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千岁冢]莲火 ...

  •   莲火

      青灯莲未生

      千岁千里的母亲手里时常持着的那管烟杆名为“莲火”。这让艺名中本无“莲”、“火”二字的她只要在花街被人提起便是“莲火”二字。
      尚在九州的时候,那蓝荧荧的管子时常在清晨交到不情不愿从被窝里爬出来的千岁手里,千岁总觉得它热乎乎的,像是母亲握着整夜似的;同时交给快满十岁的千岁的是一个男人,送他回家是小千岁的工作,送到一个年月长久的大宅子里去,千岁总觉得那男人也是热乎乎的,一点都不象那冷冰冰的大宅子里的人。
      “千里到了国晴先生家一定要懂礼貌哦!”母亲的盛妆竟完好如初,看看千岁便把目光都挂在他搀扶着的烂醉男人身上。
      这是千岁小时侯最讨厌的工作,一来时间太早,二来将要去的地方实在令人郁结;他宁愿在狂欢的祭日后去收拾艺伎和客人们玩闹的房间,也不想跟一个醉酒的木讷男子一同面对那个严厉的老者。但这也是千岁小时候最喜欢的工作。无论自己到达手冢国晴居住的宅子有多早,打开宅门的都是那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第一次见到时还以为是哪个小姑娘的瓷娃娃走失在这里,后来听宅子里面的人说那是手冢家的小少爷国光,跟着他著名的武士爷爷学习,小小年纪就远近闻名。
      千岁不知道这些,他只觉得小少爷很是好看,细细的眼睛画在白色的脸上,一言不发地端力在那里,比上次京都来的私盐商送给母亲的武人娃娃还精致。唯一不同的是,这个娃娃每次望着他的眼神都很复杂,后来都不看他了,用那样的眼神死死盯着插在国晴先生腰间那蓝幽幽的管子,直到大门合上。
      那是母亲吩咐的,扶着国晴先生,拿着莲火,快到家时把莲火塞在他身上——听专备茶点的阿清说,这是为了让客人下回再来的时候有个说辞。但千岁想,那个人可是国晴先生呢,就算没这玩意儿他肯定也会常常光顾。转念一想,“说辞”,一定是说给别人的借口;但那可是手冢国一老先生呢,就算有这玩意儿他也不会上这小把戏的当由着儿子跟艺伎“鬼混”。
      既然如此,母亲干什么总这样吩咐,一天也不曾忘?
      不过总算国晴先生还是时常来的。千岁高高兴兴地早点睡下,等着第二天起早去看宅子门边眼睛会说话的瓷娃娃。
      终于有一天早早睡下但全然没人唤他起来——一问才知道国晴先生昨晚是来辞行的,破例没有喝酒;说是让上司推荐去江户做事,以后就是直接为天皇操劳了。千岁记得那年维新刚过三年,母亲思忖着让他跟着江户避乱而来的浮世绘师傅橘学门手艺,学到那年开春也要满一年了。千岁突发奇想,帮那国光小少爷画张画送行吧——当下就这么做了。那画后来在某个没什么欣赏能力的武人眼里都很拙劣,但当时千岁十分宝贝,急匆匆地拿着自己存的私房钱冒充是国晴先生遗失在母亲那里的,跑去敲大宅子的门。可开门的人是个老仆妇,说手冢一家都迁去江户了。
      之后那幅画被千岁藏了起来,之后的之后它跟莲火裹在了一起,之后的之后的之后它被人翻了出来,不小心沉进了那个池子里。
      只有莲火跟着国晴先生去了,母亲有她狡猾的本钱,可千岁没有。
