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杏遥未晚

4、这只肥鹤

　　白日里水深云和玄止已经见过了杜弦的院子，但等到夜晚再去，那院子却又是另一番模样了。

　　“小红，别啄我衣袖。”玄止将自己的袖子从小红的口中夺回来，上前几步跟上了水深云的脚步，低声道：“水姑娘，这里的阴气比白日还要重，你且站我身后好了。”

　　水深云看了玄止一眼，沉吟思索了片刻，玄止当她答应了自己的要求，便要走到水深云的前面去，谁知水深云却颔首道：“你说得对，这里阴气重十分危险，你且跟在我身后。”她一把将玄止拦在身后，接着朝院中走去。玄止没办法，只得苦笑着跟在水深云的身后，与小红一起走了进去。

　　两人一鹤走进了杜弦的院中，整个院子里面已经没有了那些精怪，院中黑沉一片，甚至有淡淡黑雾缠绕，看来阴森之极。水深云轻挥衣袖扫去前方雾瘴，淡淡道：“是杜弦身上的鬼气，白日里有神力压住鬼气，尚无太多感觉，到了晚上鬼气便浓重起来了。”

　　“你怎么知道这些？”玄止微有些诧异。

　　水深云复杂了看着他，低声道：“我现在还不能对你解释这些。”如今的玄止，还不是初晴，许多事情她都无法对他坦言。

　　杜弦的院子并不大，但不知为何，到了此刻两人一鹤走在其中，却是许久都没有走到头，那杜弦的屋子久久未曾出现在眼前。

　　“我们……是不是走进什么迷阵里面了？”玄止皱着眉，对着面前一片的雾气叹道。

　　水深云颔首，抬起两手便要结印破阵，却在抬手的顷刻，听到了一个低弱的声音。

　　“初晴。”

　　那个声音很轻很浅，便像是一声叹息，但水深云却听得清清楚楚。

　　那声音像是从耳旁传来，又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水深云动作一顿，蹙眉不语。一旁小红轻啸一声，忽然之间便拍打着翅膀要朝那雾中冲去，玄止连忙扑上去安抚小红：“小红祖宗别闹，若是贸然冲进阵里，失散了便不好了。”

　　小红扑腾了两下翅膀，却是难以挣脱，它偏过头啄了玄止两下，玄止吃痛，却依旧不肯松手。

　　水深云看着两人，等了许久却没有再等到那声音第二次出现。她低沉了声音问道：“你可有听见一个声音？”

　　“声音？”玄止迟疑了一下，见小红没有再胡乱动，这才松开了它，点头应道：“刚刚的确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像是很近但又不知是谁说的……”

　　水深云接着问道：“那声音是不是说了‘初晴’两字？”

　　“不是啊，那声音说的是……雾山就月芽……”

　　“那是什么？”

　　玄止低咳一声：“茶中之王，是我最喜欢喝的茶……”

　　“……”水深云深深看他一眼，别有所指的道：“若我没有猜错，这个院中被人布下了阵法，方才我们所听到的话，便是我们心底最深的执念。”

　　玄止闻言一怔，旋即想起了水深云之前所说的话：“所以你心底最执着的还是那个与我长得很像的人？那个叫做初晴的人？”

　　水深云依旧不说话，紧紧盯着玄止的眼睛，玄止又是一声低咳，摇头苦笑道：“我真挺想试试那茶中之王是什么味道的……”

　　水深云无奈回过头来，出声道：“不管如何，你千万小心，千万不要被这雾中传来的声音给牵引去了，一旦有人进入雾中，便会堕入阵法，难以再出来。”

　　就在水深云这句话说完的同时，先前一直安分的小红突然之间鸣叫一声，展开双翅朝前方扑腾了一下，接着在玄止还未反应过来之时，朝着那雾中蹿去，没过片刻便在玄止目瞪口呆的注视中消失在了黑雾里。

　　“……”水深云微微闭上了双眸。

　　“……”玄止苦笑一声收回视线，转向水深云小心试探着问道：“……如果进入阵法的是一只鹤呢？”

　　“跟人一样，陷入阵法，无法再出来。”水深云重新睁眸，微微叹了一口气才道：“我进入雾中找小红，你待在这里别动。”

　　玄止面色终于肃然了起来，他摇头道：“即使是要去救小红，也应该让我去，水姑娘，还是请你在这里等我带小红回来吧。”

　　水深云摇头道：“你知道该如何破阵么？”

　　“这……”玄止迟疑一下，接着才道：“船到桥头自然直……”

　　水深云没有等到玄止将话说完，便直接走进了雾里，身影在片刻之间消失不见。玄止看着水深云的动作，阻止不及，只得望着面前的黑雾发愣，不过片刻，他便又摇了摇头，咬牙朝水深云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

　　这是一个诡奇的阵法，若非修为极高的人，绝对无法布下此阵，所以才放在发觉此阵的时候，水深云觉得有些惊讶。

　　走在浓重的黑雾之中，水深云脚步缓慢，双眸却是直直看着前方。前方是一片空无，似乎无论走多久也不可能走到头。水深云知道这不过是阵法造出的幻境，若是在现实中，或许她不过还站在原地而已。

