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愿你被这世界温柔相待》水也玥

1、我脱掉的可是尊严！

　　“今天也辛苦了！”年轻的女助理向我鞠躬。
　　我也向她鞠躬道谢，年轻的助理刚来不久，经常跟着录节目到很晚才回家，看着她眼睛下面越来越深的黑色，也挺可怜的，这么年轻的女孩就满脸倦容，前面的人生路还长着呢。
　　“前辈快去冲澡吧，旁边有浴室。”
　　“好，谢谢。”经她提醒我又想起胸前粘腻的鸡蛋清液，有一些已经干在身上了，感觉皮肤紧绷着，很难受。我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拖着疲倦冰冷的身体去冲澡。工作人员在收拾拍摄场地，每个人一定都很累的，每个人一定都一样。
　　我一个人在稍冷的水下冲刷着身体，感觉好像又活过来了，可是每一块肌肉都叫嚣着疲倦。我用沐浴乳认真的搓洗着身体，鸡蛋液真的很难洗，我也不喜欢那种滑溜溜粘腻腻的感觉。
　　也许是我太累了。我真的太累了。
　　洗完澡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我拿了自己的东西准备回家，一路跟大家打招呼说着多谢关照，仿佛闭上眼睛立刻就能睡着，其实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敷衍着说了些什么。推开大门走出去的一刻冷风袭来，好冷，我打了个寒战，看样子可能要生病了，回家一定要裹得严严的好好睡一觉才是。
　　有时候都不相信自己已经四十岁了，而且居然还扮演变态欧吉桑的角色，很多时候耻辱的不敢想这个问题。拍摄前脱掉衣服的那一瞬间总是很艰难，它并没有如我刚开始干的时候想的那样会越来越习惯，而是越来越艰难，最后变得无比艰难，每一次将要脱掉睡衣前的一瞬间都会想扔下一切逃掉。也许是人到了中年吧，才会觉得尊严尤其的珍贵吧。真可笑，岁数大了，反而越来越看不开。太晚已经没有公交车了，我一路迷迷糊糊往家走，每一步都好累，感觉不可能再支持走出下一步，可是我还是这样机械的走着走着。路上早就没了行人，街上安静的好像死城一般。我努力拖着疲倦的脚步，满脑袋只有努力到家啊，到家就能睡觉了，可以睡觉了……这时候，突然隐约听到后面有哒哒的跑步声。我困到迟钝的大脑突然一下清醒，后背一凉。这片晚上治安并不是很好，背后突然响起的脚步声让我立刻警觉起来。我回头努力看着，可是周围太黑了，几乎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我加紧脚步往前走。不过一个40岁的大叔除了能丢点钱或者被捅一刀，也没什么再可能发生的了，所以虽然心里有些紧张，但我还是往前走着。况且我也太累了，连逃掉都没有力气了。
　　脚步声很快就到了我身后，居然还有气喘吁吁的哼歌声。我纳闷的回头，正好看到一个少年从我旁边跑过去，正戴着耳机听歌跑步，气喘吁吁的哼着破碎的歌，满脸汗水，神采奕奕的。他也瞥了我一眼，眼神里满是少年才有的精力与快乐，长的也很帅气。突然好嫉妒，年轻真是好啊。
　　“您是，变态欧吉桑？”
　　啊？
　　没想到少年停在了我身边，还保持着跑步蹦蹦跳跳的状态，又问了一遍：“变态欧吉桑？”
　　“啊，是。”很少有人能认出我，穿上衣服的我很少被人认出来。
　　少年的眼神立刻欢喜起来：“啊！真的是！您也住在这附近？我也住这里。”
　　我对他挤出一个笑容。在现实中我又想被认出来又不想被认出来，如果被认出来好歹说明我有点人气，可是被认出来的话又会觉得很难为情，很丢脸。
　　“啊，我住这附近的，我要回家了。”
　　“啊，那我跟您一道回去吧，我家也在这附近的。”
　　“啊。”
　　少年一直走在我旁边，兴奋的唠唠叨叨。
　　“您一直住在这吗？我怎么从来没碰见您？”
　　“king中冈真傻呀，不愧是king。不过他很像我的英语老师，所以看起来更搞笑啦哈哈哈哈！”
　　“那个人妖很漂亮呢，不过男人的尖叫真是受不了。”
　　少年满脸激动的样子，说这说那，语速很快，我哼哼哈哈的应着，完全没有听进去他在说什么，我已经困得无法招架了。
　　马上就要到家了。
　　“您很累的样子？”少年突然停下来，十分关切的看着我。
　　“恩，有点。”我们已经到家门口了，我掏出钥匙，“你家在哪？你也早些回家吧，很晚了，很危险的。”
