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3、暴君-真显 ...
-
除了一开始见到海的那一瞬间,阿斐叶有所感怀的对着窗外发了会儿呆之外,车子驶入市中心后,她便对外头的景色再也提不起兴趣。
她好奇的是他为什么带她来这个地方,一座海边小城而已,虽然看起来相当繁华,论风景和建筑,比巴尔干诸国的首府还要气派,但据她所知,与他那宏伟的世界要塞蓝图毫无瓜葛。
他从她的眼神理解了她的询问,于是合上电脑,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两年前,因为一位女作家,这里聚集大半个中洲文坛人士,如今这里成为了实际上的中洲精神之都。”
阿斐叶的眼神一亮:“什么叫做实际上的精神之都?”
顾宥霆料到她会感兴趣,露出掌控秘密者的慵懒姿态,轻瞄了她一眼,“这一路上我对你讲的已经够多,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你会让我教你怎么带兵打仗,这可不是你的职责。”
阿斐叶顿时黯然,心里却忍不住骂眼前的人,明明是他刻意吊她的胃口,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向他请教,他又是这般轻慢讽刺的姿态。
什么是她的职责?她知道,做好一个听话美丽的公主,任由他摆布。
但他们又为什么从不避讳她谈那些“职责之外的事”。阿斐叶稍一思考便更加愤懑,大概是笃定了她的渺小和卑微,就像天神当着地上的牛羊施展自己的法术,反正她也成为不了他们那样的人。
心里有委屈和怨气,阿斐叶转过身子,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顾宥霆见她如此有骨气,好笑的同时,修长的手指挨上女人的后颈,轻轻的抚摸,“倒是该叫你的圣主看看你这副任性的样子。”
阿斐叶挪动了一下位置,依旧是闭着眼睛,反正这个车空间很大,她有的是地方躲。
圣主?没错,她将那位赐予自己重生的男人视若神明。那也只是她的主,眼前的男人可算不上。
昨天才刚刚有勇气问问题,今天就敢给自己甩脸色了。顾宥霆不知道这是不是值得令他高兴的现象,他鼓励她成长的更加强大,却不容许她挑战自己的权威。
修长有力的手像铁一样钳住女人的手腕,她被男人拉进了怀里。
“并没有阻止你提问,但你得先学会取悦我,还是说你觉得我已经允许你在我面前放肆?”他无情的捏住女人的下巴,强迫着那双如层叠的丝绸一般美丽的眼睛直视自己。
听他这么说,阿斐叶更加懊恼!是啊,她怎么会有一种错觉,竟然潜意识的认为对方会无条件向自己妥协呢?
他一直都是暴君,在圣主面前也未曾掩饰过这一点。
她记得,有一次她一个人偷跑出去找米兰,想单独同圣主交谈。结果圣主对于她的抱怨只是微笑着聆听,然后反问她道:“阿斐叶,若是你想要一个凡事对你言听计从的愚夫做丈夫的话,你可以离开。”
圣主竟然说她可以离开,这无疑是向她宣判了死刑。一个没有过去的人,如何离开自己唯一的信仰?
