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女兮落》曲色

15、第 15 章

　　雪花间断的飘飘停停，一下便是半个月。
　　雪停后，阴寒的天气并未好转，每天都是阴沉沉的。坐在窗边，望着黑暗遮盖的苍穹，细数着悠悠晃过的日子，遥想着明日的天气，阴晴雨雪抑或电闪雷鸣，一切都是未知的：生活是未知的，生命是未知的。
　　“小姐”拂柳走到身边，手中拿件衣服给我披上，“外面夜色很美，我陪你出去走走如何？”
　　我摇头，谢绝她的好意。
　　窗外，夜色温柔。没有如水的月光的倾照，白茫茫的雪映射出另一种白色的浪漫。这样的夜晚在雪中漫步，也许别有一番滋味吧。可是，我没有心情。云轻病了。
　　“小姐，别愁眉苦脸的”拂柳善解人意的安慰道，我的心思她总知道，“公子只是偶感风寒，有常御医的精心调理，很快就没事的。”
　　我长吁一口气。心知她说得有理，常御医也再三保证过。可自从见了明雪后，近来总是患得患失。对生命的留恋，对生活的奢求，益发多了起来。
　　“那......小姐，早点睡，否则公子会担心的。”拂柳知劝我无用，只好作罢。
　　我点头，轻步向床边走去。拂柳叹口气，吹灭蜡烛，轻轻把门掩上。

　　夜静了，烛火灭了，心沉了。我坐起身，手中把玩着梳髻用的彩带。饶成一个圈，用力一拉，就成了一个结。绕啊绕，拉啊拉，彩带上不知打了多少结。这结，就是一个个心结，难以解开。
　　时间漫漫悠悠地行进着，夜色渐渐浓了起来，几乎覆盖了白雪映照的光芒。
　　我仍没有困意，没有倦怠。
　　门开了，有人点燃桌上的蜡烛。
　　我屏足呼吸，凝神吸气。一袭白衣，配上那我在意的眼神，刹那间有些恍惚了。
　　“睡不着吗？”他坐在我身边，用手把我额前的头发拨到耳旁，“像抹幽魂。在想什么？”
　　我用被子裹住他，夜晚的寒气太重，极不希望他因此病又加重了，“没什么”。
　　“骗人”他低低地说，“这些日子，你总是心不在焉，像是在找寻什么，回味什么，害怕什么。你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
　　“没什么，你不要多想。”我低头看着我打的这些结。
　　“这是什么？”他注意到我手中的彩带，“这么多结，都是你的吗？”
　　我的，是我的。一个又一个的结，从一开始就解不开了。
　　“交给我”他仰头望着我，“只要有心，这世上没有打不开的结。”
　　我笑了笑。喜欢他这份自信，他的坦然，他将一切事情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风格。
　　没有再多言语，我们都沉默着，有时言语的交流并不比一个手势，一种表情更传情达意。
　　也许，我的担忧，我的困惑他全看在眼里，却没法趋散。静默，也许是最好的排忧。

　　时间静静地溜达着。
　　“兮落，我们成亲吧。”他默默的凝视我的眼睛，柔情似水的目光几乎要掳获我的神经。对望许久后，他郑重的说。
　　不可以，不可以，我摇摇头。
　　“为什么？”他失望地问。“为什么不嫁给我？你在等什么？”
　　什么都不等，只是我的时间不多了。“你的病好点没？”
　　他笑笑，不再谈这个话题。他从不逼迫我做任何事，也不要求我允诺什么。只是默默的关心我，守护我。
　　对他的深情，我知足了。可是，我害怕。
　　生命似乎从来不在我的掌控之中，我害怕一切未知的东西。

　　转眼间到了上元节。
　　无疑这天是特别的。常年禁闭在闺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们终于有了见识外界的机会，一年一次，虽是一个短暂的夜晚，却也是难得的一次经历。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风萧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火树银花，游人如织。三三两两的仆人簇拥着自家的公子小姐流连于令人眼花缭乱的彩灯中。才子佳人尽情的在灯下吟诗解谜，孩子老人们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几对玩杂耍的表演者。拥挤的人群中时不时爆发出一阵拍手叫好的掌声。

