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泉桃花》凌草夏

3、花 落

　　从山下镇上得来的消息，那相公得了状元，看来桃夭能够过上她所期待的幸福日子了。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她……脑子里咔嚓一响：自己怎么忘了自己还扮演着她老父亲这回事，一定能见到她的，她会回来的。
　　从那天开始，山腰上的小院落里，那个孤独的老头总是在门口眺望远方。
　　终于有一天，一个书童上门：“请问这里是桃宅，桃老先生的家吗？”
　　蛟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是她！是她回来了！
　　可是走出来却只看到一个小书童，心中顿生疑惑。
　　“我家主人有请，老先生劳烦，小的为您带路。”小书童恭敬地候在门口。
　　跟着小书童下山，蛟暗地施法让山路快捷了不少，到山脚，小书童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怎么路程仿佛缩小了不少？”
　　到了镇上，七拐八拐地到了一个小院，进去之后发现布置非凡，请自己的人果然是那位相公。
　　“桃老先生！不，是桃老父亲！桃夭，桃夭我没能照顾好她……”说着，那相公竟有几分哽咽，“回乡路上她本与我一路计划着如何孝敬您老人家，可是，可是未曾想到，她只是偶感风寒，却就此与我别过！我悲痛欲绝，几欲随她而去，但是想到家有父母，还有您老人家等待我的尽孝，所以暂时不能随她而去。等待几位老人家颐养天年之后，我一定下去陪伴桃夭！”
　　他讲得如此真实，如此悲痛，让人不得不信。
　　可是蛟知道，那不可能。
　　“我家小女安身之处在哪里？”
　　“京城郊外十里坡，老父亲放心，我定会为桃夭置办好生后之事，只是暂时不能随她而去，可我的心早已死去大半！”
　　蛟迅速出了那个伪君子的房门，拐出那个院子，来到一个无人的地方，立马腾云一路向京城飞去。
　　蛟很快在京城一口破落古庙中的古井里发现了桃夭，她被人推进了井里，井口封上了一块大石。
　　“你怎么不出来。”蛟心疼万分地问道。
　　“你叫我怎么出来呢？他，居然是他，竟然是他，他居然那样，他竟然那样……”
　　龙泉山头，龙泉溪畔，桃夭站在桃树下，决绝地抽打一树桃花，每抽打一下，她的背后就会出现一道明显的印记。满树花残，遍身淋漓。她无力地跪在树下，滔滔大哭。蛟在一旁试图阻止，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本以为一切都要过去了，可那条天下人皆知的消息怎么都不会绕开桃夭。
　　“新科状元要成驸马爷啦！和喜乐公主的婚宴大典就在三月三举行！”
　　举国皆乐。
　　可是某些事情再怎么都阻挡不了，某些悲剧就那样发生。
　　“你真的决定要去？”
　　“对，我要去杀死那个负心汉。”
　　“现在那个小人在皇宫内，被真龙天子所庇佑，想闯入皇宫，恐怕很难……桃夭，不要急，我们以后再复仇！”
　　“蛟，你不用管我，你叫我怎么能等到他大婚完毕的消息？我不会让那事情发生的……就算粉身碎骨！”
　　“那我也陪你去。”
　　结局是惨烈的，守护皇宫的神相对桃夭和蛟实在是太强大，仿佛只是一瞬间，桃夭便形神俱灭。
　　“你还要来吗？”神问。
　　“要。”
　　“若不是看你体内有山灵之魄，你也早已灰飞烟灭。回去吧，好好做你的山灵，另外，也许她的原形还残留了一点什么。”言毕，神消失在金碧辉煌的皇宫上空。
　　失魂落魄的蛟回到了龙泉山，离开山太久，龙泉溪水变得混浊不堪，那棵最漂亮的桃树倒塌在地。蛟重回了泉畔，溪水渐渐恢复了清澈。他伸出手，轻轻触摸了那棵桃树，瞬间，桃树变成无数灰烬湮灭在茫茫天空，被一阵阵风吹遍龙泉山。黯然的蛟觉得世界都塌掉了，此时他看到原来的桃树旁还有一棵小小的树苗，一个透明的光圈浮在小苗之上，桃夭在光圈之内对他微笑。
　　我一定要让她复活！
　　蛟这样想。
　　这年百里之外大旱，一日那边的地仙派了一代表过来和蛟协商施雨治旱之事。
　　“你们能帮我保住她的魂魄吗？”蛟随口问道。
　　“能，但是你要以你的名义要求一名人的灵魂来献祭，用作给地府的交换。”
　　于是蛟便答应了。之后的每天，蛟都静静地在一边看着小苗慢慢长大。
　　“蛟，你得要求两名人的灵魂来献祭，我们跟地府协商之后是这样的结果。”
　　两人？就算是一百人又怎样？全世界都没有桃夭重要。
　　可是施雨那天他发现自己错了。
　　被地仙骗来用作献祭的是一对本不能在一起的情侣，霎那间，蛟觉得如果自己收走了他们的灵魂，仿佛对自己现在为桃夭所做的一切都是嘲笑。于是他施雨完毕之后，对地仙们说：“这次施雨算作份内之事，之前的要求都不再提，但求你们给那对男女一个好的结果。”
　　也不知是因为那些地仙因为治旱有功，全部升迁至上仙之后，让桃夭的灵魂保留在了小桃树上；还是因为蛟本身治旱之功德，让上苍产生了恻隐之心。总之，从那时起，蛟所做的一切就是在龙泉山上等待桃树长大，精心完成她交付给他的山灵之职。
　　也是从那时开始，龙泉山上满山桃树，一到春天就一片花海。
　　几百年后，蛟终于知道了那对情侣的最后结果，百年前的一名地仙，现在的上仙找到了蛟，让蛟去治水，说在那里可以得到想要得到的一些东西。
　　果然，蛟看到了那对本不能在一起的情侣终于得到了机会得以相互厮守。同时，治水功德所得的灵力，外加上仙的帮助，小桃树终于能幻化成人了。

