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的加冕》Attire

4、The Ambiguous Epic

　　沙漠的黄昏分外美丽悲壮。日色西沉，将最后的沉彩点缀在远处层层叠叠的沙丘上。一条条跌宕起伏的沙梁如同燃烧在天边最后的烈火，在灼热的晚风中呼啸着，盘旋着。无数被白天的日光灼烧过的石头还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火光，不知道是哪位葬身在此的沙漠盗贼留下来的最后的宝藏。天上则是旖旎的紫红色，一片一片如同潮水一样翻滚奔腾着。紫色、红色和黑色在天空上互相缠绕，仿佛扭打有仿佛缠绵。漫天似乎开满了鲜艳的红棘花。那种美艳异常却长着倒刺的花就如同沙漠本身一样，热情极了。一旦旅人招架不住，便会永远迷失在沙漠那无比热情的亲吻里。

　　上身赤//裸的女子悠悠转醒，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摸索腰间装有沙蛇之血的水袋。而在不远处，黑色铠甲的男子拨弄着燃烧的骆驼刺灼烧的简易篝火。明明灭灭的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将本来就立体感极强的五官衬托得如同画家笔下传世的素描。俊秀的眉微微地皱着，目光也不见之前的那般轻浮魅惑。
　　火光映照在他赤红色的眼眸里，仿佛燃烧的红宝石。

　　听到不远处微微有些动静，男子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珊艰难地坐起身，抖落了一身的沙粒。天空绮丽的颜色投射在她白皙如玉的肌肤上，仿佛披上了紫红的霞衣。她的表情此刻微微有些难受，大概是因为脱水导致的。

　　他递给她一袋水，看着她大口喝着。这幅样子，上身几乎□□，又用这样的动作饮水，恐怕肯定不符合做一个贵族小姐的标准。但是她并不是一个普通的贵族小姐，而是水之幻剑使，斩杀了……
　　斩杀了，自己无数族人的人。

　　本来是想把她慢慢折磨至死的。但是这个女子，竟然这样视死如归，一点也不像平时那些败在自己手里的“勇士”。

　　“……谢谢。”一口气补充了许多水分，她终于是活了过来。心满意足地擦了擦从嘴角溢出的清水，她略微有些感激地看着撑着脸，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弗莱尔。自己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在先，而他不但帮人帮到底，还照顾了自己。
　　……不过，这也太不正常了吧？！

　　“弗莱尔阁下，我想我一直有个问题需要问问您。”珊说，“我很感谢您的照顾和指点。可以说，如果没有您，我不可能取到沙蛇之王的血……当然也炼制不出龙骨之笛。这下好了，赫洛德的百姓有救了……”
　　也许是天上的霞光太温柔的缘故，他竟然觉得这个冷傲的女子此刻的表情几乎是想要喜极而泣了。就像本来一个要追寻遥远得如同天上得星星的梦想的人，忽然发现其实空中有一架透明的阶梯。虽然寻找着阶梯的过程中她近乎绝望，但是在绝望之中出现的希望更显得弥足珍贵。

　　怕就怕绝望后的希望的背后，又是一个断崖。没有天梯，没有索桥。她只能站在一面遥望。冰天雪地中熄灭的火种更让人难以接受，几近疯狂。

　　这样的女子，的确是只存在于吟游诗人的诗篇中的女剑士。美丽，强大，勇敢，无畏，又兼具女性独有的柔情。如果不是她手上沾染了族人的鲜血，她的确值得自己倾情爱恋。
　　如果爱上了，深仇大恨可以不顾。但是很可惜的是，自己和她，恐怕内心都有人。

　　“请问您为什么要一直帮我？”珊的话换回了他飘远的思绪。
　　“这个嘛……”弗莱尔低着头笑了笑，话语很是真诚，“说实话一开始没想帮你。”
　　“你杀了我那么多族人，我本来打算把你活捉回去，让大家把你分尸大卸八块。但是后来，我发现你和别的人类都不一样……如果不是因为你现在还不能死，你一定是个视死如归的剑士吧。”
　　珊不动声色地听着他的话，心中却是一惊。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自己“现在还不能死”的。这个人，果然比他看上去还要深沉……
　　“听了你要炼制龙骨之笛的目的后，我召唤出了沙蛇之王。沙蛇之王的鲜血的确是炼制龙骨之笛的必要材料，但是说实话，我当初是想让它杀死你。因为我佩服你的精神，所以我想，让你死在实现自己理想的道路上，也算是对你的尊敬了。”他看着她，目光有些温柔，却并不是爱恋。