      政府遣散吉原艺伎的消息从江户传到九州都已经是明治六年的事了。橘师傅的师兄捎来消息,于是师傅看在平日颇受千岁母亲照顾的份上指出条明路。吉原那里动荡得厉害,想是只需交足了钱,盘一处闲置的馆院,自有人照应着可以安心做生意。千岁想那时母亲根本没考虑多少便动心了,她很快变卖了九州的屋子,散了姑娘仆妇们,只留了两三个贴心的,带着半大的千岁和他天真的妹妹与橘家三口一起去了江户。但吉原一看,果然不错,跟吉原的老大打个照面,生意便做起来了。江户人甚是新鲜,九州人倍感亲切,这家新店在吉原红红火火;迎来了这一群,送走了那一批,可母亲就是没有等到国晴先生。
      千岁也没有机会去手冢府上看看那个国光小少爷现在如何了。
      一等就到了师傅家的儿子桔平被赶出家门那年。一个年龄在四十岁上下的青森汉子拉着跟平时没什么不同的车来到门口,下来的客人也是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的近五十岁男子,但他手中拿着的是莲火,门口迎客的看着一惊立刻进去通报,国晴先生来了!
      母亲的欣喜在端着酒杯的时候很明显得表现出来——陪席的帮间纷纷向街道萧条时才从新桥回来的千岁挤眉弄眼地描述之前的场景。千岁酒喝了不少,听着有些恍惚;等铺床躺下后才反应过来母亲现在的客人是谁。这下他倒睡不着了。也不知道如今母亲怎么想,会不会还让他送国晴先生回家,千岁起身看天色混沌着几乎要亮了,心想着不知还来不来得及地要去洗个澡冲去身上的脂粉味。他想不到出了房间没几步就听到通报有客人的家里派人来接,疑惑着去看个究竟。
      千岁用了不少时间才发现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消瘦男子就是当年那个九州手冢家的瓷娃娃小少爷。
      已经是个英气逼人的武者了啊……千岁略一感叹,便跟手冢的目光相遇——双方点了点头,那边仆役已经传话入内,有人将国晴先生扶了出来。
      国晴先生一身酒气与脂粉味地被送到手冢雇来的车上,千岁看着这场景不禁有些呆楞,原先在九州自己的职责到了吉原完全与自己无关了。正想着,母亲身边的小月奔出来,手上持着那个无论是莲还是火都没有的颜色的管子千岁明白了,赶快上去抢过来,转身恭敬地递给还没上车的手冢。手冢犹豫了一下,仍旧细细像画上去的眼睛依然复杂,但和九州时又不那么相同。千岁看着他,他终究是接了;只不过接过时和千岁距离拉近了些,不知什么原因,手冢皱了皱很好看的眉毛。
      手冢上了车——这回莲火不是插在国晴腰间,而是被手冢放进他的领口里。千岁读出这动作不一样的意味,同时神志都被手冢黑色衣袖间伸出的细腻的白色吸引过去。等父子俩走远后才思考起那黑衣的意义。
      突然想起,或许手冢刚才的一皱眉是因为自己身上那企图冲洗掉但未果的酒气和脂粉味——千岁有些气馁,可是又想起国晴先生与他相比好不了多少却没得到那一皱。
      你们都是一个样子。后来手冢这样说过。祖父和母亲都这样认为,他们说你跟父亲年少时眉眼一模一样。
      但千岁知道,母亲一直否认他是手冢国晴的儿子。
      “千里你的父亲是给我这柄莲火的人哦!”母亲每每抚摩着那深蓝色的烟杆时总笑得无拘无束像个少女。
      莲,最深时是紫红;火,最浅时是苍青。可莲火是幽幽暗暗的深蓝色,非莲,非火。

