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心红颜》穆寒

2、轻罗

　　十三岁那一年，相忘是跟着他师父静澄来扬州的。
　　天宝初年，天下看似安定，少林寺里方丈却说，已是风雨欲来之时。长安，洛阳，扬州，益州，各大城市里少林也同其他门派一样广收门徒。江湖之中，有时比庙堂之上更为敏感。
　　“清歌，叶听雨，你们看，那个新来的没头发！”
　　即便是从少林寺上下来时已经见识过了洛阳的繁华，相忘也不禁觉得这扬州城外的小镇真是热闹极了，而那正毫不羞涩地指着他的小姑娘，一身粉红的衣裳，和刚才看到的刚刚含苞的桃花一样漂亮。
　　“别傻了明月，那是个小和尚呀！”金灿灿双马尾的小女孩笑着说。
　　“阿弥陀佛。”静澄师父念了句佛号，与那些各大江湖门派的人见了礼。相忘紧紧跟在师父身后，不敢再到处乱看。
　　“原来师父师姐她们说的小和尚就是这样的啊~”粉红衣裳的明月也不管她避得远远的师父，凑过来站到相忘身边，“长得……嗯，虽然没头发，可也很好看啦！”
　　相忘脸上一下子就泛得绯红，只好学着师父念了句佛号，更只敢看自己脚尖了。
　　“明月，别闹。”幸好她师父喊回了她，那同样红衣的女子却又顿了顿，远远地对着静澄一点头，“好久不见。”
　　“萧施主有礼。”
　　嘴上的话语固然是客气而疏离的，但相忘也能觉察出这位萧姓的前辈并不高兴，拉了明月就回，也不管明月还不时回头看他——大概真是在看他吧？相忘想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光头。

　　在对徒儿的教育上，有一点是不论哪门哪派都很相似的，不管谁家师父都会威胁自家徒弟，不好好练功就会受到惩罚，至于这惩罚到底是什么，则因为师父的不同而各不相同了，从而导致的结果，自然也不一样了。
　　比如藏剑山庄的叶听雨，从小被她师父念叨“再不好好练功就没有下个月零用钱了”，于是她从小最大的乐趣就是藏私房，从枕头底下床单下面到书本夹层花瓶里面，叶听雨的屋子里到处都藏着一枚枚开元通宝；而纯阳宫的清歌，打小就听她师父说“再不好好练功，就不带你去万花谷玩儿了”，所以纵然清歌从未到过万花谷，那里也成了她最向往的所在；而天策府的沈无言，他家师父就更直接的说“连任驰骋御奔突都学不好的话，如何带你上战场？跑都跑不掉！”……呃，天策府的少年，上那战场奋勇杀敌保家卫国无论如何都该是他们的愿望吧。
　　至于相忘，佛门中人自是不该有什么欲念，所以静澄师父只能说：“相忘，不好好的练功，如何能参悟佛法？”
　　而明月，她的师父萧聆，在教育她的时候是这样说的：“明月，你再乱捣蛋不好好学，就不把你嫁给小和尚了！”
　　……所以在明月八岁以前，每每被师父教训的时候，都抱着萧聆的小腿呜呜地哭泣着：“师父我错了……呜……我一定好好练功，师父你不能不把我嫁给小和尚啊呜……”
　　虽然其实那时候的明月根本不知道小和尚是什么，只是既然师父说了不好好练功就得不到，那必然是很好的东西了吧。直到后来在其他师姐妹的嬉笑中，明月才隐隐明白“嫁给小和尚”并不是那么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师父总是对的，她那样说，总有她的道理。
　　毕竟七秀坊，离“小和尚”这种存在实在很遥远，直到明月十岁这一年，跟着师父到了再来镇，才第一次见到。
　　对于此时的明月来说，所谓的小和尚就是相忘，相忘就是小和尚。而这个相忘虽然是跟别人不一样的光头，可也确实很清秀俊俏……嫁给他也没什么不好！

　　“明月你干嘛老盯着那个小和尚看！”清歌一把拉住明月，没好气地瞪了相忘一眼，“说好的今天跳柘枝舞来看的！”
　　这般年纪的小姑娘，总是自发的抱成一团，对那些小男孩们是没有正眼的。更何况，相忘从小长在少林寺里，根本从来没经历过这种场面……相忘只有紧紧攥了手里的念珠，往自己师父身边又靠近了些，却有那天策府的少年大步过来朝他一揖：“在下沈无言。”
　　沈无言与相忘倒是同年，在相忘跟着静澄来到这再来镇的驿站之前，这里就只有他和唐门的唐晚照两个男孩子，而唐晚照……那个说着一口他听不太懂的巴蜀味道官话的少年总是对着木桩摆弄他的重弩连弩各种弩，看起来一点也不好相处的样子。
　　所以相忘的到来让沈无言很高兴，他觉得自己终于有了同伴，不用每天偷偷看叶听雨清歌和明月聊着天踢着毽子丢着沙包不敢让她们发现以免招惹嘲笑了。
　　静澄和尚对于自从到了再来镇，相忘就每日里被沈无言带出去乱跑倒也并没有什么意见。至少沈无言不会成为相忘在佛法修为上的阻碍。静澄和尚这样想着，不由自主地多看了萧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