她想到这里,就彻底放弃了自尊。
“对不起。”她乖巧的搂住顾宥霆的脖子,用她记得的他最喜欢的方式吻他。
男人并没有因此得意,他享受着她不知如何学到的殷勤,内心一片冰凉。
旅途的终点是一处中洲古典风格的楼阁建筑群。
许多穿着牛仔裤和球鞋的年轻人错落的坐在通向楼阁的百级台阶上,他们手里拿着书本,也有人在自己的小团体之间侃侃而谈。
阿斐叶没了精神,下车之后只是疲懒的看了一眼这原本令她好奇不已的场面,便戴好了侍女先前为她准备好的墨镜和棒球帽,紧紧跟在他身后。
顾宥霆忍住没去抱她,任由她在自己左后方像个随行扈从那样不近不远的跟着。
“别在那儿吹嘘不符合文化背景的民主了,我们中洲当初不也尝试过所谓的民主体制,还不是将国家搞得乌烟瘴气,让少部分掌权者排除异己、贪图私利、毁坏信仰,还不如像童灵那样,确立君主威权,世家共治,同时掣肘西洲、亚美利加洲、中东诸国,奠定在全球的宗主国地位呢。”
“全球的宗主国?别开玩笑了!以中洲为中心的世界秩序一直都是咱们国家政治家们一厢情愿的美梦罢了,这种想法只会让人掉进自以为是的陷阱,几千年了,统治者自欺欺人,下面的人也跟着自以为是、固步自封,国家怎么可能进步。银河圣战之前的教训还不够吗?要不是后来四大世家力挽狂澜,中洲早沦为西洲的殖民地了。但是,当初的四大世家那是起于微末的英雄,不是现在的这些世家子弟能相提并论的,与其守着旧日荣光,不如琢磨着怎么建立新的秩序和力量。”
有一处阶梯上,男孩女孩们的讨论格外激烈,他们看起来都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并不是很出众的相貌,自信的模样却像是阳光照射下的尚未被打磨完整的宝石。
阿斐叶终是忍不住在经过他们身旁的时候,侧头望了一眼,正好与男孩女孩们目光交错。他们为如此出众的人物降临而震惊,四下骤然一片寂静。
好一会儿,等他们又攀登了十几级台阶之后,阿斐叶才听见女孩的窃窃私语声从下方传过来:“天呐,那个男人是不是顾氏的那个?我没看错吧?”
方才驳斥最激烈的另一个声音则闷闷的说道:“顾氏家主?不可能吧,那样的身份怎么会到这地方来,还这么抛投露面,没什么随从护卫的。”
“但是真的很像啊,世界上能长成那副模样的人没几个吧?”
“他身后的女人也有点眼熟的样子,而且她刻意戴着墨镜和帽子,肯定是为了不让人认出来。”有人笃定的说道。
但他们仅止于讨论,并不像阿斐叶在上京见过的记者那般,不是抓着相机追赶着拍照,就是挤进随行人员的包围圈递送名片。
她对这群虽显稚嫩却富有理想和雄心的年轻人产生了一些好感。
正如那些人所言,这个地方显然是普通市民和学者们的议论场所,真正的掌权者并不会纡尊降贵同平民们讨论政治,如顾氏这样的中洲第一名门更是与此处绝缘。
身为顾氏家主的顾宥霆带她来这个地方,又是为了什么呢?
带着疑惑,她不自觉跟紧了脚步,直到他们抵达最宏伟的一处楼阁,上面是篆体写的“鉴泓楼”三个字,建筑是沿袭了太清以前的辽式风格,邸尾卷起向内,外缘像是鱼鳍,日头斜飞过梁,远远就能瞧见正殿前廊的那一处宽阔阴凉地儿上摆满的深红木小凳子。
来往穿青色唐装的男孩子们手里头还拎着些许没有摆放好的凳子,有人在他们边上有条不紊的指挥。
阿斐叶看这阵仗,像是要在这庄严古朴的殿阁廊下举行什么讲座。
果然,在一根三人粗的红木柱子边上,一个女孩手里正分发着厚厚一叠深蓝色的小册子。
男人经过的时候,发册子的女孩又是愣怔的说不了话,阿斐叶见怪不怪,直接从她旁边的桌子上取了一份。
顾不上翻看,走在她身前的男人突然回转过身,神情疏淡的朝她伸出一只手。
她哪里还敢反抗,听话的把手交给他。顾宥霆此刻倒是又多了几分耐心,牵着她的手慢慢的在会场周围转了一圈,绕进正殿后便直转向右,上了登楼的木质楼梯。
这楼梯每一层都有女人小腿长度那样高,男人牵着她,倒像是牵着一个正在训练走路的孩子。
阿斐叶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头顶,又闻得到他身上那股因为运动愈发强烈的香气,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只是晕乎乎的任由他牵着,脑子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东西。
终于上了楼阁的观景层,令阿斐叶出乎意料的是眼前的空旷。
这种楼阁本应该是受人参观的名胜古迹——从外表看起来它也就是这么一副样子,但里面却没有任何多余的展柜来讲述什么营造历史,除了一方看起来是被人临时搭起来的小隔间。
顾宥霆松开女人的手,慢慢的踱步到那方隔间之前,然后打开了一扇门,进去后便关上了门。
阿斐叶瞧着男人进去的那方空间像极了基督徒的忏悔室,靠近了几步,便听见男人的声音清晰的在殿内响起。
“我听说言语城出现了一个‘现代宗教改革青年会’,在知识分子团体中有很人缘,不仅各大高校的领袖人物加入了这个团会,连文坛和媒体界都有不少入会者。一直很好奇是什么人有这般影响力,不知阁下能否为我解惑?”