      灭明明灭枕边过

      千岁千里的母亲在吉原盘下了间院子,中庭取名为“莲火”。这让艺名中从无“莲”、“火”二字的她只要在花街被人提起便是“莲火”二字。
      师傅换了千岁母亲人情,告诉她吉原的机会;到了吉原,母亲也不是一帆风顺,千岁看着她用并不丰厚的钱财打通了吉原背后的大小势力,才觉得总算可以开始了。
      那时就看中了现在的院子。先前中庭有些山石树木,她让人清理了,挖出个池子,种上莲花。又在四角的中庭屋檐间拉上细绳,挂满艳红的灯笼。千岁初看那莲是粉紫色,第一年开时很值得人怜爱;衬上头顶的灯笼,莲花在夜里便被映成红色,妖异,却又端庄。可过了两年,千岁眼里的莲花失去了这种色彩。
      那年师傅的浮世绘已经在吉原非常有名了,而且听说京都那边都有人过来求画。于是千岁跟着师傅也开始小有名气起来,常常被尚出不起钱请师傅的艺伎、演员请去作画,高大的身材和俊秀的容貌气质让他颇得女人们的好评。师傅的儿子桔平从小就与父亲不和,再加上师傅的女儿对千岁似乎芳心暗许;桔平一时冲动,与千岁发生口角的时候伤了他一只眼睛。医生赶来得虽然及时,但还是束手无策。千岁的画技正是上升的黄金时期,为了眼睛要减少练习量本就不是好事;受伤后四个月的时候,千岁发现周围的颜色渐渐有了变化,与以前所认识到的有些差别,笔下的绘作也让师傅露出深浅难测的表情。千岁明白是单眼的使用导致的后果。
      很快,师傅收了另一个徒弟,在千岁发现自己彻底看不出莲花的红色时;讽刺的是,他师弟的名字中间含着个“莲”字。
      千岁开始颓唐。吉原这边处处有人看着,他便跑去新桥;喝酒、笑闹、度夜,仗着自己的名气,随手勾一幅墨线画像,或是和着三味线胡乱填几首俗艳的词,日子混得荒唐。而那一年桔平被橘师傅赶了出去,也就是说,千岁在最堕落的时候重遇了手冢国光。
      不需几日,他便可以确定,少年时他对娃娃般小少爷的兴趣到如今已经变成了对冰凌般男子的迷恋。
      国晴先生在九州时大概五、六天来见母亲一次,而在吉原,这个数字几乎变成两天甚至是每天。手冢也是每次都前来接父亲回去,从不偏废。在这之后,千岁也难得留连在艺伎那里,帮母亲打理些事务,学了两样乐器,时常帮现成的曲调里配上些风月的词,或是在歌曲上加以改造,得到不少好评,有些歌舞伎座的客人开始介绍这方面的工作给他。浮世绘的练习,千岁暂停了,因为害怕继续下去会忘记万物原本的色彩。没想到后来是手冢的帮助下拣了回来。
      重逢大概两个多月时,手冢才和千岁有了第一段对话,再后来就熟稔起来,渐渐地手冢也会在清晨以外的时间出现在千岁面前。;两人的话题范围慢慢扩大,没多久便到了各自身上。手冢在国一老先生的反对声中读了西式教育的大学,但祖父的妥协也就到此为止。供了公职,勤恳的表现中闪耀光芒让他前途一片大好,还有可能与显贵的女儿联姻……千岁听着他这样说,从他的眼睛中读出的是一种压抑的向往;千岁试图探求那向往是什么,但那时的手冢还没有告诉过他。
      倒是手冢开始帮他寻找正确的色感。千岁画,他检验;千岁记得手冢在第一次看到他眼伤前后作品的对比时的惋惜,那一贯复杂的眼神变得清澈,默默地表示想帮助他。封存了很久的颜色重新回到身边,连同在少年时遗失的瓷色一起,填充在千岁生活的每个角落。
      在那段时间里,千岁总有种其实他和手冢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的错觉;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无论是心灵还是躯体。
      普通同性朋友间的身体接触对于千岁来说是种煎熬。交流中不可避免,但千岁看不出手冢的脸上有和自己一样的困惑。并不是纯粹因为情欲、渴求和男性的需要,千岁在心底更隐秘处藏着灵魂的煎熬。
      那是个秘密。虽然那时醉得神志失常,但千岁清楚地知道,他曾经强迫过手冢屈从自己的欲望。
      当时是他们吉原重逢的头一个月末,千岁在替母亲采买些什物时偶遇了经常邀请师傅作画的商人;与对方寒暄几句,便了解到刚入师门未久的师弟原先有些基础现今进步神速,师傅已把他介绍到各处,很有传己衣钵的意味。千岁脸上平静,但心中总静不下来,这下子断了一月的习惯又翻滚上来;不过也只是喝酒,想忘却了不快,并未留宿。回吉原后,正要穿过莲火回去休息,忽然听到有个屋里传来自己尚小的妹妹的笑声,好奇着过去一看,竟是手冢。后来美由纪说那天他难得与国晴先生外派在同地,回来时便被拉了过来,也不愿让艺伎侍奉,于是她就来陪他聊天解闷。千岁现在想来都要恨自己的混帐,问也没问,低声喝令少女离开,之后是趁着醉意没有理智的侵犯和没有节制的掠夺。第二天醒来手冢已经和国晴先生回去了——后来才知道是美由纪收拾了残局,没让其他人发现。为此,千岁知道妹妹暗暗恨他很久,但在当时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的确没有发生过吧。以手冢自小习武的手段,真抵抗起来千岁这种歪门邪道是奈何不了他的;而且朦胧的记忆中根本没有抵抗,一切发生得像个春梦,虽然莽撞,也不得要领,但那些回应都是真切的。
      可事后的任何一个见面的机会,千岁都没从手冢的脸看出这一切发生过的痕迹。
      记得那之后的一个清晨,一直躲避着所有与手冢见面机会的千岁在中庭遇见了他。隔着莲火,两人突然面对面,灯笼里的火光浅淡了去,在千岁眼里都快成了青色,而莲花却在光影中浓艳起来,透过莲火时看不分明,但映在对面是灼目的红色。
      千岁想来不能这样尴尬下去,赶快偏头扯开一道自己能做到的最灿烂的笑;他没有记得,自己其实从未对手冢这般笑过。
      而手冢的回答在莲火中在千岁单眼的视线里模糊而飘渺。略微有的点头,疑似无的嘴角弧度,是莲,是火……