　　这世上所有的阵法都有其破解之法，攻人之阵需要靠武力来破，攻心之阵，自然便要靠心来破。只要心绪足够沉稳，便能够破解一切阵法。

　　水深云这般想着，眸光一沉，口中喃喃念了一句话，又是一步往前。

　　与之前不一样的是，水深云这一步向前，四周的景物便立即有了改变。先前她往前走了许久，亦是无法走出黑雾的笼罩，但在这一步之后，水深云身旁的黑雾倏然间全数散去，阳光刺破黑夜，在一瞬之间笼罩了整个世界，水深云将另一只脚也踏入光明之中，便见自己身在一处山腰之上，四周皆是缭绕云雾，而那云雾之中，不远之处，立着一间凉亭。

　　水深云目光落到那亭中，神色竟是微微一变。

　　那间凉亭之中，站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落拓长衫，面容精致，却带了几分倦色的男子。

　　水深云无法抑制自己的脚步，很快来到了亭边，亭中的男子似乎也听到了水深云的脚步，他蓦然转过头来，待看清了亭外的水深云后，竟是不由扬起了唇角，浅浅笑道：“深云。”

　　这个声音，水深云已经有许久没有听到了，久到……她几乎要忘记了。

　　原来这个男子，从前是这样唤她的。

　　“怎么不说话？”男子又问了一句，脸上的笑容也有了稍微的迟滞。

　　水深云摇头，盯着那人熟悉的面容看了许久，压抑着声音问道：“你究竟是幻境……还是真的？”

　　水深云只等了片刻，没有等到男子回应，便一把撞入了他的怀中，紧紧拥住他，闷声道：“罢了。”只一句罢了，她便不再开口了。感受着面前人温热的身体，水深云闭上了眼睛，压抑住眸中的湿润，只想在这个时候……什么也不去思索。

　　一千多年了。

　　这一千多年她一个人被困在豫山的山巅之上，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说，只能日复一日靠着回忆过每一日，每一日的回忆里。然而回忆终究不过是回忆，她盼着能够入今日一般再拥住这个男子，已经盼了一千多年了。

　　即使眼前的人只是幻境中的存在，水深云也不愿再去计较了，只要能够让她一偿这一千多年的愿望，便够了。

　　“为何要哭？”被水深云拥住的男子小声说了一句，抬起手来，揩去水深云眼下泪水。水深云眨了眨眼，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哭了出来。她轻轻摇头，小声道：“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男子闻言不由笑道：“你这般伤心模样，若是让旁人看到，定会以为我是要死了……”

　　“你若再死在我面前，我便将地府给掀了！”水深云声音不由冷了下来。

　　男子声音一顿，失笑道：“照你这样说，我以前死过一次？”

　　水深云不开口，男子摇头又道：“好了，不是说要去雾山上面看看吗，我记得你说过想在这里盖一座房子，今后便住在其中，一辈子也不下山了……虽然我不会当真和你去山上当野人，但在这里搭一座房子，偶尔在山上住几天还是不错的。”他扶住水深云的胳膊，将这个一见面便将他死死抱住的女子给拖了开来。

　　水深云微微张口，恍然之间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当即点了点头，跟随男子顺着身后的路往山上走去。

　　这个出现在亭中的男子，便是初晴，是……一千多年前的初晴。

　　水深云跟在初晴的身后往山上走去，一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看清这个地方，这个地方叫做雾山，是水深云曾经最想要去的地方。一千多年前，与初晴在一起之后，水深云曾经说过，今后想要和初晴一起住在雾山上面。而在她说完那句话之后没多久，初晴便带着她去了雾山，两个人一起在山腰之上的一片空地中搭了一间小屋。

　　收回思绪，水深云紧紧盯着身前的人，看着四周的花草树木，看着前方人的背影，一时之间眼前的一切与记忆重叠了起来，水深云一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她……其实仍是在幻境之中。

　　时间倒回到了一千多年前，她回到了当初与初晴一起去雾山的那一天，一切都和当初一模一样，只是她已经不是当初的水深云。她不再是初尝情爱滋味的神女水深云，而是经历了一切，在豫山上被封印了一千多年的水深云。

　　一切都变了。

　　即使在幻境中回到了一千多年前的那段日子，她的心思也回不到从前那般纯粹了。

　　“累了？”初晴回过头来，朝水深云低声问道。

　　水深云摇头，紧紧盯着初晴一瞬也不肯移开视线。初晴摇头一叹，倒回来踢开了水深云足前的一块大石子，无奈道：“你再这般心不在焉的往前，肯定会踢到这个石子，然后……”他抬手在水深云和自己之间划出一道弧线，轻声道：“然后这样朝前跌过来，扑到我身上，然后我一个没注意，被你给扑倒在地上。”

　　水深云听他的说法，不禁一笑。

　　“别笑，你若再这般，我便不带你上山了，反正你也没心思上山……”他这句话还没说完，便见水深云身形一动，竟一下朝他扑了过来。他未及准备，一个不稳带着水深云一起重重倒在了地上，而水深云扑在他的胸前，枕着他笑道：“你果然还是这样，一扑便倒。”

　　“……这叫下盘不稳。”初晴闷声说了一句，挑眉道：“都知道我下盘不稳还扑上来？”

　　“嗯……”水深云闭上眼睛，紧紧挨着初晴，将右耳贴在他身上，柔声道：“因为我好想你……”

　　想了整整一千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