那隔间并不严密,光线透照进去,除了顾宥霆那优雅挺拔的身影,另一道轮廓则更加单薄。
高窗之外,明亮的日光挥洒在树林和人群之上,如同一层透明的金色薄纱覆盖。
明媚的光景让站立在阴凉处的人心生向往,仿佛某一刻归隐之士的寂寞心情。
阿斐叶不自觉打了个哆嗦,她的裙子太单薄了,而这个地方则汇聚了整座山的冷风。
那头的静默不过五秒,一个女人的声音,优美的像是山间的清泉,叮咚叮咚的韵律,却更加细腻多情:“有影响力着实称不上,不过是一群有志向的年轻人交朋友的地方。”
顾宥霆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宸司的宗主,竟有一天同平民坐在一起高谈阔论,这要是让那些世家‘武士’们知道,不知会作何感想?”
阿斐叶听见“宸司”两个字,只觉得脑袋一阵刺疼,她顿时烦躁起来,见那女人静默更是无端厌烦,又觉得顾宥霆对这个女人的耐心比对她的要多得多——男人坐在隔间内,竟然比虔诚祷告的信徒还要安静。
“咯嗒”一声,隔间的门被打开,一个穿着胭红色华丽裾衣,趿着漆皮木屐的年轻女子仪态洒脱的走出来。她一头漆黑的头发笔直垂坠,目光如清晨雾林之间的清风,直直的落向无聊倚在扶栏上的那捧雪。
女人一手握着一卷书,另一手则负在身后,慢悠悠的向阿斐叶的方向走来,“同样是宗主,青岚之鹰却是独占风骚啊,只论中洲世家,十之有六都是你们兜里的棋子,更别提你们这些年费尽心思经营的西洲和阿拉伯诸国。但是你可别忘了,世间之道在于平衡,平衡两个字这也是‘宸司’的立宗之道。”
女人终于露面,顾宥霆却依旧坐在阁内的暗间,不紧不慢的语调让阿斐叶能够想象他此刻傲慢含笑的神情,“哦,所以你想要发展更多信徒,来同已有的世家抗衡吗?”
对方并没有跟着自己出来,女人有一阵感到难堪,但她踩着木屐的双脚依然保持着优雅,毫无声息。
直到与阿斐叶四目相对,她那成熟笃定的风采转换成为孩童般天真而好奇的目光。
阿斐叶看清了她的相貌,美丽如同花瓣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微微上翘的唇角似乎永远露着胜券在握的微笑,鼻子又白又直,鼻头一颗小小的红痣。
这个女人娇柔若痴,美若艳灵,眼底似乎永远藏着让人想一探究竟的秘密。
但她的目光却又那样清澈,让人绝无法将其同“阴诡”联想在一起。
“美丽的公主殿下,很高兴见到你!我是源氏真显。”
阿斐叶并不想搭理这个矫饰的过分完美的女人,她像一条懂人语的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