　　“蛟！起来啊！你今天真够懒的，我都起了你还没有起！”
　　是啊，真够懒的，一个梦把几百年的回忆都浓缩了一边，怎么会起得早？
　　“好了，别吵，告诉我那家伙的地址，我去找他，你去上学。”
　　蛟幻化成一名普通高中生的样子，看上去又是一惊世帅哥，走在市一中的校园内引起了一阵阵轰动。
　　“唉，他是谁啊？”
　　“听说是新来的转校生，而且哦，他还是泉畔中学那桃瑶瑶的哥哥，据说叫桃理。”
　　“天啊，那我们市不是又多了一对无敌兄妹组合？怎么能那么帅！那么好看呢！没有天理啊！”
　　“别感概了，你看，他在看我们吔！啊，他走过来了，冷静冷静，你给我像样子点！”
　　蛟走到那两个嘀嘀咕咕的女生面前，很有礼貌地问道：“请问同学，你知道梵天索在哪个班吗？”
　　“听到没有，他要找梵天索！两个大帅哥啊！还都是新转来的！难道是为了他才转过来？”两个女生陷入了无法自拔的八卦。
　　“同学？！”
　　“啊！他！他在三班！和李敏敏一班的！”
　　“谢谢。”
　　现在的女孩子，真不知道在想什么。蛟埋头前进，突然前面一个声音响起：“你找我？”
　　抬头一看，两人都惊呼出声：“是你？！”
　　“你是那山上的什么山灵？”
　　“你是那只偷吃黄狗的小老鼠？”

