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燕十二记之锦衣记》戚泛色

4、罗与绮兮娇上春

　　且说华安好被刘司珍带入司珍房与其他三位掌珍见过，又指了刺绣最好的胡掌珍教导安好。胡掌珍连忙应了，便带安好去学婢的地方学习刺绣。安好观察这位胡掌珍，眉眼低低的，穿一件三色刻丝鱼戏莲叶间的月白色裙子，桃红撒花大衣，头戴金步摇，鬓边一朵秋杜鹃，右手上也不描玉带金了，只是一个虎睛石珠的镯子。心中不由的纳罕，一个小小的掌珍，哪里来的这等好的衣裳？
　　一时安好与房中众人都见过了，便坐下和教习学习纺织刺绣。安好房中另有三个小宫女，都只有十三岁，生日之间差不了两个月，隆成六年刚刚进宫，安好最小，只有十岁。大燕朝对宫女颇为仁慈，进宫的女孩都只要13-15岁，做满五年工就可以放出去，年到二十也可以放出去。若二十岁还不愿出去，就只能在宫廷里到老了，除非是与太监对食或是被主子赐给哪个侍卫。
　　这三个人都是一应的粉色宫装。一名小重，一名金蛾，一名凌霄。安好只是多看了看那个名叫金蛾的女子，只见她鹅蛋脸，桃花眼，鼻腻新荔，削肩蜂腰，是一个娇俏玲珑的女子。四人都坐下拈针刺绣。从此日起，安好白天在胡掌珍手下刺绣，下午陪昭兰太夫人吃饭，晚上自去看书说话不提。
　　八月二十六日是秀女选秀的日子，今日天色极好，云淡风轻，日朗气舒，宫城门外早已停着许多马车，都是各家的秀女到了。
　　选秀的宫殿是栗音宫的庄籁殿。从朱雀门进去，过了外朝，进入内廷的第一座宫殿便是栗音宫。这是皇帝上朝前休息的庭院，并不高大，却是一样的细致，一样的华丽。选秀时，正殿的庄籁殿更是挤满了花红柳绿，莺莺燕燕，分外妖娆。秀女们先在西偏殿，七个一组的编好，待皇上和太后叫时方一组一组的进去，若皇上看中了，便留下牌子赐字；否则就叫“撂牌子”，皇上将赐香囊。
　　尹晴岚今年只有十四岁，样貌自不必说，琴棋书画只有琴上一般，更因自幼饱读诗书，文史皆通，自有一种俊彩飞扬的气度，大气温厚的举止，父亲又是原先的辅政大臣文高伯尹重航，所以此次入选是必然的。尹晴岚看着满眼的繁华，不由得叹了口气。
　　即使躲也躲不过去。虽说皇室无限的富贵、无限的荣耀，到底是做不到“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否则凭自己的才貌，父亲的官位，怎么也能和个门当户对的人恩爱到老。但是自己这样的人才，难道要嫁给一个凡夫俗子，明珠暗投吗？她仍然记得昨天晚上父亲教育自己的话。
　　父亲看着她，欢喜又心酸地说：“岚儿，你长大了，出落得这样好，这样聪明。此次选秀，爹爹觉得你是必然能选上的。等你进了宫，爹爹就没法再和你说话了，所以爹爹今天与你说的话，你可要牢牢记住。”
　　尹晴岚听到这番话，只觉得要掉眼泪，忙拿手绢擦拭道：“爹爹请讲，女儿一定牢记，片刻不敢忘。”
　　尹重航严肃的看着她说：“你自进了宫，尹氏一家的荣宠与你自身的荣宠就是息息相关了。爹爹自会保住自己，效忠皇上，不与你负担。岚儿，你告诉我，你准备怎么做？”
　　晴岚低着头道：“爹爹，女儿会好好服侍皇上，孝敬太后，姊妹间和睦。”
　　“岚儿，你一定要记得。不要希冀君王的专情，他坐拥天下，六宫粉黛皆颜色，更为了绵延皇嗣，他定不能专情于你。即使他专情与你，你也定然不能要皇上专宠。如果你真有三千宠爱在一身的专宠，便是太后、朝臣也容不得你。你可记住了么？站得越高，摔得越疼。你看历朝的专宠妃子，妲己妹喜就不必说了，她们自己就不贤惠。你只看看梅妃、卫子夫之流，她们淑惠贤德，并无过错，最后仍然不得善终。岚儿，父亲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并要你和父亲一起撑住尹氏一门的平安。”尹重航说的很急，脸色都暗了。
　　“女儿记得了，女儿明白。”
　　“还有”，尹重航喝了口茶，继续道，“岚儿，你希望皇上喜欢你吗？”
　　尹晴岚忙不迭的点点头，又笑着低下头去。
