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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十八 ...

  •   仪萱静静看着那场战局,竟开始觉得,原来心高好胜也可以如此动人。他并非好战,可一旦拔剑,便持必胜之念。因此,纵然双目失明,仅凭耳听,也要迫对手至无路;纵然有伤在身,依旧倾尽全力,必要击敌方于溃败。

      易水教义有云:“上善若水,阴阳化易。洞明似镜,锋芒如剑。”而今,她才明白此中“锋芒”所指。

      战时的他,恰如新淬的宝剑,卓绝华彩,烁然流光。

      她知道自己不能出手相助,任何的介入,都是对他的折辱。她能做的,只是任由自己的目光追随他的身影。她看着他起一式“流雪”,惊落白凤,接一招“破浪”,碎尽敌防。“苍涛”起伏,湮灭煌火。“悬瀑”三发,以攻为守。“殒星”连坠,绝杀四方。最终,“海纳”乍起,囫囵吞灭。——谁又能信,他竟以残缺之身,将那一人一凤击败。

      那男子被击倒在地,亦是难以置信。白凤护主心切,展翅挡在他身前,隔开了苍寒的剑锋。

      苍寒并不攻击,收剑道:“承让。”

      他说出这两个字时,仪萱不由也笑了。她知道他很强,但也不该强成这样把?说来,这神医的名字似乎叫做“云和”,又说自己师承上旸真君,恐怕和易水庭掌门云隐上人是同辈。连这样的前辈都能打败,他的剑技已然出神入化。而若他未曾失去宝镜潜寂,放眼九嶽,还有几人是他对手?

      仪萱正赞叹,却见苍寒身子一晃,屈膝跪了下去。她忙跑向他去,刚走一步,忽觉肩膀微微生痛。她几乎都要忘记了,那里有一道树枝划下的伤。早起至今,那伤口从未痛过,想必是因为真虚境灵气的缘故。而现在,这复苏疼痛印证着一件无比可怖的事……

      仪萱伸手扶住了苍寒,急切道:“师兄,你怎么样?”

      苍寒微微轻喘,摇了摇头。他拄着长剑站起身来,道:“无妨。我们走。”

      仪萱哪里能信那“无妨”二字。隔着衣衫,他肌肤的灼热如此熟悉。她惶然忆起,他的魔气每日都会发作,需以涤髓丹和天一玄水阵治疗。但真虚境内,他太过良好的身体状况让她有了松懈,竟没有照做。如今来到境外,万象恢复。就算那些旧伤还未复发,这纠缠的魔障也会要了他的命!

      她扶起他道:“我带你去找水源,先用天一玄水阵疗伤!”

      苍寒想要说话,喉中却一阵腥甜。他呛了一声,低头吐出一口鲜血来。心口,魔种轻振,引出连绵痛楚,一波波侵蚀全身。身体陡然沉重,四肢虚软,再无力举动。

      仪萱见他如此,将他的手绕上自己的肩膀,又伸手揽住他的腰,撑起了他的体重。“师兄,你撑着点!”她说着,迈步而行。

      “回真虚境吧……”这时,被击伤在地的云和已站起了身来,喃喃说着。

      仪萱回头看了他一眼,漠然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云和惊讶地望着她的背影,犹豫许久,还是跟了上去。

      六虚圣山的路仪萱并不熟悉,所幸离花海最近的水源她知道得很清楚。她架着苍寒走到先前她掉进的那个山谷,循着潺潺溪流,找到了那一泓山泉。

      进入水中的时候,苍寒有了片刻瑟缩。仪萱也感觉到了那泉水异乎寻常的冷——不仅是水,连周遭萦绕的风也带着别样的清寒,与真虚境内温暖怡人迥然不同……想到此处,她恍然大悟。三月时节,况在山中,天气岂会那般和暖。真虚境内舒适,不过是那灵气构建的幻觉,只为引人沉沦。

      仪萱扶着苍寒在浅水中躺下,让他枕在自己的膝上。泉水浸没他灼烫的身体,那太过刺激的冰冷,让他不可自抑地战栗,连呼吸都发了抖。仪萱能做的,只有柔声劝慰。她喂他服下涤髓丹,稍稍解开他的衣衫,却见他原本光洁的肌肤上,复生灼痕历历。她心一紧,闭目定了定神,取镜起阵。

      天一玄水,迫入肌骨,与体内的魔障纠缠出刻骨之痛。与先前一样,他只是咬牙强忍。但这一次,他没能赢。强撑的意志终究被痛苦击溃,压抑的呻/吟,喑哑无力。不消多时,他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被耗尽。绷紧的身子渐渐瘫软下来,陷进了昏沉之中。

      仪萱看着他,早已忍不住落泪。阵法完结,他却没有醒来的迹象。他身上的伤势越来越严重,伤口处溢出的鲜血,已将身周的泉水染红。她深吸一口气,抹了抹泪水,扶着他上了岸。

      也许他不会再醒过来了。——她强制自己不去这么想,忍着颤抖,从行李中拿出衣衫药剂,替他更衣包扎。而后生起火堆,为他驱寒。

      她做这些的时候,云和就站在一丈开外的地方默默看着。许久,他怯怯开口,问道:“你真的……不回去吗?”

      仪萱连头也没回,道:“你到底想怎样?”

      云和慢慢走上了几步,道:“……我想救人……”

      “救人?你自己刚才也说了,你用凰焰伤了我师兄……兴许,已经杀了他……”仪萱最后的话,带着悲伤的颤音。

      “杀不死的……”云和辩解般道,“只要他在真虚境内,就不可能被杀死的……”

      “够了。”仪萱道,“我们不会再回真虚境的。你也不必杀来杀去的,别再跟着我们了。”

      “为什么不回去?”云和已然走到仪萱身旁,满目的悲痛化出泫莹水色,“你真的能眼看着他死?”

