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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复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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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遇见她,是农历十四的晚上,据说会有恶鬼从地狱来到人间游荡。
父母总是不在家,他决定到小区的花园逛逛,月光正好,清清淡淡的光辉洒在他身上,他觉得自己每个毛孔都张开来吸收这份美妙的滋味。走到荷花池边,他被她吸引住了,她穿着粉红色轻纱公主裙,扎着一颤一颤的蝴蝶结,依偎在她母亲的怀里,如藕般的小手指着天上的星星在说着什么,脸上洋溢着无以言表的笑容。那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堵住了,闷得难受,他转身就要走,却看见一个俊朗的男人,把她抛起来,然后接住,银铃般的笑声像空气一样散在花园里,吸进他身体了,使他觉得更加的难受了。他忍不住去看她一眼,余光却瞟到他们背后的荷花池,那些或倒或伏或直的张牙舞爪的残荷在月光的投影下看起来就像从地狱里伸出来的抓活人的手,他吓得赶忙跑回了家 。
第二次遇见她,是农历八月十五的晚上,中秋节。
他总算有一个完整的夜晚可以和父母在一起了,他很想去荷花池边试试还能不能遇见她,可那晚以后他却再不敢独自一人去那里了。月亮如一轮圆盘高高的挂在天上,千万年如一日,光辉不减。他拉着父母的手,唱着歌儿毫不迟疑的朝那里走去。还没到的时候他就挣开父母的手跑了过去,他看到她了。彼时的她依旧那一身纱衣,只是在月光下却显出黑的颜色,两只可爱的蝴蝶结都坏掉了,失了翅膀,空旷的花园里,她一个人是那么的渺小。他心里像鼓被捶了一下,一下子落了下去。看着他,她抬起头来对着他笑了笑,那眼里就像住着一个月亮一样清澈透亮。他父母来了,见是她便露出嫌恶的表情,拉着他赶忙离开。他回头看,却见那些残荷都好像失了灵魂一样,歪歪倒倒的靠着彼此。
他有点想她,或许是因为她的缘故吧,现在父母几乎每晚都在家,可是他觉得自己仍没有得到以前所期盼的那种一家团聚的幸福。哪里不一样呢?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失了一块肉一样。或许是她吧。
午夜的时候,父母都睡着了,他拿起一盒牛奶蹑手蹑脚的走出家门。月光像最贴心的母亲一样,给他照亮前行的路,也好像是指引他去做这件事一样。他飞跑到荷花池边,她果然在那里。月光洒在她的纱裙上,就好像最厉害的设计师把星星融在她裙上。她抱着双臂蜷缩在长凳上,嘴唇有点紫了,他赶忙把牛奶让她喝下去,才见到红色一点点的回来。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对他笑笑,只是这样,也让他觉到了一些幸福的滋味。那背后的一池残藕已经完全丧失了生命力,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全部卧倒在水面上,倒是给水披上了一件厚厚的外衣。
以后,他每晚都会来看她,给她带吃的,御寒的,遮雨的,陪她渡过了一个寒冷而漫长的冬天。连冬天不愿出门的月亮,也坚持着给他们在黑夜中带来光明和希望。
荷塘的藕已经开始长出新芽了,月光还是和去年一样,温暖,晶莹。她把自己梳洗好,等待着与他分享这个好消息,尽管他已经快一个星期没来了。她静静的坐在长凳上,抬头望着弯弯的月亮,就好像对着她露出灿烂的微笑一样。她好像突然从月亮里得到了什么力量一般,起身朝小区门口跑去,她要等他明天路过的时候问问他,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看她了。
月光小心翼翼的洒在她身前的路上,每个拐弯都恰到好处,生怕碰了她似的。这是一个富人区,她在花园里住了大半年都还没有逛完。这里到处都是三四层高的房子,外面包裹着冰冷的闪着寒光的铁柱子。这里可能连保安都不需要吧,那些铁柱子看起来好可怕,她绝不会靠近它们一步的,她心想着。
等她来到小区门口时,月亮已经回家了,她脑袋晕沉沉的,可是想着要能见着他,也就没有什么好可怕的呢。她躲在路灯柱后面,看着飞驰过去的一辆辆小乌龟,她觉得有些好笑,就像在看手脚不和谐的人跳舞一样,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想。不过她也许不该这样想,那些人偶尔也给她吃的,也不把她赶出去,她觉得自己是该感谢他们的,于是收了笑意,很虔诚的看着每一辆车过去,和所有虔诚的基督徒做礼拜一样。
她快要睡过去的时候,终于见到他了。他和另一个漂亮的女孩坐在乌龟车里,笑得很开心,车子一闪而过。或许是她的身子太过娇小,从前面走过的人几乎不知道后面还有一个正掉眼泪的小女孩。
她伤心的往回走,直到天将黑时才回到花园。她觉得自己十分难受。她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脑袋也晕沉沉的,肚子里不知道什么在啃噬,痛得她倒在地上直打滚。现在的她好想爸爸妈妈,也不知道他们变成的是哪一颗星星,能不能看到她现在很痛很痛。
