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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断章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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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早些时候,他从水晶湖被送至岘匿迷谷,旧时风景尽收眼底,归来人事皆非。他接过素还真带来的琴,弦全断了,琴身上沾染着的斑斑血迹,黯淡而鲜明,直渗进了骨子里。
血染苍茫点成泪,一曲绝琴殇不归。
这就是他最后的所有了。此时此刻羽人非獍无任何想法,也不愿去想任何事,他垂下眼睛,一手在琴身上轻轻摩挲,另一手的指尖柔和地捋过琴弦,一切都显得单纯而迟缓,仿佛一场毫无意义的流连与慰藉。
之后,他有时在水边一坐就是一整日。有种很微妙的触觉一直在他心头来回扫动,他不敢回头,生怕回过头的时候,那个人正斜倚在花木扶疏间,霜白的长发流泻了一身,唇齿间烟雾弥漫,眼神悠远。其实是好事么,他不知道,但这种感觉的确是一种不知名的惧怕。
结果他只能盯着那潭碧水看,水面终日映出的只有一只鸟和一条鱼,要么就是不厌其烦地把那首曲子拉上几十遍,整个山谷中都回荡着凄凄切切的单调声响,夹杂着蠹鱼孙呜咽着破口大骂。其实他什么都没有想,也什么都不敢想,他努力放空了自己的心,可是说不出的情绪冲击还是跟潮水一样铺天盖地地袭来,他如同幼年时一般一无所有,实在没有底气去抗拒什么,至多只能勉强在潮起潮落间浮浮沉沉,不致没顶。
他至今仍感激蠹鱼孙几乎没日没夜地在他耳边大声地提醒他一件事——你害死了慕少艾,害死了慕少艾。
因为这点提醒,这个他自己无法说出口的名字,这个他必须面对的事实,他始终没能沉沦,甚至比所有人想象中更快地站了起来。
其实对他而言,沉沦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他和燕归人在某个层面上十分接近,也只有他能理解燕归人为什么要数十年如一日守着珠遗公主的遗体。执念也好,沉沦也好,自有甘苦在里头,并不全然是旁人眼中自以为是的悲伤。他何尝不曾想这样放任情绪去做一件事,只是……
他的手指在掌心蓦地收紧,几乎要掐出血来。
再后来燕归人来了,两个人一道探讨戡魔战术,或者喝酒聊天,日子也不再变得那么难捱。燕归人其实并不如看起来那么沉郁,他给他讲这些日子的际遇,多年前和珠遗公主的恋情,从相识到永别,似乎毫不避讳什么,已然不像是前日里那个痴狂的样子。
于情于理,燕归人逼不得已话痨了好几天以后,他也是要说点什么的,所以他搜肠刮肚,开始讲小时候苦逼的岁月,讲完了这段,日后他进入江湖之后,故事就变得很难继续了。从塞北到江南,从落下孤灯到岘匿迷谷,神刀天泣,六翼风铃,黄杨烟管,红梅灯笼,一切的一切,一句都绕不开,一句都说不出,举步维艰。于是他沉默再沉默,重又握起了琴弓。
一曲终了,他的眼睛依旧不曾抬起,只是轻声道,“抱歉。”
燕归人拍了拍他的肩,“也许有一天,你也可以坦然地说起那个名字,那些事情。”
羽人非獍又沉默了半晌,“也许吧。”
直到数年后的月夜,越小枫问他,“愁落暗尘曾说,你与他都失去过至亲至爱之人,他失去的是他的妻子,那你呢,你失去的是何人?”
他背过身,不言不语。
其实他一直知晓,自己对那一天的到来并无期待,缄口不言,甘苦自在,就像最长久的挽留,他不肯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