　　我们走在人群中，感受他们的快乐。
　　华灯照夜，万户生辉。欢歌笑靥，千家把酒赏花灯。
　　前方，有几个儒生打扮的公子正兴致勃勃的猜谜。云轻低头问我，“你可知这谜的制作是有讲究的。”
　　我摇头，做了这么久的古人，还是对古文陌生的很。
　　他解释道，“这谜面的设计要符合‘八美’，即‘句练，法净，语圆，意明，字切，雅驯，超脱，体各’。除了这八美，还要讲究一定的格式。常见的灯谜格有秋千格，卷帘格，白头格、徐妃格、求凰格、谐音格、玉带格、粉底格、燕尾格、虾须格......\"
　　天，还是饶了我吧。我笑了笑 ，指着身旁一盏灯问“这是什么灯？”
　　他道，“这是福州的白玉灯，纯用白玉所做，晃耀夺目，如清水冰莲，爽彻心目。它旁边的这盏灯是苏州的五色琉璃灯，圈者大片径三四尺，皆五色琉璃所成。再向做看去，那是新安的无骨灯......\"

　　他骤然停止，若有所思的站在那。顺着他的视线，我看见一男子隐在灯后。那人长相斯文，眼睛毫不避讳的望着我们。
　　云轻向他招了招手，他立刻走过来，给我一记白眼，尔后恭敬地对云轻叫声“哥。”
　　云轻笑笑，“我弟弟云天。兮落，你未来的大嫂。”
　　啊？他还是没放弃。我的心隐隐有一阵疼痛。为他的深情，也为自己的自私。他要的感情，我给不起。
　　“大嫂？”他不自然的叫了声，“哥，她是大嫂，那心儿呢？”
　　心儿，是云轻喜欢的人吗？我不安地望着云轻。原来我是在意的。
　　“兮落，你相信我吗？”云轻握紧我的手，深深的问，“你相信我对你的感情吗？”
　　我......低下头，相信，我相信他。他对我付出的感情不会是假的。
　　“你对她有感情，那心儿呢？”云轻气愤的说道，“心儿又算什么？妹妹？”
　　云轻毫无犹豫的点点头。
　　“哥”云天吼道，眼睛怒视着我，“她只是一个卑微低贱的丫鬟，妄想凭借一点点的姿色就坐上云王妃的宝座。你，你千万别被她迷惑了。”
　　“这些是谁告诉你的？”云轻按奈住即将爆发的脾气，冷冷的问道 。
　　“我去过秦府。”云天得意的笑笑，指着我问，“你知道别人怎么议论你吗？”
　　秦府，我的心一沉。那个地方有我遥远的回忆。回忆？我早已从那里走出来了，他为何要再提起呢。
　　“住嘴！”云轻呵斥道，“不管他们说什么，都和她没关系了。”
　　“没关系？”云天大笑，“没关系那说说又何妨呢？那个秦府的大公子很是慷慨呢。他说他送了云王爷一个丫鬟。那个丫鬟长的楚楚可怜，原本因勾引二弟不成赶出了府。她呀，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竟被云王爷看上了。他呢，就做了个顺水人情。云王爷却非常感激他，给了他好几百两银子。”
　　向来府中多事，无事生非造谣的人就多。我的这一段经历恐怕早已成为她们饭后的谈资，而我早已被描绘成千古难得一见的狐狸精了。呵，我苦笑了一下，人过留名，雁过留痕，如今我在秦府也算是流芳千古了。
　　“我还见过秦二公子”云天留意一下我发白的脸色，继续说道，“二公子去年年底已成亲了。他的夫人我也见过，真是闭月羞花，倾城倾国。夫妻二人恩恩爱爱。提起你，两人相视一笑，好像秦府从来没有你这个人一样。”
　　是吗？那很好啊。他们都忘了，忘了那一段若有若无的感情。我不也是吗？
　　“够了”云轻看了看我，“都已经过去了。”
　　“过去了？”云天讥笑到道，“哥，你中毒太深了。她的心机你看不出来吗？她的眼里根本就没有你，她只是利用你。你细细数数，你为她做过多少事，她为你可做过一件？”
　　没有。和他在一起，除了依赖，除了在他面前掉眼泪，我没为他做任何事。
　　“不需要，她不需为我做任何事。”云轻温柔的说，“她是她，在我遇见她时她就是那样，她不需为我改变，也不需讨好我。若她刻意笼络我，她就不是我爱的人了。”
　　“你这妖女，到底给他施了什么魔法，让他对你死心踏地？我警告你，离他远点，否则我对你不客气。”云天伸出拳头，脸上的青茎乍隐乍现。
　　“你做什么”云轻拍下他的手，“你别伤害她。你是我弟弟，她是我这辈子相伴一生的人。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一个受到伤害。”
　　“哥”云天低低的问道，“在你眼中，她比我们重要？你为了她，可以不顾兄弟之情？她，到底有什么值得你迷恋的？”
　　我没法回答，我只是我。没有任何让人动心的地方，我只做我想做的事。
　　云轻也没有回答，只说，“你遇上了，就知道了。”
　　云天愣在那里，久久不发一言。
　　我知道，今后，他会明白的。