　　“是么……啊，也对。”她喃喃地笑道，“我是该想得到的。”

　　“但是没想到你竟然能打败沙蛇之王。”说到这里，弗莱尔的目光忽然沉了下来。他看着女子裸露的胸前，双峰间偏下的位置，有一个赤色的图腾。
　　仿佛是燃烧的太阳，刺青的边缘随着太阳放射出的二十二道光芒而发散开来，又隐没在皮肤上，就好像着并不是一个刺青，而是一个胎记。形状也并不是寻常女子经常刺的玫瑰、彩蝶和其他一些能凸显出柔情和妩媚气质的形状。她身上的刺青的形状却如同初升的朝阳。鲜活的色泽仿佛随着血脉的奔流而跳动着。

　　“你打败了沙蛇之王，我就觉得你并不简单，不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幻剑使。而联想到你的姓氏和眼睛的颜色，我不得不过来确认一下，你是不是预言中的那个人。”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一直是看着她的胸前的。目光并不是欣赏也并不是魅惑，而是十分凝重，仿佛在谈论一场远古的祭祀。

　　有些悲伤的神色在赤色的瞳仁里一闪而过。但是旋即便被他用眨眼的动作掩饰过去了。

　　“克莱因兹小姐，之前我就问你这块刺青是怎么回事。但是你什么都不说，后来脱水晕倒了。现在我救了你，你总该告诉我了吧。”

　　“这并不是一个刺青。”珊摇了摇头，“这是一个胎记，我初生的时候胸前就有了。当时还是淡淡的几乎看不出，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图腾的形状就越来越明显。”说到这里，青葱的玉指按上那片裸//露的肌肤。那块痕迹的温度比其他部位的温度要略高。用手按上去，就像是在按着调动的脉搏。

　　“那你的眼睛……你的家族中，有谁拥有和你一样的紫色的眼睛吗？”弗莱尔又问。
　　“没有……我是唯一一个。整个大路上，都没有人见到过紫色眼睛的人。本来家里的人都把我当成怪物，但是后来，等我五六岁的时候，家里来了一个月之岛的祭祀。他说我的眼睛和月神的眼睛的颜色一模一样，我是月神的转生。”说到这里，她嗤笑了一声。一个年幼的孩子从小就因为异色的双瞳而被当作不祥的血脉，肯定是受尽了冷眼。而她却如此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显然是不想多说这个话题。

　　“你的眼睛的确和月神的眼睛一模一样，但是那个祭祀只告诉了你们事实的一部分。”弗莱尔看着珊，目光中有些怜悯，“你们人类信奉的月神只是露娜迪亚。但是你知不知道，月迪亚的天空上，有两轮明月。”
　　珊表面上还是神色如常，只是撑住身体的双手渐渐握紧成拳。她已经隐隐能料得到他接下来的话。

　　“露娜迪亚（Lunadia）乃是圣月之神，她温柔，美丽，慈悲，高洁……她拥有你们人类能想得到的一切美德。但是光存在的地方必定有与之相对的影。与露娜迪亚女神互为对极的神祗是一位男子，他拥有无比美丽的容貌，却没有一颗能爱人的心。”
　　“影月之神，迪亚兰那（Dealenia）。他有着一双暗紫色的眼睛，就和你……一模一样。”
　　“影月之神……迪亚兰那……？”她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有些失神。

