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女兮落》曲色

3、第 3 章

　　“兮落，研磨。”
　　是，二少爷。我站起身，走向靠窗的楠木四仙书桌。
　　金色的阳光斜斜照在书桌上，朱红色的桌面闪动着耀眼的光芒。定定地看了看窗外的阳光，略一迟疑，弯下腰，从书桌底层抽屉里找出二少爷宝贵的端砚，倒上墨汁，以清水逐渐加入，开始磨墨。
　　我和风儿同为侍侯二少爷的丫鬟。风儿负责二少爷的饮食，服饰。我打点书房。
　　我想，这是因为我不能说话，不会到处搬弄是非，（在他们眼里我）不识字，不会泄露相关商业机密的缘故。
　　也多亏了这一点，我时常能看见二少爷专注的神情，也有紧锁眉头，心烦气躁。有时帐册出了问题，二少爷还会自言自语的说上几句；累的时候，也唉声叹气，完全不若平时脸上总含着笑，一副温和的神态。
　　每逢年过节前后，帐册堆积如山，二少爷会借着那微弱的烛光通宵达旦的看。困了，就在桌上扒一会儿。身为丫鬟，主子没睡，丫鬟理所当然的陪着。然很多时候，二少爷都催我去休息。起初，为了体现我的忠心耿耿，我摇摇头，强打着精神，表示不困。
　　但后来。一觉醒来。发觉自己躺在床上，那时还以为在这染上了梦游的习惯，好几天都不敢睡着。私下，我偷偷告诉风儿，风儿大笑不止。一问，才知，每每我偷偷见了周公后，都是二少爷抱我到床上的。

　　已是仲夏了。
　　虽书房内四面通风，窗外时不时也送来几阵凉风，但仍挡不住炎炎夏日的酷热。薄薄的衣衫汗湿了，额上那豆大的汗水也一滴一滴的掉个不止。更要命的是，那一只只蚊子像寻到宝藏似的，嗡嗡嗡的叫个不停。倘若遇到一两只不怕死的咬上一口，几天都不会散去。痛死了！哎，有空调就好了。
　　热死了！这鬼天气，真是讨厌死了。我抬起衣袖拭了拭汗，眯着眼，偷偷瞟了二少爷一眼，然后像作贼似的迅速低下头，傻傻地笑着。
　　“怎么了，兮落。”二少爷目不转睛的盯着帐册，端端正正的坐在那儿，问道。
　　热！奇怪，他怎么就不热。
　　“心静自然凉。”二少爷仍盯着帐册，眼睛目视着那密密麻麻的数字，丝毫没有抬头。
　　心静自然凉，但心不静呢？我皱了皱眉，把研好的墨递给他。
　　“又闹脾气了，兮落。”二少爷把目光从那些数字中移开，看了我一眼，一愣，随即脸上那微笑扩大了好几倍，嘴唇紧闭着，脸涨的有些通红，好像在隐忍着什么。他一句话不说，竟盯着我瞧。
　　我迷惑的望着他，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
　　二少爷终隐忍不住，大笑起来，拉着我走到梳妆台，对着镜中的人狂笑个不停。我瞪了他一眼，看向镜子。天！若能发出声音，我想这声肯定有100分贝，足可以把屋顶掀翻。
　　中的人眉毛，脸颊，鼻子上沾满了墨汁，一团一团的，活像个大花猫，丑死了。我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兮落，原来那墙上画的是你自己呀。”二少爷戏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又笑我。我没理他，掏出帕子对着镜中的影像擦起来。正得意没有了时，二少爷一把抢过我手中的帕子，说，“兮落，还有一处没擦呢。”
　　我乖乖的站着，任他拿着帕子。其实，还有没有我最清楚了，只是想知道二少爷要做什么。
　　“二表哥。”一声清脆犹如黄莺鸣叫般动听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二少爷把手放下了，嘴角里扬起一抹微笑，身子略向后侧，目光锁定在正迈着凌波微步缓缓走进来的流萤小姐。
　　流萤小姐穿着一件粉色宫纱，拿着一把美人团扇，长长漆黑的发慵懒的垂落在胸前，使那原本清灵无比的脸更增添了不少风情。她抿着唇盈盈浅笑，优雅中带着温柔，显得无比高贵，仿若那神仙妃子般遥不可及。
　　“哟，流萤，我看咱们来的不巧。”
　　大少奶奶站在流萤身后，拿着把扇子猛扇个不停。她脸色铁青，恶狠狠的瞪着我，“这屋里的丫鬟越来越不像话了，个个好吃懒做，还不知从哪学来的狐媚劲，成天想着勾引主。流萤，你得当心点。到时别怪堂姐我没提醒你。”
　　“怎会呢，堂姐。”流萤望了一眼二少爷，赔笑道，“二表哥可不是这样的人，他对下人一向都很宽容。”
　　“只怕丫鬟们越发拿了这恩典放肆。”大少奶奶冷笑道，“尤其是这种来历不明的女人，仗着一副可怜相，就到处拿这种可怜来博取别人的同情。其实，这种女人比那些到处搬弄是非，明着骂你的人更阴险。流萤，你过门后一定要严加管教身边的丫鬟，切莫让她们坏了咱们的门风。”
　　可恶，自己没本事管住那风流成性的丈夫，凭什么把这些过错推在丫鬟们身上。我面挂笑容，瞅了她几眼。
　　“流萤，你瞧瞧。”大少奶奶指着我道，“她在瞪我呢。这个丫鬟简直是无法无天了。二弟，你平时是怎样管教下人的？”
　　“大嫂”，二少爷看了我一眼，又把目光移向大少奶奶，“兮落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了，一向规规矩矩的。你可别冤枉了她。”
　　“是啊，堂姐。”流萤拿着扇子给大少奶奶扇了扇，“兮落她不会说话，有口难辩。你大人有大量，别跟她一般见识。”
　　“哼！看在二弟和流萤的面子上，我今天就饶了你。”大少奶奶怒视着我。“对了，二弟，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流萤过门！上咱们家提亲的公子可是数不胜数，你得抓紧啊。”
　　二少爷微微笑了笑，“这事有烦大嫂了。”
　　大少奶奶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仰着头，斜瞟了我一眼。
　　流萤小姐一脸羞涩地望着二少爷的脸，目光痴痴缠缠，似在诉说无限衷情。二少爷亦回望她。看着他们两人互相倾慕的目光，我的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趁她们交谈甚欢时，我悄悄溜了出来，换了风儿前来服侍。