　　少年看着我，沉默着认真的凝视了一会，然后说：“恩，叔叔再见，要好好休息啊。”
　　没有再被叫变态欧吉桑真好。我看着少年认真的看了我家门口的牌子，然后挥手跟我说再见，消失在夜色里。
　　我走进家门，把钥匙和包丢在一边，一路走一路脱衣服，走到床边狠狠地倒下去。睡着前那一刻，放松的脑袋里出现了少年灿烂的笑脸。
　　可能因为太累的缘故，一夜睡的昏昏沉沉，却梦魇不断，仿佛工作的压力终于释放了出来在夜里缠着我不放似的。
　　第二天中午我才从床上爬起来，还好这几天都没有通告，可以放松的休息了。就是头有点闷闷的，太阳穴也一跳一跳的疼，幸好还不严重。可能是没睡好的缘故吧，也可能真的病了。摸摸自己的额头，好像有点烧。翻遍家里的抽屉也找不到温度计，总之，先给自己找点东西吃吧，直接睡到中午只觉得饿的要疯了。我拿上钱包和钥匙，准备去旁边的居酒屋随便吃点。走出院子一抬头，竟然看到昨天那个少年坐在街对面的地上，嘴里咬着根棒棒糖的棍子，正一左一右的嚼着，看到我出来了，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土满脸笑容的迎上来：“大叔起来了啊，一起去吃东西吧。”
　　哈？我脑袋有点蒙，努力回想昨天晚上是否在昏昏沉沉的状态下跟他做了什么约定。努力的想也想不出来，应该是没有的啊。
　　“快走吧，我早饭也没吃呢，要饿死啦！”少年不由分说往前走去，我没办法只好跟在后面。这样被莫名其妙的强拉去一起吃饭有点让人火大呢。
　　我沉默走在他旁边后面一点，跟他进了旁边一家居酒屋。
　　“大叔我告诉你啊，这家居酒屋的面做的超好吃的，你一定要尝尝。”
　　“啊。”
　　我跟着他坐下来。现在是上班时间，居酒屋人很少，我们坐在一个角落里，少年兴致勃勃的看着我。
　　“你还在上学吧，我说。”
　　“啊，马上就要大学毕业了呢。”
　　“你不去上学么？”
　　少年哈哈大笑：“大叔，现在可是寒假啊寒假。”
　　“啊。”我自觉失言。已经很多年没跟学校之类的有过任何接触了，不知不觉都要忘了呢。
　　“大叔我可是四十岁的人了，已经离学校很远了。”我顿了顿，“话说，年轻真好啊。”
　　少年不以为然的撇撇嘴：“好什么，自己挣不了钱很不自由啊。”
　　真是年少不知愁滋味啊。
　　“那你看大叔自由吗？”
　　“当然喽，大叔可是变态欧吉桑嘛！”少年笑得很开心。
　　听到这个称呼陡然觉得脑袋更疼了，我默默的按了按太阳穴。
　　少年敏感的察觉到了我的动作，问：“大叔不舒服吗？”
　　“啊，好像有点感冒，没关系，休息一下就好了。”
　　“工作果然看起来很累的样子啊，”少年收起了他一贯的笑容，显得难得的严肃，认真的注视着我的眼睛。啊，感觉就像要被看穿了一样，我垂下目光，笑笑，什么都没说。头好像真的越来越疼了，一会路过药店要记得买温度计，要不要连感冒药一起买了呢？
　　“呐，大叔，我说呐，你有没有在听？”少年突然把手伸到我面前，打断了我的思考，“你要多注意身体了哦。四十岁的人已经变得容易生病了呢。”
　　我看着对面的少年，一脸认真而关切的表情，如此真诚，好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单纯的表露出感情的脸了，高中时候的画面竟然突然涌进脑袋里。好像有什么关于我的东西被少年突然打乱了，我有些迷惘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觉得非常的真实又非常的不真实。
　　面端上来后我们都没有再说话，低头呼哧呼哧吃面。这家居酒屋的面真的非常好吃，汤也很鲜，少年也吃得很香，看样子也是真的饿了。这时候要是来一杯酒就好了，但又总觉得在少年面前跟其他大叔一样喝着酒感觉很不好，虽然少年也快要大学毕业是个不折不扣的成年人了。
　　一起吃完饭，少年还是坚持要陪我走到家门口，作为长辈感觉真的有些奇怪呢。不过，随他好了。一起聊了聊之后，不自觉的感觉亲近了很多，我也很久没有跟谁这样说过话了，已经一个人很久很久了，都不记得上一次这样的时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呢。
　　走到门口，少年还是像昨天晚上一样，说：“呐，大叔再见，要记得好好休息。”然后顺着街走了。这回不像昨晚，我可以目送他走了很久，然后拐过一个弯，他的身影在冬日灿烂的阳光下终于也消失不见了。下回等我身体好起来，我一定要去看看少年住在哪里，或许去拜会一下他家的长辈也说不定呢。