      仪萱低头,看了看苍寒,而后笑叹了一声,“我才不要惹他生气呢。”她的声音里突然多了释然,“唉……其实仔细想想也没什么,从长月河谷救回他的时候也就是这样子。就当作从来也没来过这里,回去之后再想办法,九嶽那么多能人,一定有转机的。若真没有……真没有的话……”剩下的话,她说不下去了。

      云和听罢,慢慢在她身旁蹲了下来,轻轻地说道:“他的烧伤,我能治好。”

      仪萱一听,收了哀切之心,瞪着他道:“谁会信你的鬼话。”

      云和抱着自己的膝盖,略歪着脑袋,用一种近乎儿童般的天真,对她道:“他都这样了,你信了我说的鬼话又能怎样呢?”

      他的话,让仪萱愣了愣。是啊,都这样了,还能怎样呢?眼前的这个人虽然疯疯癫癫的,但却也有着“神医”的称号,或许,真的该试一试……

      她正考虑之时,云和站起了身来,扬起了手臂。但听一声清亮凤鸣,那雪白凤凰如轻云一片,轻轻飞落在他臂上。他冲那白凤一笑,振臂道:“太清皓羽。”

      白凤盘桓而起,展翅笼在了苍寒之上。但见片片白羽翩飞而下,落在了苍寒的身上。那些羽毛一触及他身上的烧伤,便从那伤口处引出一点火苗。火苗燃上白羽,瞬间将其烧作灰烬,而苍寒身上的伤口也似被烧尽了一般,消失无痕。

      不过片刻的功夫,苍寒身上的烧伤当真全部治愈。仪萱目瞪口呆,有些难以置信。她转头看看云和,认真问道:“你这法术,不会也像真虚灵气那样,只是障眼法吧?”

      云和笑了起来,道:“不是障眼法。但也是治标不治本。他还需吃药调养,我去找来。”他说完,轻快地跑开了。

      这般奇怪的态度转变和突然善意的举动,让仪萱有些摸不着头脑。一直喊打喊杀像个疯子一般,方才又被苍寒狠狠击败,如今却像没事人一样,还兴高采烈地要替人治伤……嗯,果然疯得厉害。

      仪萱确定了这个答案,对自己点了点头。

      很快,云和飞身回来,手中捏着一个树叶卷成的小杯。他小杯递给仪萱,道:“喂他喝下吧。”

      仪萱接过,看了一眼杯中的药。墨黑药液,带着异样的香,甚是诡异。她带着不信看他一眼。

      “要我尝一口给你看吗?”云和诚恳地问。

      仪萱没再多说什么,扶起苍寒,小心地将药喂到他口中。就在这时,苍寒眉峰一皱,醒转了过来。口中的药液,让他有些惊惶,他呛了一口,不住地咳嗽起来。

      仪萱大喜过望,唤他道:“师兄!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呃……能听到我说话么?”

      苍寒缓下咳嗽,虚弱地抱怨道:“好苦……”

      “啊?”仪萱意识到他说的是药液,刚想劝他说“良药苦口”,却猛然发现了更重要的事。“师兄,你尝得出味道?!”

      苍寒亦是恍然,他抿了抿唇,不禁笑了出来,“似乎是。”

      仪萱也笑了,道:“哈,正好吃药的时候恢复味觉,运气还真差。还剩半杯,忍忍吧。”

      苍寒点点头,顺从地喝下了剩下的药。眼看他眉头深锁,仪萱有些不忍,道:“有这么苦?要不然我给你找点甜的来?”

      苍寒并没应她。他沉默了片刻,换了个奇怪的话题:“仪萱……你我向来不和……”

      “嗯,算是吧。”仪萱回答。

      苍寒道:“……见我狼狈,你很高兴,是不是?”

      “啊?”仪萱蹙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苍寒的神色已然无奈,语气中的惆怅若有似无,“只有在我受伤的时候,你才会特别温柔……不是吗?”

      仪萱怔了怔,随即笑了出来:“哈哈哈……哎,被你这么一说,似乎还真的是哎!嗯嗯,说不定真的是这个道理!”

      苍寒沉重一叹,不再言语。

      见他似有失落之意,仪萱笑道:“说笑而已,你还当真了?我都说了我不是那种人了。别那么小气了,哪有男人家跟姑娘计较这些的?”

      苍寒依然不悦,道:“我从未如此待你……不公平……”

      “好好好,是我不对,是我委屈了你,行了吧?”满心的欢愉,让仪萱笑得愈发开心,“我这就给师兄打水来,漱一漱苦,可好?”

      听她一语双关,苍寒不禁莞尔,答道:“好。”

      仪萱笑着起身,拿着那叶子做的小杯,去泉边盛水。刚蹲下时,却见云和跟着她来到来到了水边,也随着她一起蹲下。这种举动,让仪萱有些纠结。她看着他,不知说他什么好,又见他身上的伤势似乎不轻,她生了些许恻隐,对他道:“自己的伤也治一治吧。”

      云和想了想,刚要说话,却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凑近了她,深深一嗅。

      仪萱被他的举动吓到了,退开身子,斥道:“你做什么?!”

      云和微微蹙着眉,道:“岚息香。”

      仪萱抬手自己闻了闻,衣上确有一股幽淡清香,似乎是先前在刘婶送的衣裳上沾到的。

      “这香怎么了?”仪萱问。

      这一次,不等云和回答,妇人的声音含笑响起,三分恭敬,七分轻浮,道:

      “可教我们好找啊,神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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