      莲红点青灯

      千岁千里的母亲来到吉原开了属于自己的新店,命名为“莲火”。这让艺名中永无“莲”、“火”二字的她只要在花街被人提起便是“莲火”二字。并且,这才是她与“莲火”二字并提的真正原因。
      这馆院占地并不大,但曲折,风情别具。当初要买下时听吉原的熟客说,这里前任的老板娘是吉原被遣散前一年半就被人陷害死了的,后来一直没人敢在这里,说是不吉利;明治五年那会儿,吉原清洗了一遍之后仍旧没人愿意要它,都说是不洁净的。到第二个年头,从九州来了个艺伎要买下,大家一听说,念叨两句也就散了,偷偷瞄着这里,等着看好戏似的。新的老板娘给起来个“莲火”的名字,都猜这是要压邪气;这没到一年,生意确实是红火起来了,惹人眼馋。
      当初这远来的女子带着两个孩子和最低限度的仆役进驻吉原时,大多数人没把他们当回事,连吉原背后的老大也没有想到。玩笑般地施舍给他们触人霉头的屋子,任其自生自灭,到如今却可以与他所操纵的几间店相抗——神太郎的心情极度复杂。
      顾不上继续污染自己的地盘是否明智,他得收回本属于自己的利益。
      而与他联手之人,是手冢国光埋下的祸根。
      祖父国一是传统观念与新式思潮的矛盾纠结交构出来的人——千岁知道这是手冢国晴的心结,同时也是手冢国光的。压抑了儿子的爱情,现在又不停地吞吃着孙子的梦想与生命。
      为谋公职,西式教育是必需品,所以可以接受。但手冢的向往比这更高远。大学中的学习让他对欧洲学习的追求愈发强烈,留学成了手冢藏在心中坚持不懈的愿望——这让千岁颇为震惊,却又觉得是意料之中。但一个连学习西语都无法接受的家长是绝对不会为此妥协的。
      每当手冢在自己面前点滴谈起书中与教授口中的西方,千岁并不了解那其中与这吉原与老旧的江户有什么不同;在他眼中,和洋人的交集只是昏暗灯火中的擦肩,外貌体格气味的确不同,但那不过是人的躯壳,真正人的本质都应是一样的。那时的手冢不是临走前的手冢,不是隔着手冢家新宅大门说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痛”的手冢;这时的手冢一如许多年前娃娃脸上的白瓷般纯真,少年似的梦裹在娃娃的身上比缎面制的还要美。千岁清晰地吻了他,没有得到抗拒,只换来一句话:“你听说过我可能是你弟弟吗?”
      心寒了半截,千岁强撑着说母亲的否认。
      手冢没有表示不信:“父亲在你三岁的时候把你强抱回家让祖父承认你,后来是母亲掩着泪痕来说父亲弄错了要领你回去,才教祖父放弃赶父亲出门的念头。”
      千岁不信:“你看见的吗?”
      “不,是母亲说的。”手冢再没提起,任由他拥着吻着,继续浅浅地说自己开始与外务省打些交道,有人很是器重他。与其不孝地期待祖父百年之后去完成梦想,不如在外务省谋个机会公派出国。心里怀着这样念头的手冢让千岁觉得越发遥远,他也不过低低应和,全然不能发现话语中时常出现的陌生男子。
      发现的时候,母亲和妹妹已经从莲火消失了——穿着军警制服的人们脸已模糊,他们口中反复着的罪名也是千岁无从接受的。
      写字尚可用右手,左手是千岁绘制画幅时的必需;在千岁的左手被折磨得血流如注之后,他见到了传说中吉原的黑手。名叫神太郎的男子说只需要用另一个人来交换,一切便会“完好如初”。千岁恨这四个字,因为他明白无论做了什么选择都不可能“完好如初”。但结果告诉他,确实是“完好如初”——那时的吉原还没有莲火,没有莲火的老板娘,美由纪消失在吉原的深处像是原先顽皮地离家玩闹那般。
