他咬咬牙，将剑撇开，以五指为爪，一寸一寸的挪到了记忆中的那个位置。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他终于摸到了盖聂的手，而之前还温热的触感此时已经变得比浇灌在他身上的雨水还冰凉。他努力把盖聂揽到怀里，咽下喉间翻涌的血气，这种时候他还压着嗓子笑了起来。

　　“师哥……师哥……哈哈，盖聂，盖聂！你恐怕到死都没明白过我的心思。”将那只手摁倒自己胸口的位置，卫庄已有些迷糊，盯着盖聂的面容，这时声音又低下去喃喃，“我……我一直爱慕你，你知道么？”

　　回应他的是漫天的雨声，卫庄低下头，在怀中人冰凉的唇上蹭了蹭，刚要张嘴，却忍不住咳嗽。嘴边流下的血溅了盖聂一脸。

　　“也罢，也罢，我这样的心思想必你也不屑猜。”他吃力地抬起袖子去帮盖聂擦干净，可惜他的袖子上也全是血迹，还好雨势正大，不一会儿便将盖聂的面容冲刷干净。

　　卫庄也不再妄动，只将盖聂整个人拥住，头埋到他的肩窝。

　　“无论如何我们终究是死在了一处，会化作同一堆尘灰，师哥……你终究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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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的尽头一片血红，白发男人拥着黑发的，两人的发丝交缠在一块，最终白发男人也失去了呼吸。

　　‘师哥……你终究是我的！’

　　“小庄！”

　　盖聂猛地惊醒，从床上坐了起来。醒来后脑子里还有漫长的空白，那句满含执念的话还在脑海中一遍一遍的回荡。噩梦让他的全身都被冷汗浸得湿透，整个人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回过神后他却忽略了自己糟糕的状态，开了灯就从床边抓过手机，开机之后就想打电话给卫庄。

　　手机开机只需短短十几秒，翻到卫庄的电话只要一秒不到——卫庄的手机号排在列表第一。统共也就短短十几秒的时间，盖聂却在要摁下拨号键的时候迟疑了。

　　梦里的感觉太过真实，仿佛小庄真就在自己面前死过一次一般。可是，现实中他和卫庄是对手，虽然他们也曾是师兄弟，如今仅仅只是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的死敌。

　　虽然，他是喜欢卫庄的。

　　可是卫庄讨厌他。

　　愣神间手机铃突兀的响了起来，浮现在屏幕的名字赫然是那个联系列表排第一的人。

　　“师哥！”

　　“小庄。”

　　两个人的声音几乎是同时传达给对方的，都含着某种道不明的慌乱。

　　卫庄先反应过来，条件反射的就改口：“盖聂，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夜里有点渴……我起来喝水。”话题来得太快太莫名其妙，盖聂的第一反应同样是客套的回话。

　　这是两个人一贯的相处模式，饱含着客套和试探。对话完两人又稍稍找回了理智，一时都沉默下来。盖聂张张口，又闭上，他心里最想问的话已经没必要说出口，担心的那个人此时绝对是安全无事的。只是有些失落，卫庄已经很久很久没喊过他“师哥”了，在商场再见之后都是冷漠又疏远的连名带姓喊他。方才听他喊自己“师哥”的一刻，就连心脏都跟着他不由自主的屏息顿了一瞬。

　　而此刻，就算是沉默，能感受的对方的气息……也是难得的安宁。

　　“师哥，我想跟你说个事儿。”

　　又是一个控制不住的屏息，而后胸口那处闷闷的恢复跳动。盖聂忍不住柔和了声音：“你说。”

　　“我刚刚做了个噩梦，我梦到我把你……总之就是我梦到你死了，真是糟糕的梦。”

　　盖聂沉默了下，然后又按捺下心里的那几分不确定，顺着他的话安慰：“我没事，你不必……”

　　“别打岔，我现在有想说的话对你说，你听我说完？”

　　“嗯。”

　　“我梦到你死了，然后我也随你一起死了，梦里太糟糕，到你死的时候我都没把心里话说出来，到最后傻兮兮的对你的尸体说……好吧我觉得我有这么死脑筋，我现在要说的你可能会生气，会觉得我神经病，不过我实在是忍不住想说。”

　　想说什么……卫庄的短暂沉默，轻易将盖聂一贯的平静搅得一团糟。让他的脑子很乱，或者说一片空白。

　　“师哥，我喜欢你。”

　　手机里传来的声音很轻，却又很沉，让盖聂有如被定身一般动弹不得。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应，但是又不由自主的想张口说话。不过才吐出一个音节就被那边打断了。

　　“你先别回应我，我知道你一直很讨厌我，你从前在师父家对我那么好，我却一门心思要跟你一较高低，到后来再见面也还是那个心思要把你比下去，甚至还用了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小庄，我……”

　　“我以为这点心思我会一辈子都不说出口，我不想对你低头，而且你那么讨厌我，只是我今天梦到你死了……我……我有些接受不了。”

　　“小庄，其实我也喜欢你。”

　　“我……什么？！”

　　唯恐卫庄会再出言捣乱，盖聂干脆不理他一口气说出来。被他一反问又有些不好意思。顿了顿，那边却一个劲的开始说了起来。

　　“师哥我没听错吧你刚刚说了什么？你喜欢我？”

　　“嗯……我还以为你很讨厌我。”

　　“怎么会……不对，你真的喜欢我啊，我没听错？”

　　“没。”