　　“岚儿，父亲也希望皇上喜爱你，但你首先要做的，是要让皇上敬重你。由爱而生的怨恨嗔痴最为可怖，所以，你要先让他尊敬你，相信你。为父和皇上是同舟共济，你也是，只有你事事为皇上着想，除了容貌承欢之外更能为他分忧甚至偶尔有所点拨，皇上才会尊敬你。他有了尊敬，你才可能有一生平安。后宫是个争斗的地方，与皇上站在一起，才能不败。”尹重航想了想，又道，“你要多多侍奉太后，要有可信任的太医，更要与重点的太监宫女关系融洽。平常对下人要恩威并施，在你失利的时候，才不至于衣食不周。太医的话，王太医王祺奉是咱们家相熟的了，你可以相信。至于太后，你在侍奉孝敬时要好好学学。太后不仅是先帝最爱的女子，更使先帝没有后顾之忧而顺利平了天下，还养育了二十四个皇子公主，之后垂帘听政，为年幼的新帝保住了大好江山。昭兰太夫人是前朝最得宠的公主，自然是深谙宫廷门道，如此都能臣服于太后，可见你要好好学习太后的作为。还有一个要紧的便是子嗣，有了子嗣，岚儿，你才有指望。别的爹爹也没什么，你要自己小心。岚儿是最聪明的，”尹重航末了，说，“定知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的道理。”
　　晴岚一一的应了，心中却是有些忐忑。
　　尹晴岚兀自想着，太监早已传话过来。她忙站起身，整顿好衣裳，便与其他六个女子一同进入庄籁殿。
　　七人一字排开站好，尹晴岚是第三个。只听太监念道：“扬州知府冯宣山之女，冯付水，年十五。”
　　冯付水忙跪下来道：“臣女冯付水叩见皇上太后，皇上万福金安，太后千岁金安。”
　　晴岚只觉此女声如莺啼，分外婉转。
　　皇上便问道：“家是扬州的，京中可有住处吗？”
　　那女子叩首道：“回皇上的话，臣女在京中是住在姨夫家。”
　　皇上笑道：“姨夫？你姨夫是谁？”
　　“回皇上的话，臣女母亲最小的妹妹现在是恪王的长媳。”
　　“哦，原来如此，你小姨是云高湉的妻子，”皇上慢慢道，转看向太后，“母后以为此女如何？”
　　太后只笑了笑，“皇儿有问题就问她，没问题呢，就看皇儿自己的意思了。”
　　皇上方笑道：“冯付水留用，赐字‘顺’。”
　　冯付水谢过恩后站了起来，太监又念道第二个女子：“康国公安董见（安永和已死，这是其子，世袭罔替）之女，安怡衡，年十七。”
　　安怡衡跪下道：“臣女安怡衡叩见皇上太后，皇上万福金安，太后千岁金安。”
　　皇上问道：“可读过书吗？”
　　“回皇上的话，臣女读过《女则》、《女训》，只认得几个字。”
　　“四书可读过吗？”
　　“回皇上的话，臣女只以针织女红为要，只读了《论语》。”
　　“那你回去读读书吧，”皇上沉声道：“赐香囊。”
　　安怡衡谢了恩，站起身接过香囊，眼中有一丝不快。
　　早有人捧了香囊来，只闻太监又念道：“文高伯尹重航之女，尹晴岚，年十四。”
　　晴岚马上跪下，叩头道：“臣女尹晴岚叩见皇上太后，皇上万福金安，太后千岁金安。”
　　皇上笑道：“‘晴岚’这名字倒好，是哪两个字？”
　　尹晴岚道：“回皇上的话，周邦彦的词‘渡江云’开篇第一句‘晴岚低楚甸’，正是臣女的名字。”
　　“你到读了些诗词，很好，”皇上笑道，“抬头朕看看。”
　　晴岚依言抬起头。
　　皇上愣了一愣，回头对太后讲：“母亲，儿子以为文高伯养了个好女儿，竟要奖励他才是。”
　　太后亦笑道：“既如此，湜儿给尹姑娘一个好封号便是。”
　　皇上略略一想，道：“尹姑娘以为什么字好些？”
　　晴岚听见，忙磕头道：“全凭皇上定夺，臣女不敢憯越。”
　　“《渡江云》里，‘争做妍华’的‘妍’字可好？”皇上笑道，“不好不好，‘妍’字太俗。”
　　皇上想了会儿，道：“晴岚你先起来。”晴岚谢恩站起后，皇上方道，“晴岚留用，赐字‘原’。”他又对晴岚道：“晴岚原应天上有，‘原’字可好？”
　　晴岚一时觉得无所适从，忙跪下谢了恩。
　　七人之中，皇上只留了冯付水与尹晴岚两人。走出殿外，两人都吩咐丫鬟回家报告消息，自己则到栗音宫的东偏殿静好轩等待。两人见此时不过中午，便一同去用膳，一边攀谈起来，渐渐熟悉。
　　待所有的秀女选择完毕，已到了申正时分。选中的秀女在静好轩等待皇上太后定下位分。尹晴岚看着今年选择的秀女，并不多，只有七个人，大概是因为皇帝只有十六岁的缘故吧。
　　不一会儿，皇上太后就过来宣旨了。太监把明黄色的诏书拿出来，所有人就齐齐跪下，那明黄色高高的、冷冷的决定着所有人的命运。
　　“镇国公何英东孙女何沁雪，年十六，赐字‘敬’，封从四品充媛。文高伯尹重航之女尹晴岚，年十四，赐字‘原’，封从五品小仪。礼部侍郎郭子隆之女郭弦青，年十六，赐字‘熙’，封从五品小姝。扬州知府冯宣山之女冯付水，年十五，赐字‘顺’，封正六品贵人。河东督学范宗芳之妹范凌波，年十五，赐字‘慧’，封正六品贵人。川蜀织造李斯顾之女李璇香，年十六，赐字‘和’，封正六品贵人。白章骑副都统柯华登之女柯璞之，年十五，赐字‘言’，封从六品良娣。”
　　众人谢了恩，又听得太后的教导，方才准许离去不提。

作者有话说

　　可能会有一些宫斗哦，希望大家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