　　云轻拉着我向前走，“我们继续赏灯吧。”
　　“哥，等等”云天在身后叫道，“我有消息带给你”他停了停，“是京城方面的。”
　　云轻放慢了脚步，回过头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云天指了指我。
　　我识趣的撇开云轻的手。
　　“那好吧。”云轻回头给我个微笑，“兮落，别乱走。我呆会来找你。”
　　我点了点头。也许他们有重要的事。

　　远处，已有人燃起了烟花。五颜六色的烟花在空中灿烂的绽放它们的美丽，然仅是一个美丽的瞬间，就永远的消失在空中。我驻足观望着身边的花灯，喧闹的街市仿佛离我而去，只剩下一个又一个的美丽瞬间。生命，亦是一束烟花，在开放他美丽的一面后，也会迅速凋零。
　　“落落 ！寒哥哥，你看，落落在那。”
　　有人靠近我，对我说话。回头看时，才知道是明雪和凌寒。
　　很久没见他们了。灯火阑珊处，两人就像一对金童玉女。
　　“落落，我们一起去放烟花”明雪开心的说道。
　　我摇摇头。太过璀璨的东西，我总是拒绝。一束烟花，即是一个生命的陨落，我不忍摧残。不是善良，只是同命相连。
　　“那寒哥哥，你留在这吧”明雪巧然嬉笑道，“玉儿，你陪我放烟花。”

　　渐渐燃起的烟火掀开了暮色中的一角，明亮的火光将明雪和玉儿围住。黑夜中记下了她的欢歌笑语，没有病魔，没有死亡的阴影。
　　“落落，对不起。”当一束烟花从我们面前飞过时，凌寒说到。
　　我摇摇头，用手比划着，“你没有对不起我，那次是我自己不小心掉下水的。”我看了看明雪，“她的病真的没希望了？”
　　凌寒苦涩地笑笑 ，“这恐怕是她最后一次放烟花，赏花灯了。”
　　最后一次？“没有人能救她吗？”
　　“没有。”明雪频频的朝我们这边看，仔细凝望，我看见她眼里的忧伤和一丝丝嫉妒。她站在那里，宛若一朵独自绽放的梅花。她，也许是爱着凌寒的。
　　凌寒温柔的向明雪投一个笑容，明雪亦回头向我们招招手，“她一天天的凋零，过一天生命就少一天。身体不舒服时，她强忍着。心烦时，她也忍着。看着她难过，我却束手无策。在商场上我可以呼风唤雨，却无法挽回她的生命。眼见她的日子不多了，我只能尽量让她开心，让她快乐。”
　　也许她最大的快乐就是和你相处的日子。想起明雪对我说过的话，问到“你快乐吗？”
　　“五年前和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我很快乐。”他笑笑，“那时，每天干活时，总会想起小屋内有一个人等着我。那种感觉很幸福。那时生活的也很简单，干活，回家。虽然每天累的精疲力尽，回到小屋面对的也是破烂不堪的墙壁，吃的简简单单，有时还饿着肚子，但每天还是很期待。期待回家，习惯有人等我。那些日子，这几乎是我生命中唯一想做的事。”
　　真的很幸福。现在想想，他所谓的乐趣也只是一种苦中作乐吧。等候才是我们生活的全部。
　　“突然间你不见了。生命中的守侯成为奢侈品。再见你时，你已变成一个千金小姐，完全把我从记忆中删除了。我记了五年，想了五年的人心里却一点都没有我，多可笑！”他说得很平静，也许他早已释然了。
　　明雪偷偷望了我们一眼，然后迅速转过脸去。然，她眼里的落寂翕然落进我的眼中。她，是爱着凌寒的。只是时间不允许。
　　“见到他时，才知你身边早已有一个守侯你的人。”他淡淡的说，“他的视线从没离开你。旁人在他的眼里若有若无。”
　　是啊。我无奈的笑了笑，这是我害怕的原因。
　　“我想我该放下了，真正追守一段属于自己的感情。”他望了明雪一眼，“生命中除了爱情，还有许多东西值的我去追求，比若亲情。人生漫长，快乐与否，我们坚持的只是一个信念。”
　　好，他终于开窍了，我欣慰地笑了笑。
　　烟花下的凌寒笑得是那样的云淡风轻，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我们只是一对相识多年的朋友。
　　是，我们只是一对失散以久又重逢的朋友。曾经的一切，早在相逢的一刻，就已成往事。只是我们还需确定。
　　“走吧。”凌寒向明雪招招手，“我们去赏灯。你们看，那边多热闹。”
　　凌寒小心翼翼的护着明雪，来来往往的人流将他们淹没。我跟在他们身后，看他们有说有笑地谈论诗词，评点人生。心中的某种心结正在消散，而另一种无奈又浮上心头。