　　在院落中来来回回走了数十遍，心中的烦闷更深了，脑海中只记得他们两人那深情的眸子，那是一对恋人的目光，缠缠绵绵，各自眼中只有对方的影子。可是，我呢？我伸手摘了片梧桐叶，一点一点撕着，撕完了，又摘，直到满地都是碎叶，满眼都是绿。绿的世界，情人的眼睛，可有我？二少爷，你的世界可有我？
　　“妻就是妻，妾就是妾，小姐就是小姐，丫鬟就是丫鬟。小青，你可要记住自己的身份，千万别超越了自己的本分。”大少奶奶从我身旁经过时，大声的叮嘱着她的丫鬟。
　　“知道了，大少奶奶。”小青唯唯若若的答应着，十分恭敬。
　　大少奶奶笑了笑，脸上的笑容皱成一团，活像那凋零的牡丹，难看极了。临走时，还不忘给我一记白眼。
　　是吗，丫鬟就是丫鬟？身份就是一切？我不信。不信！
　　正欲转身回到大厅时，一眼瞧见了假山上那盆仙人掌。仔细一瞧，我的心顿时凉了。二少爷没有骗我，我心爱的伙伴真的快死了。草绿色的表皮枯黄了，无精打采的迎着阳光。我的心一惊，立刻冲向厨房。晃悠悠的提来一捅水，浇灌着。
　　“姑娘，你想谋杀它也不必浪费这么多水吧。”
　　管我呢，我冷哼一声，低头舀水。满满的一桶水只剩下一半了，回头看那盆仙人掌，已是水满花盆了。天啦，我在做什么。
　　无处发泄的我把怒火对准了云轻。都是他！
　　一捅水泼出去，他巧妙的躲开了。站在我身旁，“玫瑰姑娘，咱们没仇吧。”
　　玫瑰，谁会叫那个恶心的名字。我用手比划着，“我不叫玫瑰。”
　　“你不会讲话？”比划了半天，他才如梦初醒，痴痴地问着。
　　是啦，我不会说话。我在心中默念着。一股酸酸的感觉从心底冒了出来。我转过身子，靠在那棵梧桐上，泪水刷刷的直往下流，怎么也止不住。
　　“别哭啊，仙人掌死了，我送你一盆新的，好不好？”云轻立在一旁，有些孩子气的说。
　　你能送我吗？你可知道它代表着什么，一段五年的爱恋，五年的相伴。五年，我生命中的一半，你知道吗？
　　虽然只有短短的十年，虽然只是个哑女，只是个丫鬟，可我真的很珍惜这十年的生命。我希望每天都活得开开心心的，快快乐乐。因为我相信活着就是希望，活着就是幸福，活着就会看到二少爷，争取到二少爷的爱。可是刚才，几分钟以前，我清楚的知道我一直抱着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幻想！
　　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哭了很久，没有人理会我。
　　睁开泪眼迷朦的双眼，四周空空的，没有半个人影。
　　云轻走了。他许是嫌我烦，走了。
　　走了也好，走了清净。我自嘲的笑了笑，松开抱住梧桐的双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送给你。”云轻捧着一盆深绿色的仙人掌，突然从后面冒出来，“以后你可不许再哭了。你一哭，就像它一样，丑丑的。”
　　我丑，关你什么事啊。
　　接过仙人掌，把它放在和另一盆仙人掌相对的假山上。
　　“从明天开始，我教你识字，如何？”云轻追过来，“那样你就可以用字来表达你的意思了。”
　　识字？我在心底笑了笑。也许这真是个好办法。既可以避免见到二少爷和流萤小姐卿卿我我的画面，又可以重新认识咱们的文字，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我点了点头。
　　“一言为定。”云轻伸出手，与我击掌为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