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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八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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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冶在一周后,在老板指示下,和John飞到米兰去了。
米兰,巴黎,纽约,我们这些装疯卖傻的职业者最向往的城市(就算不向往我们也必须装出很向往,否则就是没出息没前途没职业道德),现在,他乐呵呵地挽着一个“好兄弟”去了,我,留在这里上班带孩子。
陶冶不在的中午,我也没有在公司叫外卖,约了云露溜出来吃大餐。
我狼吞虎咽着自己面前的西多士,眼睛还望着右手边的海鲜汤,似乎一眨眼它就会被云露喝掉。生了羽澜以后,月子里没怎么胖,我便侥幸地发誓要将那九个月没有吃到的人间美味在一年内补齐。眼见着云露随意拨弄着餐盘里的沙拉,我不禁问:“你都快生了,还想吐啊?”
她摇头:“我害喜害到上个月,这个月刚好,你别咒我!烦啊,最近和一个客户谈不拢,你说,最近汇率又不稳,他们似乎一点不着急……”
“停,”我打断她,“再跟我说汇率,我就和你说色彩学。都要生了,还是双胞胎,你能不能休假啊萧太?天天盯着汇率大盘,你孩子一个叫萧美金一个叫萧欧元算了。来,八卦一下,你公公婆婆又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云露迅速白我一眼,说到这个她就犯愁,自从知道她怀着萧家的孙子后,她就是太皇太后,她一切从简的生活习惯完全被打乱,且不得反抗,补品汤粥变着法子伺候,尽管在吃了就吐的情况下,她也胖了二十几斤,这是萧家的奇迹。
正说笑着,我看到不远处,Amanda在独自吃着一份午餐,背影是清高的孤独。
“看谁?”云露察觉我的眼神飘移,问。
“Amanda。”
听我这么一说,云露也转身去望,随口评价道:“看背影,还不错,应该是你的对手。”
云露的双关语我分不清,此“对手”指哪方面?但依旧附和:“那是,有脑子有身材的优质美女。”
“身材还不错,美就算了啊,香港的水土哪适合养美女,香港的美女都是有内地血统的。”风水轮流转啊,内地人居然开始歧视香港同胞了。史云露作为一个香港媳妇,说出这样尖酸刻薄的话,我在感叹近萧一恪者毒舌之余,很担忧此话被周围人听到从而遭到殴打。
“真的,你比她好看多了,要我我肯定选你。”云露见我不信刚才的话,来了个对比。
“你几个意思?哦,因为我比她美陶冶才喜欢我?你书读多了吧你,会不会聊天啊!”我小声抗议。
这时Amanda电话响,接起来她一改刚才的孤傲,爽朗地笑起来:“吃饭……是啊,自己一个人,吃完还要回去赶工……哪有你们好命,欧洲游。”
想必,来电的是John。
“躲懒?他在的时候我才有机会躲懒,他去米兰躲懒了我只能拼命干活,干完自己的还要做他那份……要不然,你以为谁能帮我?”Amanda继续说笑着,“告诉他,你们一人给我买一份礼物,谁不买谁别回来了,扣留香港机场,终生不放行!”
这是他们的友谊,他们三个,陶冶也在其中,是我永远也插不进去的,也是我不能阻止的。我明知不应该小气,在听到这番话后,却依然有些不爽快。
Amanda很快讲完了电话,招手叫侍应过来买单。接过单子她看了眼,开始拿提包找钱。她翻了好久,越翻越着急……我才回忆起,早上我看她从钱包拿一张名片出来打了电话,之后顺手把她的钱包放进了抽屉。这么说,她忘记了带钱包?
她出糗,我知道我可以高兴,可人,就是这么奇怪。我们只是普通的人,却永远在寻求更强大更完善的自己,这两个自己总是打架。在道德观看来无需斤斤计较的事上,我们往往控制不住生气;在情绪心理学上看来正当幸灾乐祸的时候,我们却突然觉得其实大可不必。
我不是刻意,却突然直直地走了过去。
我轻唤:“Amanda。”她转过来,有点尴尬地望我一眼,我继续说,“说好这顿我请的,你忘了?”随即转向侍应,“等下和那边三号桌一起买单。”侍应点头礼貌走开,她没有之前的尴尬,不算太过感激地说了句“谢谢,我回去将钱还给你。”
我也没有假惺惺拒绝,面无表情回答“好的”,便回到我和云露的桌旁。
等我结束午餐回到办公室的时候,用鼠标压好的钱静静躺在我的桌上,我望望已经在埋头工作的Amanda,什么也没说,把钱放好,也坐下开始工作。
正忙得焦头烂额之际,我的电话响。
我已经好久没有接到过童妍的电话,她也没有诸多寒暄,只是平静一句:“蒙洁,筱纯已经进了无菌病房,医生说就这一两天的事了……你今天能回来吗?”