　　回完话，那边却再度沉默下来。盖聂一直摸不准卫庄多变的脾气，这时也确定不了对方又有什么想法，只好跟着一起沉默。过了差不多三分钟，那头传来小庄语意愉悦的陈述句。

　　“师哥，我现在很高兴。”

　　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一下子就出现了久远的画面。他和卫庄一起学剑术的时候几乎是同吃同住，卫庄脾气不好，跟他在一块少有表露出愉悦情绪的时候。少有的几次还是他意外捕捉到的，例如现在想到的那幅画面，是卫庄有次没吃午饭，盖聂自己下厨做了几道菜送过去却得到他挑剔的评价。年少时候的盖聂对卫庄的讽刺还是有些反感的，也不愿与他争吵就留他一人用餐。离开的时候却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看见卫庄吃着饭菜，眉眼弯弯，明明是一副开心的模样。

　　小庄现在表情会是怎样的呢……

　　“我也是。”

　　“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开始交往了？”

　　“……呃，我……”转变来得太快，可怜盖聂都以为卫庄厌恶他都快十几年都已经尽可能不去想着那些心思了，当下自然应付不过来。

　　“我们都认识十四年了，这个进度不快啊。”

　　“我……”

　　“跟我交往吧师哥。”

　　青年的声音就在耳边，低沉得让人心里痒痒。盖聂终究还是顺着心意应下来，卫庄就更兴奋了，开始聊以前的往事。等盖聂去注意时间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他们从两点左右开始聊的……不是手机发烫盖聂还得听卫庄继续唠叨。

　　“小庄，时间不早了，去睡吧。”

　　“还好啊，不然你睡着，电话别挂，我不打扰你睡觉。”

　　“呃……可是我打算去洗个澡。”盖聂摸摸还有湿意的睡衣为难道。

　　“……那你还是挂电话吧。”

　　“嗯。”

　　话是这么说，但盖聂不习惯主动挂别人的电话，卫庄那边也没挂电话，僵持了几秒，电话那头传来闷闷的笑声。

　　卫庄的声音低沉又温柔：“晚安。”

　　盖聂一愣，随即也温柔回道：“晚安。”

　　通话终于结束，盖聂把手机丢到床边，却没有立即去洗澡。他还在消化之前的事情，看来小庄跟他做的梦大同小异。仔细想来，他和卫庄之间也是矛盾重重，明明相互有意，却一直认为是两两相厌。

　　假若不是今晚这个梦，就他和小庄的性格，此生怕是难有互通心意的时候。

　　其实今晚经历的事情真是跟就做梦一样……

　　手机铃忽然又响了，来电人还是卫庄。

　　“小庄，什么事？”

　　“诶，你没在洗澡吗？”

　　“我还没去，等下就去。”

　　“这样……咳，我刚刚发现明天是七夕，师哥，明天跟我去约会怎么样？”

　　“……行，不过得等到我下午下班。”

　　“去请假吧，燕丹那家伙不可能不批，我明天也不去公司。”

　　“可是你是老板我只是员工。”

　　“师哥——难得明天就是七夕啊，我们都相互误会了这么多年，你这么推辞，是不是之前都是骗我的？你果然还是很讨厌我吧。”

　　“……我去。”

　　“行啊那我去准备准备。”

　　“诶……”

　　“师哥你快去洗澡吧。”

　　说完就那边就结束了通话。盖聂默默看了看时间，才三点十五，大半夜去准备什么啊。

　　等他洗完澡回到床上时间已经快到三点四十了，想躺下睡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和卫庄都是男人，在一起是在一起了，能一起走多久还是个未知数。原先没敢想过能和卫庄在一起的可能，而今真正在一起了，倘若有一天要分开……

　　会有那么一天么。

　　纠结着这个问题，盖聂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他入睡不深，所以当天蒙蒙亮的时候，楼下传来一声的车喇叭音就把他吵醒了。脑子昏沉间感觉到枕头边有什么东西震动了两下，盖聂想起来昨晚忘记关机的手机。摸出来一看，屏幕上是短信提示。

　　——睡醒后回短信。

　　来自卫庄。

　　盖聂很快回复了一条短信，然后看了时间已经五点就拿着手机起身下床，顺手把窗帘拉开。

　　楼下有个熟悉的人影站在车边，那人一只手捧着一束花，另一手抓着手机，正低着头在输入什么。没过一会儿他抬起头往盖聂在的方向看过来，两人的视线对上。盖聂手中攥着的手机又是一阵震动，他却没心思再看。

　　卫庄的视线既灼热又专注，正对着他慢慢露出一个笑容。

　　恍恍惚惚的，盖聂突然想起好多年前的那个冬天。那是他们相识的第一年，外面下了大雪，他因为帮小庄顶罪被师父罚站。大半夜的要在雪地里站三个小时，本以为要一个人熬过去，哪知没过多久身后就传来脚步声。那个漂亮傲慢的少年竟是跟出来了，一脸别扭凶恶说着“我才不需要你帮我顶罪”的话，生性畏冷的他却硬是陪他站完了那寒冷非常的三个小时。

　　此时蒙蒙亮的天地间，透过窗子看着外面那个捧着花对他微笑的青年。

　　盖聂闭了闭眼，往楼下走去。

　　这样的画面与记忆力那个少年搓着手跺脚喊冷陪他罚站的画面一样，都是他有限记忆里面最美好的风景。

　　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如小庄这样的人了。就算哪天会和小庄分开，也是值得的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