　　“是的，影月之神，迪亚兰那。他是魔王统御的黑暗三族信奉的幻之月，是魔力之泉，暗黑之皇女蒂莱萨生命的根本。魔女蒂莱萨赋予，而魔王宙尔梅斯行使，着就是位列黑暗三族之首的载蒙斯族。他们联手统御了整个可累西亚大陆和月之岛，但是两千年前，却败在了一个叫做杰拉尔的人类剑士的手下。”
　　“杰拉尔的剑技受过月之塔的贤者之石莱布拉的加护。一剑击灭魔军千人的剑技，将原本蔓延整个大陆的战线压回了月之岛。但是后来，随着魔王制造出的恐怖骑士，杰拉尔仿佛是消失了。”
　　“在光明被打入牢笼，整个世界陷入绝望的时候，却忽然传出了魔王已讨的消息。从此载蒙斯族消失了。不光是魔王宙尔梅斯，连那拥有无尽的魔力的暗黑之皇女蒂莱萨……也不止所踪。”
　　“被曾经被魔王统领的另外两族，梅斐尔族和尼弗雷姆族，后来也渐渐不相往来。梅斐尔族选择和人类和平共处，而尼弗雷姆族，则从此以后终年栖息在尼弗雷姆山脉和这片沙漠。偶尔会伤及过往的旅人。”

　　珊静静地听着他讲述着月之岛的历史。一切发生的惊天动地的过往，都已经是两千年前的事情了。本来这些遥远的历史，和她这个克雷西亚大陆上的人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但是自己的眼睛……自己瞳仁的颜色，的确是自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一直困扰自己的事情。
　　家里的人在那位月之岛上的大祭祀来临之前，一直都是将自己锁在地下室的。到处都是腐烂的老鼠尸体和蛆虫。因此她很早就知道什么叫做死亡。正因为太过恐怖，她从来都不敢想过。因此她也在更加努力地活下去。当时的原因很简单，她不希望自己也被这些蛆虫钻入眼眶，成为一具蚊蝇盘绕的，腐烂腥臭的尸体。
　　后来自己忽然就被人带了出去。听粗鲁地拉扯着自己的仆人说，有一个来自月之岛的受人尊敬的祭祀想要见她。

　　那个祭祀浑身裹着长长的白色斗篷。那纯白的颜色，带着阳光和大地的气味，让这个遮住了半张脸，整个身子都裹在大衣中的男人看上去温和了几分。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记得他温和的嘴角和温暖的手。
　　她听见他用一种尊敬的、诚惶诚恐的语气，对着在场所有人宣布：“这个孩子有着一双和月神一样的眼睛。她一定是月神的转生，天生带有强大的魔力。”

　　于是家人对她的态度也改变了。他们让她住到了公爵女儿应该住的大房子里，学习文法、诗词、哲学、历史、武术……当然还有魔法。当真是应了那个祭祀“天生带有强大的魔力”这句话，她的魔法造诣在最初的几年就超过了自己的教师。无论学习什么魔法，都是触类旁通。但是不知为何，她偏爱水。这代表女性的元素，平时温柔而又包容，绝对不会主动去攻击别人，反而会为别人提供生命最需要的泉水。但是当受到侵犯的时候，就会冻结成冷厉的寒冰，毫不犹豫地刺穿敌人的心脏，给予他们最严酷的惩罚。
　　与此同时，她的剑术也是突飞猛进。这两项技能，仿佛生前就学会了一般，如今只是忘记了。稍加点拨，立刻就能心领神会举一反三。十三岁那年，她成为了克雷西亚大陆上最年轻的幻剑使。能熟练地操纵水和冰，并将这无上的魔法和自己的剑术融合在了一起。
　　大家也都开始相信，她的确是月神的转生。

　　而现在，她又复回想起之前那个祭祀的话，却忽然觉得自己被骗了。
　　从头到尾，他根本就没有提起过到底是重生之月，还是杀戮之月。
　　又或者，这个祭祀其实知道一些什么……？

