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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收了两个徒弟，这事十年前惊动了三条街尾巷口的大婶们的嘴皮子。
当然十年后，人们已经非常习惯看到鬼谷子温和礼貌的大徒弟和看上去有点不良的小徒弟。
见过了盖聂和卫庄的人都说，他们两个真不像是师兄弟，盖聂性子温润内敛一看就是学校升红旗的三好学生，而卫庄别的不说，光一头白的吓人的头发，就足以让人避退三尺。
对此，盖聂总是淡淡地笑过敷衍，卫庄也笑，不过那笑怎么都让人想起张牙舞爪的凶兽。
然后你就只能抖如筛糠地解释：“没没没您老好的很您和您的师哥配的那个一逼啊什么牛郎织女鸳鸯戏水梁山伯与罗密欧全都没得比！”
“哼！”卫庄对你没有文采的恭维很不屑，你嘘一口气逃过了一劫。
“你说的那些都是什么，我和师哥分明就是新时代的李太白和杜太美。”
喂，鼻孔要到天上去了，你好像是在为你能把这两个人的字号叫对而自豪吧，你怎么不看看旁边你师哥一下黑一下红的脸，丢人不丢人啊？
鬼谷子叹息，他怎么就收了这么两个祸根源——
十年前鬼谷子还是个挺年轻的中年男子，虽然这句话貌似前后矛盾了，但鬼谷子一直那么认为着。
十年前人们都说他蓄的短短的小胡子挺帅气，挺有范儿的，买菜的时候看着那些个婶儿姐儿就对着一笑，然后她们称的菜的分量就一下子多了上来，他想着就是成熟帅男人的魅力了，走的时候感谢地赏给她们潇洒的一眼，够那些凡夫俗子回味个一年。
当然鬼谷子不知道他走后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卖鱼的大姐一手抚胸口一手还霍霍磨着刀惊呼道：“哎呀喂太可怕了我都多给他那么多了那个长得像本⊙登一样的家伙怎么还瞪我！”
这种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不会影响到鬼谷子的自我感觉良好，他自觉懂得琴棋书画，拿得起笔墨纸砚，心中有经纬天下也下得了厨房炉灶，绝对是不论穿越古今都打着灯笼没处找的好男人。
如果师弟还在的话，他们的儿子都应该有那么大了。鬼谷子在自己腰间比划了一下。
于是单身的好男人心里一痒，头脑发热，做出了他今生最后悔的举动。
盖聂是鬼谷子从孤儿院抱回来的。
刚回来的时候只两周岁大，在襁褓里依依呀呀的睁大好奇的眼睛去拽男人的胡子，男孩黑漆漆的眸子看着就惹人怜爱，鬼谷子看见他，心里当即就软了，一把老泪纵横啊，一是他觉得自己连着下巴象征着男性的成熟性感的我见犹怜的毛发快要含笑九泉了，二是想当初把师弟抱在怀里的时候也是这般大。
于是他大手一挥，潇洒地挥毫几笔把认养证明给签了，这个孩子，他要了。
事实证明，冲动是魔鬼。
孩子身上只有一块生辰牌，上面写着个‘盖’字，鬼谷子翻了翻字典，他觉得‘葛’这个读音要比盖子的盖好听多了，一瞬间腰杆也挺直了，就觉得自己的文化程度得到了升华。
那段时间电视剧频道正在不停地热播《风云》，又是师兄弟的老套情节，什么体内流着疯血之类的老套剧本，菩萨心肠（自认）的男人却被感动地涕泪纵横。
小孩子刚会走路，脚步还不稳当，跌跌撞撞地来到师父坐着嗑瓜子看电视的摇椅前，“师父，饿——”
鬼谷子看到兴头，一把抄起小娃娃抱在怀里，爱惜地摸着他柔软的头发，“聂儿，我们不要再有别的师兄弟了好不好，就你一个人陪着师父呜呜……”
于是在盖聂不断挣扎想逃脱师父脏兮兮沾了涕泪的手的时候，他的名字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定了下来。
本来自认为条件不错的鬼谷子因为他的一时冲动，一直维持着单身的状态。
盖聂是他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的。
对此鬼谷子想说，单身的奶爸上辈子都是喝老酸奶吃胶囊哀伤的皮鞋！
这其实不是他悔恨的源头，因为盖聂总体来讲吧，是个很乖的孩子，就是很让人省心的那种。