　　现在，我进门去，我需要再好好睡一觉了。啊呀！我一拍脑袋，又忘记买温度计了。不过这感觉应该是发烧了无疑。我翻到了些感冒药，随便选了一样吃了，赶紧窝进被子里。冰凉的被子让我一激灵。拜托，让我赶快好起来吧，可千万不要病倒啊。
　　我一直睡到半夜四点，被冻醒了。我哆嗦着爬起来想再拿一床被子盖上。站起来的一瞬间，只觉得一阵晕眩。天啊。我摸摸脑门，滚烫，糟糕，我真的发烧了。我又去翻看了一遍感冒药，没有发现用来退烧的，没办法。我倒了杯凉开水喝下去，冷的我不停的抖。赶紧去加了被子，生病的人要多休息多喝水，这是小时候妈妈告诉我的。有多久没见妈妈了呢。
　　又睡到了中午，起来一点都没有好转，只觉得口很渴，嘴唇都裂开了，头更晕了也更疼了。这样子不行啊，我勉强爬起来烧了点水喝，努力穿上衣服去药店买药。一个人生活的男人真是可怜啊，即使四十岁了生病也希望有人来照顾，身边又没有人，只能自己勉强了。门外的冷风让我一瞬间有退回去的冲动，但是我知道再不去买点药真的不行了，没准就这样变成肺炎躺在家里变成一具尸体呢，发臭了也没人知道。我努力的挪到街角的药店，买了退烧药，记得又买了一支温度计，摇摇晃晃又去超市买了些速食，挨回家，一量温度，都烧到38度了，可是浑身觉得冰凉，不停的打哆嗦。我吞下退烧药，给自己倒了杯水，放在床边，躺进被子里，闭着眼睛。好难受，生病的时候尤其觉得脆弱，眼泪都要滚下来了。反正是一个人，四十岁了也可以哭吧。可是觉得好难为情，再凄凉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呢，被这么点小事就打败了可不妙啊。千万不要病的太久，不能错过下一次的通告呢，会给整个剧组添麻烦的。不过，等下次空闲一定要去看看妈妈了。好像也很久没有打电话了。上次打电话的时候也没有好好说话，就匆匆的挂掉了。真后悔啊。
　　就这么迷迷糊糊的想着，睡着，又醒来，睡着，发烧让我浑身脱力，也许真的像少年说的，四十岁到了容易病的年纪了，身体也没那么好了，很难恢复的样子。发烧后的第四天，终于好一些了，还好那天坚持去超市买了速食，靠着这些速食度过了这几天，要不然真的不知道能吃什么好呢。我裹着睡衣又披着毯子，喝着速食粥，要不要看会电视呢？难得的休息就这样病了一场过去了，真不值得啊。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
　　啊，门铃响了。我放下粥，又重新裹好毯子，慢悠悠的起来。门铃响的一阵紧似一阵，会是谁呢？这时候来家里，难得碰到的事情呢可是，头还是有点晕晕的，不过已经好多了，我走下玄关，打开门。居然是少年，满脸焦虑的站在门口。看到我来开门，竟然松了口气的样子。
　　“大叔你好几天没有出门，吓死我了，以为出了什么意外呢。”少年自己走进来，我还傻兮兮的裹着毯子站在一边。
　　“啊，不请自来吓了一跳吗？话说大叔裹着毯子的样子可真可爱呢。”
　　可爱？为什么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好像不太对。
　　“前两天啊，看到大叔失魂落魄的跑去药店又跑去超市，然后就再也没见您出家门了，以为病的太重了晕过去了呢，或者瓦斯中毒，总觉得不太妙，就自作主张来看看您。”
　　啊，居然还有人在关心我，一起工作的后辈助理都没有人打电话来问问身体怎么样的呢。突然觉得鼻子很酸。我冲少年扯出个大大的笑容：“进去坐坐吧，我的病快好了，多谢关心。”少年突然强先一步站在我面前，说：“呐，大叔，这样吧，以后，让我来照顾您吧。”
　　“哈？！”我看着面前的少年，他略微羞赧的低着头，不自然的摸着鼻子，可是眼睛偏偏盯着我。啊，我好像也脸红了。
　　“你在说什么啊，我们都是…男的啊，而且我都四十的老欧吉桑了，你不过二十出头吧，说什么啊。”
　　少年昂起头，表情变得倔强，眼睛坚定的盯着我：“没关系，那样我们也还有好多年呢，等我都们老了，就一样了。”少年跨上一步隔着毯子抱住我，继续碎碎念，“其实看您的节目总觉得有些心疼呢，有时候明明满眼写满了疲倦也要继续努力。就让我照顾你吧，以后的日子。”
　　我靠着少年，闭上眼睛。让我照顾你吧，以后的日子。管他呢，现在，就让我依靠一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