　　我……到底是谁？

　　弗莱尔有些担心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克莱因兹小姐，你还好吧？”
　　即使强打精神，也遮不住她脸色的惨白。她回了他一个苍白的笑，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你刚才说道杰拉尔忽然消失。在魔王横行整个世界的时候，忽然传出了魔王已讨的消息。大陆就这样奇迹般地回归了和平。”
　　“嗯，是的。”弗莱尔点了点头，“但是一千年前，又发生了同样的事情。”
　　“同样的事情？”
　　“和杰拉尔同样来自克雷西亚大陆的剑士，尚恩·克莱因兹，为了追求剑技的修行而来到了月之岛。他得到了贤者之石莱布拉的认可，成为了光之守护着。他集结了萨尔族的拳士戈藏，梅斐尔族的魔导师菲莉丝，还有他在旅途中结识的恋人，载蒙斯族的弓箭手……同时也是暗黑之皇女，蒂莱萨。”
　　“他不知从何得知一个叫做死灵小丑的怪物在策划复活魔王的勾当。当他戴着三个人爬上了斑摩斯岛上的奇岩城后，见到了魔王宙尔梅斯，却从此再也一去不复返。”
　　“那三个人不知所踪的当日，魔王率领大军重新开始血洗月之岛。战火不久便从月之岛燃烧到了克雷西亚大陆。在经历了遍地魔物横行，民不聊生的几年后，魔王又一次迷一样地被打败了。大陆重新奇迹般回归和平，一切都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讲到这里，他忽然笑了：“如今距离魔王被打败的时候，又是整整一千年了。而你，为了解决大陆的战火而踏足月之岛的剑士……”他深思的目光停留在女子的身上，“我本来以为你应该就是下一个被贤者之石莱布拉认可的剑士，但倘若真的是如此的话，你的身上便有着和你的前代们太多的不同点……”

　　“不同点？”

　　“杰拉尔和尚恩，虽然来到月之岛的目的都各不相同，所经历的事情也有那么些不一样的事情。但是按照以往的例子，被贤者之石莱布拉认可的光之守护者都是火之幻剑使。因为火拥有和光明最接近的力量，水拥有和黑暗最接近的力量；身为男子则更可以司掌火焰和大地，而身为女子则更可以司掌流水或风。因此，所有的光之守护者，都是男性。而且他们两个一生下来也都是普通人，只有在得到了贤者之石的加护后才拥有了常人绝对无法匹敌的力量。与之相对的，你的眼睛和影月之神的眼睛一模一样，而你强大的魔力，如今看来，的确是与生俱来的吧？”

　　他看了一眼珊，珊点了点头。

　　“那不是摆明了么。”珊说，“我是个女人，而且我擅长的魔法是水。我并不想当什么光之守护者。我来月之岛的目的和魔王也没什么关系。我只想做好龙骨之笛，然后拯救我的国家和大陆。”
　　“你要龙骨之笛做什么？”
　　“你也说过了，龙骨之笛能召唤传说中的飞龙西尔芙。而它的肚子里，传说中能有平息一切战乱的圣物。”

　　弗莱尔惊诧地看了她半晌，然后忽然发出震天的笑声。他朗声大笑声震四方，连静谧的沙漠的夜晚也被着张狂的笑声染上了些许活力。珊冷冷地看着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没有说话。

　　“不……实在不好意思……克莱因兹小姐……”他笑得前仰后合，双手捂住腹部，似乎笑得腹部有些抽痛，“对不起，这……这实在是太好笑了。”
　　“我看不出这里有什么好笑的。”珊冷冷地说，一瞬间又有些白天和他对峙、斩杀巨蛇的样子。
　　弗莱尔好不容易才稳住情绪。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住笑意：“的确有这种说法……但是克莱因兹小姐，你知不知道……西尔芙的肚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确实不知道。但是无论是什么，只要是能解救自己的大陆、国家和臣民于水火之中的东西，即使只是个不切实际的传说，她也甘愿一试。

　　“嗯，好吧，没想到您看上去这样冷静，竟然还会被那些骗小孩的传说误导。”
　　“那你就当给小孩讲故事吧，弗莱尔阁下。”她淡淡地说，语气中没有什么愤怒，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个请求。
　　“嗯……好吧。”他好笑地摇了摇头，“在西尔芙的肚子里，有历代光之守护者的一个腕轮。你可以把它当成护腕一样的东西。据说集齐两个腕轮，你就可以登上月之塔的顶端，见到贤者之石莱布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