多年以后有人问鬼谷子关于盖聂和卫庄的初识，那个就算胡子变成浅浅的灰色依然那么拉轰的男子静静抬头仰望天上星河，忧伤的四十五度角让人觉得十分高深莫测，他也很应景地来了那么神棍的一句：“一切都是缘分。”
当然到底是缘分，还是缘粪，只有当事人知道。
不知道是因为鬼谷子神奇的放养式教育，还是因为缺乏母爱，盖聂从小就伴有面瘫的症状，当然还没有重症期那么严重。
就是因为盖聂不会闯祸，小小的脸上也总是波澜不惊，鬼谷子才放心让七岁的孩子到隔了两条巷子的‘燕叔叔酱油特卖场’打酱油。
盖聂很有礼貌地谢过了和蔼可亲的燕叔叔，避开了他想要蹂躏自己肉肉脸颊的手指，提着满满一瓶酱油摇摇晃晃地回家去。
在第二条巷子拐弯的那个转角，就像所有三俗偶像剧里演的，他遇到了卫庄。
卫庄当时还不像现在这么狷狂邪魅，当然他再怎么狷狂邪魅也毕竟只有八岁，毛都没长齐，想尔康八岁的时候，也未必能熟练地伸缩自己的鼻孔，因此卫庄只能任命运把他打扮得灰头土脸出现在盖聂面前。
熟悉盖聂的人都知道，他其实是个热心肠的人，看到过马路的老奶奶想去扶一扶，看到公交车里的孕妇会主动让座，完全可以别一颗小红星在额头用最骄傲的声音说：“我的名字叫红领巾。”
助人为乐是美德，可贵的是盖聂之后并没有成长为愤青或脑残，那么就算他曾经也那样脑残过，也是值得被原谅的，毕竟每个人都有那么些不堪回首的黑历史。
言归正传，盖聂摸摸裤兜，刚才的钱都去打酱油了，现在兜里空空如也，他有些为难地看着那个用一种无限渴求的眼神望着他在袋袋里的手的男孩。
那个男孩整个人都灰头土脸，像师父说的乞丐，但是眼睛却分外明亮。
——上天知道，无辜的卫庄只是想凑够这一顿吃饭的钱而已！
恻隐之心已动，盖聂在身上所有口袋左翻右找，却没有翻到一点有价值的东西，他发现男孩看他的眼睛已经逐渐露出不耐烦，不由有些慌了。
看看自己的右手上提着的一瓶酱油，盖聂发现这似乎是他目前唯一的财产了。
他咬咬唇，实在不忍转身走开。
于是他走近了那个蹲在墙边的男孩，眼神相交的一瞬间，神使鬼差，盖聂一瞬间决定做出莫大的牺牲——
卫庄看着他蹲了一个下午集到的几张毛票子逐渐染上墨色，一股酸酸的酱油味溢出，他觉得他瞪大的眼睛也很酸，心里有如万千只草泥马踏风而去，相去无痕。
他深呼一口气，觉得连串的‘吡吡吡吡吡——’已经就在喉间了，以看杀父仇人眼神瞪着眼前的男孩，有人说，不在沉默中死去，就在沉默中爆发。
卫庄爆发了，他一把丢开被酱油浇灌的易拉罐，抱住身前男孩的大腿，哇得一声惊天动地：“哥——”
事实上，卫庄一直觉得这是他潇洒不羁、优雅显贵的人生最大的污点。
盖聂总安慰他，狗急了都会跳墙的，何况是小庄你呢，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往往会激发自己的潜力，做出一些与平常的自己截然不同的事，只叫做破而后立，绝处逢生……
盖聂·说教ver.已开启。
卫庄嘴角僵硬地挑了挑。
他怎么觉得他好像通过对比的手法被微妙地侮辱了呢？
不过那年脑回路神奇到把酱油倒在人家罐子里的那个二百五为什么可以像喝了忘情水一样你就丝毫不引以为辱吗？
其实这证明了信息的共享性是个谬论，你有一瓶酱油，分我半瓶酱油，大家一起，不但酱油没了，只剩下媲美羊驼王子一般淡淡的忧郁。
盖聂平素就喜欢拣些花花草草猫猫狗狗的回去，但这次有点不妙，他捡了个乖戾兮兮叫他‘哥’的大活人回来。
鬼谷子的脸都气歪了，他把胡子摆摆正，继续声讨：“聂儿，这是怎么回事！”
盖聂低着头很认真地道歉：“师父，我错了。”
盖聂每次做错什么，都只是低着头，说‘师父，我错了’，不哭也不闹，低垂着脸蛋安静的样子，反而像被什么人欺负了，委屈的是他自己一样。
鬼谷子最吃不消这招，但是这个徒弟其实很固执，比自己都固执，认定的事情，就不会回头了。
“师哥。”卫庄趁热赶忙加了把火，鬼谷子瞪了他一眼，盖聂攥住他的手紧了紧，里面的温度叫人安心。
然后呢？就没有然后了。
对此鬼谷子想说，一人拖两个娃的奶爸上辈子都是吃皮鞋长大的鸟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