      而手冢也如那时一样,从未踏入吉原地界一步。
      母亲和妹妹的安危让千岁头脑发热,闻讯而来的手冢面对这样的他,眼神忽地冷清下来;他不需要千岁选择的答案,他看到千岁尚且明亮的那只眼睛里和尚能动的那只手上极度的担心,他扔下懊丧地垂着头的男人离开莲火。仅仅抛下了一句话。
      “请记住我可能是你弟弟。”
      待千岁想伸手拉住他的时候,左手已经失去了力量,一切都那样飞逝而去,抓不到边缘。
      很久后的一年重阳节后,师弟把湿重风雅的丝绵从菊花上取下时,尾随着那倔强武人而来的总是笑得深沉轻浅的男子,已从外务省晋升了出去;千岁那时才跟夺走自己一切的男人见了第一面。但那时的手冢应该已从欧洲回来半年,不知在何处的教堂烛火间辗转徘徊。
      母亲的葬礼上国晴先生悲怆的泪水引动千岁负罪忍耐许久的愿望。国光究竟如何了?国光还好吗?几周便苍老了去的温和男子犹豫着说国光早已经回家,决定下来要跟大学时代熟识的神甫一起去欧洲,垂暮的国一老先生不忍再拦着他,放他辞去公职。
      就跟着下周到港的火船走。国晴等众人散光才渐渐恢复平静,关心了美由纪的下落,他暗示千岁送他回去。千岁听出他话中的意思,手冢就这样跟着神甫去欧洲学习,就算回来,应该也与俗世无缘了。
      不同于九州,这里完全不同了,无论宅子,无论国晴先生,无论拒不出门的手冢,更不论仿佛回到十岁光景的千岁。国晴先生进门前想说什么,但看到千岁的眼神,明白这时存在许多年的疑问已经没有意义了。千岁不愿如此离去,他知道手冢在门里也不会离去。安静弥漫过时间,得到的只是那句话。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痛……少年般飞扬的梦被幽暗碎散的长明灯火揉在日本与西洋慢慢紧合的齿轮间,撒落在缝隙中。千岁从未抓住过,他只能回到莲火。
      母亲的馆院还在,母亲的中庭还在,母亲的烟杆还在;可莲火没有了。恍然间中庭的莲花开了,美艳着摇曳竟是青色,千岁想那应该本是红色;仔细一看,是池中半干涸的水滩倒映出头顶上吊挂着的半残破灯笼,参差不齐的像逆生的花瓣。千岁轻轻嗤笑,把房间里的画具砸进池底暴露的软泥里……
      莲火再燃时已不再名为莲火。横滨来的混血美人从千岁手里接过这院落,甜甜地腻在看起来年纪完全不像她的孩子的男人身上。眼神凶恶的青年比母亲更似西洋人,不情不愿地让母亲依靠,但臂膀上的力量满是宠溺。
      于是这里多了大量与日本人并无内在不同的西洋人。
      吉原就这样喧闹和寂静下来。千岁搬去师傅屋里居住,渐渐靠笔下的舞台世界名嘈一时。不久师傅过世,不久桔平回来,不久莲二声名大作……浮世间的灯火转眼而过,几年前的变故早被人遗忘,连身陷其中的千岁也淡然以对,找不回先前的激情。
      直到伴着重阳初露而来的男子倒在院中——那不过是后话了。在那之前,莲火已点,无火,亦无莲。

      莲火

      莲红点青灯
      灭明明灭枕边过
      青灯莲未生

      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千岁冢]莲火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