怎么来得那么快!仿佛筱纯泪水涟涟地对着抱着安静的李义雄哭诉的事,就在昨天。
那次事件后,筱纯低价转让了“根据地”给那位年轻的调酒师,去了大兴安岭,去了呼伦贝尔,去过墨西哥,到过欧洲十一国,她跟着旅游团满世界地走,短信告诉我:我之前居然用了二十九年的大好时光来天天买醉作乐,现在想来太浪费!
结束了地中海游轮十日游后回来,筱纯就病倒了,大家都没想到这一病,她就再也好不起来。
我电话一放,六神无主地进了茶水间,眼泪顺着饮水机的水倾泻而下。筱纯,你是要让我的人生缺一个多大的口子,再也补不齐!从小到大,我一次次地接到你的夺命追魂CALL奔来找你玩闹,你一次次地在送我走时威胁我说“下次再敢迟到就灌你”。而这一次以后,你可能再也不给我“下次”机会。
我应该拎起包就走,但……陶冶不在,我一走就只剩下Amanda负责,家里还有两个孩子……我需要时间交代一下手里的事,可我对谁交代?在这里,只有一个和我平级的Amanda,而她刚才已经在电话里向John抱怨了工作的繁多。
明晚陶冶就回来了,而我此时此刻想到病床上呼吸困难的筱纯,绝不能坐在这里等陶冶回来!再为难,也要对Amanda开口!
“你的水……你的水已经满了。”Amanda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毫无察觉。
我赶紧松开饮水机的按扭,而一杯水早已溢出。
她开始若无其事地冲咖啡,我站在她旁边,在她毫无征兆下开口:“Amanda,我有点急事,非常急,现在马上就得过深圳去。陶冶没回来,我知道把工作全部交给你很不好,但是请你一定帮我这个忙……”我话没说完,她面无表情地接口:“无所谓,餐厅欠你人情,帮你做事还了才舒坦。”
虽然她语气不太好,但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立刻冲出茶水间收拾东西,转头对Amanda讲,不管怎样,谢谢你!
将一叠需审核的图纸十分钟内整理出来交给Amanda,又电话里对Mary安排好两个女儿的一切,匆匆忙忙地就赶往关口。
阳光很强烈,空气潮暖,为何手脚冰凉。
一小时后,打车直奔医院,没有将泪水洒在一路上。也许当死亡成为一种预知的必然,人就会坚强一点,或许我经历了太多的生死,心脏的痛神经已经麻木,可是麻木,不代表它不伤到滴血。
当我到达无菌加护病房门口时,医生已经全部出来。童妍坐在走廊上,看到我来,空洞的眼神才有了一定的聚焦,我不敢问筱纯,只问,何苗呢?她偏偏头望向旁边的房间,说何苗在里面,只能一个个进去,你先休息下吧。
我坐到童妍的旁边,我们到这个时刻竟然不说话,彼此沉默。我知道我这次回来看到的只能是一个结果,但当真正要面对时,有点喘不过气来。
何苗走出来时,整个人都呆呆的,我起身扶她到椅子上坐下,她反倒抓住我的手:“蒙洁,她说一定要等见到你再离开,我想……我只想……让她多留几分钟活着的时间。你别进去,你一进去,她什么都交代清楚,就要走了。”说完,何苗“嘤嘤”地哭出声来。
我和童妍瞬间眼圈泛红,我点点头重新坐下,三个人用彼此都僵硬地手掌轻拍对方的肩膀,一句话不再讲。
我们自欺欺人地觉得只是隔了一堵墙和筱纯这样彼此陪伴着,总好过,相隔一个世界。如果我一直不进去筱纯就可以永远活着的话,那我这一生再也看不见她,都没有关系,只要她还能灿烂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