　　行至桥边，一条蜿蜒的小河从桥底穿过，点点灯光倒影在水中。几只彩灯飘在水里，在风的划动中轻轻荡漾着。
　　曾听人说，把心愿写在纸上放入灯笼中，飘在水里。灯笼会将心愿传与天上的神仙，愿望会成真。当然，这只是传说罢了。
　　然大家都当真了。
　　也许都明白是不可能的，但需要慰藉。
　　当装载着心愿的灯借助水的力量飘向远方时，每个人都微微闭了眼，默默在心中祈祷。
　　明雪悄悄拉我走到一旁，轻轻问我，“落落，我死后，你能帮我照顾寒哥哥吗？”
　　看着她无助而迷茫的眼神，我几乎要点头了。只是，只是，她真会死吗？我会看着她死？不，她应该和凌寒长相厮守。“为什么？你把他推给别人，你不心痛吗？”
　　明雪带着受伤的眼神望着我，我无意伤她。“我能怎样，我嫉妒他喜欢你。可是我没有明天，我遇到他的时间比你晚。我努力了五年，他始终把我当妹妹。”
　　我过去抱抱她，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你可以的。你和他的感情是没有人能介入的，你不要放弃，不要放弃，好吗？”
　　她稍微挪动头，伏在我肩上，“真的可以吗？我不想死，不想离开寒哥哥。”
　　“不会死的，你不会离开你的寒哥哥的。我们刚才不是许愿了吗，会有奇迹发生的。”
　　“会吗”明雪抬起头，眼睛里闪着泪光，“落落，来世我们做姐妹好不好。”
　　好，我连连点头。若生命允许，我愿有这样一个姐妹。
　　明雪松开我，朝凌寒跑去，“寒哥哥 ，落落她答应做我的妹妹。如果有下辈子，我们三人做兄妹。你做大哥，永远保护我和落落。”
　　“不，不做兄妹”凌寒抱住明雪，“明雪，你嫁给我好吗？我一直都知道你的心意。”
　　“寒哥哥”明雪呆住了，“你一直都知道？”
　　“对，我知道”凌寒温柔的看着明雪，“以后我会守护你的。”
　　“不”明雪叫道，“寒哥哥，我不能和你成亲。”
　　“会，我们今晚就成亲。”凌寒走过去，牵着明雪的手，“我们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

　　真好，像无数电影中闪过的那一幕。
　　我知道明雪会嫁给凌寒的，因为她爱他！
　　我也知道凌寒会娶明雪的，因为除了爱情，还有亲情与责任！
　　他们两个一定会幸福的厮守！永远！

　　站在桥边，倚在栏杆上，低头望着水中的倒影。
　　冥王说，要救明雪，要赔上我三年的生命。
　　三年？好。也许这个愿望本就是给明雪的。
　　他怎么办？你忍心和他分开，看他伤心？冥王指着幻境中的云轻。
　　不忍心。可是不救明雪我更不快乐。云轻，我会离开他的。我没有明雪的那份淡然。
　　他会一直找你，一直等你。你看，他种了好多仙人掌，他苦苦等候在那家客栈。
　　幻境中，云轻消瘦了，人憔悴得令我心痛。他没了笑容！那样的云轻，是如此的陌生。可是那样的他，却是我造成的。只因我的自私，我的逃避。
　　回去吧，他会找到你的。一年后，你们将有一个女儿，你会在她出世两天后死去。这是你的宿命！他前世欠你一段情，今生必将还你。
　　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冥王说。
　　他不会孤单的，上天冥冥中自有安排。

　　“兮落”云轻拥住我，“为什么要离开？我找了你好久。”
　　看着水中，他的影子与我的重叠在一起。我笑笑，“以后不会了。”
　　“兮落，你离开是不是因为那个心愿？”他突然说道。
　　他看到了？那天我写的心愿是愿以我的生命和愿望来换明雪的生命。
　　“那就是你不答应和我成亲的原因？”他似有所思的问，“你害怕留给我痛苦？”
　　“傻瓜，为什么要离开呢？分离是痛苦，两个人默守一段感情也是痛苦，都是痛苦，为何不能把握我们能够在一起的时光。人生有限，需尽欢时得恣意享受。我们何必在相爱的同时遥想以后的分分秒秒呢。”
　　是啊，是我多想了。对他，我真该放心了。在他不经意的话语中，对感情，对生死，他或许比我看得更为透彻。
　　“我们回家吧。”
　　好，回家。（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