　　“黑色，能够吞噬一切的颜色。没有光的世界是黑色，没有色彩的世界是黑色，没有生命的世界是黑色，黑色的树叶，属于不该属于这个世界的另外一个世界，那是来自地狱最底层的暗黑植物。追逐灵力，吞噬生命，吞并一切能够遇到的灵体，无目的，全随机的漫游世间。那是梵阿天一时疏忽放出来的魔物，梵天索意思是“来自梵天的抓捕者”，因为是大意疏忽，所以只有我这个亲信出来抓捕而已。但是我却在抓捕的时候不小心被吸收走了大半灵力，你遇见我时，我吞吃的黄狗已经被那魔物侵害，必死无疑了。我吃掉它，一是补充体力，那时的我你也见到了，万分落魄。二是，若被人碰到了那黄狗，会传染上不致命却很麻烦的怪病。还是得谢谢你的帮助，不然我这时估计连毛色都没有恢复。”
　　“我很好奇，你到底是什么。”
　　“烈火鼠，光与热情的使者，暗黑植物的天敌。你放心，我绝对会把那魔物尽快找出来，然后给吃掉的！”
　　“那你跑学校来做什么？”
　　“啊……我觉得这里有很大的藏身几率嘛……哈哈……”
　　“梵天索！天索！你在这里啊……害我好找……呼哧，这，这是谁啊？”李敏敏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把蛟吓了一跳。
　　“桃理，新的转校生，你哥哥女朋友的哥哥。”
　　“啊！幸会！幸会！真巧呵，你怎么没有去你妹妹的学校？”
　　“那你不是也没有和你哥在一起？多事！上课了，先上课，先上课。”梵天索拉着敏敏上了教学楼，蛟跟着。
　　“晚上我们动手，我不信把它逼不出来！”梵天索在脑海里对蛟说。
　　“凭什么我要帮你？”
　　“为了瑶瑶的安全，你也是要帮助我的啊，再说，这不是你的地界吗？你得维护一方安宁嘛。”

　　“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当着你的面破坏给你看。”桃瑶瑶一边念叨书上的话，一边死命往李明明怀里转。
　　“唉，别勾引我啊！我们还没有成年呢！”
　　“想什么……”话还没有说完，瑶瑶仿佛陷入了一团流沙，止不住地下陷，她条件反射般抓紧了明明，明明也敏捷地把她拉了起来。
　　“那是什么？”
　　路上出现了一片片黑色树叶，逐渐聚集在一起，形成一个又一个看上去黑乎乎的黑洞，很快就把两人逼得前无进路，后无退路。
　　“快打110！”
　　“快给你妹妹打电话！”
　　“为什么？”
　　“你打啊！电话给我”一把抓过李明明手中的手机，“怎么还不接？快接啊！啊？喂！敏敏啊？快，我是瑶瑶，把电话给我哥！他在吧……哥！快过来，黑色树叶！我们在东大街二十一巷！快啊！马上就全黑了！”
　　李明明一片迷糊地看着瑶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牵着我的手！”说着，瑶瑶就抓住他的手进行土遁。
　　潜入大地，四处不是平时熟悉的略带粉色的道路，而是一片片漆黑，仔细一看，仿佛是无数黑色树叶组成的包围，圈子在一步步缩小。
　　瑶瑶连忙拉着明明回了地面，能够逃避的地方越发小了。
　　随着黑圈的缩小，两个人无助地抱在一起，虽然明明完全无法弄清楚状况，但是此刻除了拥抱，还有什么能够给彼此更多的鼓励和关爱呢？
　　正当绝望之时，一团闪着金光的火焰从天上坠下。着地之后，一只浑身金闪闪的老鼠窜了出来，低头就对地上的黑影开始撕咬。只见地上的影子像被撕裂的纸那样开始碎裂，一大块一大块地被老鼠吃掉。剩下的影子又聚集到一起，试图开始逃散。但是被老鼠犀利的目光察觉，狠狠地被按住，又被吃掉了一大块——那只老鼠越发大，越发好看了，看上去更像某种卡通形象。
　　蛟在空中漂浮着，这时也下来，跑到了惊慌失措的瑶瑶旁边关切地问：“没事吧？”
　　“她没事，你是谁？”李明明对这个忽然凭空从天上掉下来的美男子十分戒备。
　　“他是我哥，桃理，哥，你怎么那么晚来？我都快吓死了……”她说着就放开了李明明的双手，扑到了蛟的肩膀上大哭起来。
　　“小心！”那只老鼠忽然尖叫。
　　一团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融进了桃瑶瑶的身体，瑶瑶本来透明白皙的皮肤忽然黯淡下去，生机勃勃的头发也没有了光彩，整个人像被抽离了生命力一样瘫软下来。
　　“糟糕！”
　　“天索！哥！发生什么事了？”李敏敏打的赶了过来，在巷口一下车就边跑过来边对他们喊道。
　　的士还没有开远，那只金色老鼠飞速地幻化成人形，迎上去抱着没有回过神的李敏敏一阵热吻，仿佛要把所有的生命都交付给她一样。
　　那个吻是那么短暂，短到一切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又变成一道金光潜入了瑶瑶体内；那个吻又是那么漫长，在此后的一生中，敏敏的梦中都会时常出现一个黑眼睛，高鼻梁，明显的西方人轮廓，亚麻色头发，整体看上去像是个混血儿的王子抱着她，忘我地亲吻。