她几乎就要晕过去的时候,看到了一双雪白的,漂亮的小皮鞋。抬头一看,是早上那个见过的小女孩。女孩站在离她三步远的距离,眼神有些害怕的看着她,她看到那个穿淡粉色纱衣的女孩流了好多血在地上,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血,那个孩子是不是要死了?女孩这样想着,心里更加恐慌,看着她那么痛苦的样子女孩不知道自己是留下来陪她还是赶快跑开,她本该是来找她麻烦的呀?最后她想到一个办法。
当他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昏了过去,一地的血,在月光下闪着噬魂的光芒,他觉得自己错了,在他偷听到是自己的父母害死她父母的时候,他不应该怨恨她,恨她把自己的父母变成了坏人,恨她脸上的笑容,也恨她眼里的月亮。他应该每天来陪她的。看着现在她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他以为她已经流血过多死了。他眼泪如同初秋的露珠,大颗大颗的从眼眶里掉下来,与荷叶的新芽上的水露相映成辉。月亮只有一线挂在天上,就像一把匕首一样,月辉冷冷的,似乎泛着红光。
他下了决心了,最后转过头看了一眼“死去”的她,坚定的走回家去,找到了那包被他母亲藏起来的“害死”她父母的“药”。一点点的洒进给他们喝的水里,他的心里没有一丝的恐惧和后悔,他想着,干坏事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他再也受不了折磨了,她的笑容和眼里的月亮,能照到他内心深处最邪恶的地方,就像见不光的吸血鬼一样,让他疯狂,失去理性。
看着父母喝下他送的水,他的眼里冰冰凉的,心里却被火烧一样,说不出是哪里难受。找了个借口,急忙逃出家去,想着一会儿父母就变成两个硬邦邦冷冰冰的尸体,他既难过也开心。难过是因为他再也没有父母了,尽管他们很少对他表达他们的爱,可是他还是爱他们的。开心是因为,他终于为她报仇了,不用再受她的折磨啦。
等他跑到荷花池边的时候,看到她居然好好的坐在长凳上,眼里透着欣喜,哪里还有“死”了的样子?原来是那个女孩回家问了她的母亲,等她醒了过来,告诉她她不是要死了,是要真正的做一个人了。如果能真正的做一个人,她真是太开心了,她等着他回来,告诉他这个好消息,顺便问问他现在是不是一个真正的人了。
看着她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被撕碎了。如果她还活着,可是他杀了父母,他还是要继续受折磨的呀?他心里说不出的慌乱,伤心,恐惧,后悔,他是做了什么事啊?
他转身望家里跑去,她看他跑了也跟了上去。等他打开家门的时候,父母正躺在地上痛得直哼哼,他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呆呆的站在那里。她冒失的闯进来,看到门里的一切,愣住了,傻傻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跑了出去。她跑到隔壁一家人去,看也不顾那冰冷的闪着寒光的铁柱子,使劲的敲打着大门。一会儿一个穿睡衣的中年妇女出来,半开着门,骂了她几句就“嘭”的关上了。她不死心,一直不停的敲,终于那女人出来了,站在铁门前看着面前泪流满面的女孩。妇女叹口气,终于打开门问她什么事。她指了指自己的嘴示意自己不能说话,又指了指他的家,做了一番要死的样子,那女人摇摇头,半晚上的哪里来的疯子。见她不信,她直接跪下来给她磕头,眼里的泪花儿在月光下就如同钻石一样闪耀,使心肠硬如石的她也不得不软了下来。跟着她走进隔壁家,妇女终于不淡定了,她赶忙打了电话通知医院和警察,然后看着面前这两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孩子。到底出了什么事?两个大人很明显是中毒了,男孩儿傻傻的站在门边,女孩在旁边拉他,一边掉眼泪。她正色起来,拉过小男孩,问:“晓旭,你说,你爸爸妈妈是怎么回事?”听到她威严的声音,他一下子就爆发了,“是他们自作自受!谁让他们去害人的!都是他们的错!是他们!”然后他就大哭起来。
妇女叹口气,她听到过一些风声,据说是女孩的父母公司支持不下去,欠了一大笔帐,全靠一笔订单来挽回,却被晓旭父母的公司抢了,走投无路之下就自杀了,把孩子留给花园的园丁——收了他们最后一笔钱的老人照料。可是看现在的情形又不止那么简单了。晓旭是个挺好的孩子,和她家的宝贝女儿走得很近,怎么这会儿会这么说话呢?她家女儿经常回来说晓旭哥哥一个人在家,可能是他父母忙着做生意把孩子给忽略了吧。缺乏父母关爱的孩子,心理不正常也是很有可能的。
半个小时后,医院接走了晓旭的父母,警察将两个孩子和妇女带回了警局。问了半天,男孩儿只顾着哭,女孩又不能说话,邻居什么也不知道,警察无奈就将他们放了。
终于又回到了安静的荷花池边,身后的荷叶嫩芽已经长开了,露珠欢快的滚来滚去,那些死去的残荷的身影也不见了。月亮也快要圆滚滚的了,高高的挂在天上,将光辉洒向黑夜,如同轻纱披在他们的身上,暖暖的。两个孩子静静的坐在一起,手拉着手,过了一会儿,也可能过了很久,他听到一个银铃般的声音问道“晓旭哥哥,你是不是一个真正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