　　“那个我还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山灵，你记住，那暗黑植物在最后关头进入了这个桃树精的身体。我只有也进入她的身体才可以保住她的性命，大概需要三十年，或者更久的时间，我才能够在她体内把那该死的树叶吃干净……所以，请你帮忙把敏敏关于我的记忆给抹去，当然明明的也得抹去……其他的善后工作，我想你应该比我熟练。接下来的三十年，你就守在桃树边上，三十年后我们再见……要是有机会，我想看看敏敏那时的幸福生活，也许那时她都有孙子了……世事无常啊……我本想抓住那暗黑植物之后就好好陪敏敏过一辈子的。”
　　这是最后关头，梵天索留在蛟脑海里面的交待。
　　世事无常，谁会想到这次安稳的幸福只维持了一个花期的时间？龙泉山上的桃花又谢了，再过不久，桃子就又熟了……
　　有时候年份是一个奇妙的东西，除了我们之外的植物动物，当然还有人，都是那么的短暂，可是总是有一些短暂的瞬间能改变一切的一切。

　　又是一年春天，泉畔的桃树今年开的桃花特别奇怪，粉色的花，有很少的一部分居然带有金边，更有绝少的一些带有黑斑。
　　蛟懒洋洋地睁开眼，看着周围那些所谓的摄影家和记者们对着瑶瑶大拍特拍，蛟心里寻思，是不是设置一个结界，让任何人都走不到这里？
　　忽然一双熟悉的身影在人群后面出现。
　　那是李家兄妹和他们的父母，对啊，又是一年春天，又是一年桃花节。
　　李家兄妹久久地看着那棵被人群围住，无法靠近的桃树，无意间又看了看泉眼，仿佛能够看到在那里的蛟一样。一阵大风吹过，无数带有金边的花瓣迎着那对兄妹飘去。
　　下山的路上，蛟在山顶看着那对兄妹刻意和父母保持了一段距离，于是仔细听了那对兄妹的谈话。
　　“哥，我很想哭。”话还没有说完，敏敏就趴在他的肩膀大哭起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看到那棵桃树我就觉得有些伤感，仿佛是把某些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风吹过的时候，我看着花瓣上的金边，闪得我眼睛疼，那一瞬间我好像记起来了什么，但是还是一无所获。哥，你说我是不是真的把什么最重要的东西给忘记了？哥，我好难过。”
　　“实际，我看到那些粉色金边的花瓣时，想起来了一件事情。”他把敏敏脸上的泪水抹去了一些，“我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啊，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爬到了山顶，那棵大桃树着火了。我就很努力很努力地扑灭了火，然后扯了一根长长的草茎叼在嘴角，样懒懒地躺在那里晒太阳。树上的花瓣不时掉了几片下来，我好像在那花瓣后面看到了一些很美好的东西，但是忘记了并不代表就失去了。如果真的有那么些记忆被我们弄掉了，我想，只要我们高兴快乐幸福地活着，总有一天会知道结果的。不是吗？好了别哭了，跟小猪似的。”
　　“哥……你今天好好哦……”
　　“哈哈……”那家伙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点都不像平时的你，平时你多半会嘲笑我矫情才是。”
　　“好了哈！再说我真要说你矫情啦！把脸擦擦，快走吧！爸妈一会等急了！”
　　他们迎着明天远去了。
　　龙泉山上原来那完全悲伤的记忆现在又多了一段有些悲伤，但更多憧憬的美好记忆。
　　蛟转了转头，打了个呵欠，独自念叨着：“快些好起来啊……别让我等太久……不过是桃花再开三十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