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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三、流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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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膀放松!又不是当兵!别一直憋气!”
“脚跟抬起来!再高一点……高一点……蠢材!我要你踮脚直到和路卡一样高!脑袋装草是不是?”
“靠近一点,路大少不会咬你,再靠近一点……混蛋!你再给我这样半步半步来,我就在你身上绑绳子拉!”
……
一个小时下来,炎育陵隔不了一分钟就被佐治呼喝,间中也混着路卡的埋怨以及摄影师和灯光师的咕哝。炎育陵未曾想到这份工作会进行得这么严谨,眼看路卡可以气定神闲地维持住耗费体力的姿势直到佐治满意,他才体会到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意义,心想果然要一次工作就能拿别人几乎一个月才能得到的工资,所要付出的努力是不可能少的。
被骂的尴尬很快就被认真和专心给取代,炎育陵渐渐抓住了工作模式,当佐治对路卡的姿势点头后,他便主动靠上前,站在不会挡着投射在路卡身上的灯光的地方,再等待佐治的指示。当喝骂声越来越少,炎育陵就更为自在,甚至不需要等佐治的指示便自行摆了配合路卡的姿势,那些姿势都是他刚才从杂志上看来的,虽然佐治还是会要他做些微更改,或直接换成全然不同的姿势,但已经没有粗着脖子骂他。
再拍了三十几分钟,佐治开始要求较为亲密的互动,炎育陵这才又觉得不舒服,当一个要路卡亲吻他额头的指令发下来,他便再度绷紧四肢,瞪着地面一动不动。
“没事,工作而已。”路卡趁佐治还没开声,凑上前低头在炎育陵耳边轻语,随即便微弯下腰让自己能够吻得到炎育陵额头,等摄影快门的咔嚓声结束,他再补充道:“照这样的进度,天亮前就可以收工,加油。”
炎育陵因路卡的鼓励而放松了心情。
“很好,育陵,头抬起来,眼睛闭上,不准躲,这组快拍完了,一会儿就可以吃东西。 ”佐治见炎育陵比一般新人还要快进入状况,也不舍得再骂他,料想到炎育陵会抗拒与路卡有亲密的动作,便先发话提醒。
提到吃东西,无疑让炎育陵不得不打起精神。摄影助理一小时前就已大包小包地回来,工作室此时弥漫了各类食物的香味,但是却连韩封都没有开动。炎育陵了解到在拍摄停止之前是不能放吃的,也就是说他若继续状况连连,便会连累所有人一起饿肚子。
待炎育陵照着指示做了,佐治才对路卡道:“把他衣襟拉开,我要看见上身,动作……你自己发挥。”
衣领被掀开,炎育陵下意识颤了一下,空调的冷风直接吹在袒露的后背上,令他不由自主侧身避开。
“不准动!”
佐治一骂,炎育陵立即站回原本的位子,不一会儿,颈项便感觉到路卡鼻子喷出来的气息,路卡的手随即抚上了被冷风直打的后背,来自掌心的温度让他舒服了不少。
“很快的,别动……”路卡轻声说。
“不行!”炎育陵触电般往后弹开,双手下意识捂住刚刚被路卡碰到的部位。
“回去,站好。”佐治冷冷下令。
炎育陵低下头不敢看任何人,小声地道:“下面……不行……”
“又没叫你脱你怕什么?要也等你毛长齐了才脱!现在让人摸一下会少块肉啊?回去!”佐治站起身扬手斥骂,见炎育龄居然一声不做地摇头,即愤而拿起一罐未打开的可乐朝炎育陵抛。
炎育陵本着自然反应躲开即将砸到自己脑袋的罐子,岂知罐子一落地,佐治便拎起了木椅子大步走过来。
“佐治!”路卡及时挡到炎育陵身前,语带恳求地对怒气冲冲的佐治道:“他已经学很快,拜托啦,别这样……”
路卡说的的确是事实,炎育陵以新人之资便能在两个小时内就快拍完一组,且几乎每一个快门摄下的画面佐治都觉超出了自己的预想,满意得不得了。就只差最后一个必须是最有爆点的镜头,便一切完美了。
“限你十秒就位,不然我就让你一个星期抬不起手。”佐治拖着椅子回到摄影机后,环臂胸前,站着狠瞪炎育陵。韩封以及周遭所有工作人员都没有被佐治凶恶的举止吓着,因为这本来就是他们所认识的佐治。
以往许多新人受不了佐治的严苛,都会大闹罢工或甚至还手,下场人人一样,即是当场被围殴至不省人事,醒来后无端端又欠了一笔拖延工作进度的赔偿费,并且也失去拍硬照的机会,只剩下录制□□短片的工作可以接。
路卡把炎育陵拖回摄影棚中央,想抚一抚他背脊给他驱走些寒冷,炎育陵却马上又往后退。如路卡所料,佐治一见这情形就举起椅子,毫不犹豫便朝炎育陵丢出去。
啪。木椅打在人身上的声响并不大,跌落在铺了厚地毯的地面也只是闷响,但是在场的人都清楚佐治的力气,即使木椅没坏,脆弱的皮肉却肯定不会完好无事。
“路卡!”韩封不悦地大喝一声,摄影助理第一时间跑上前解开路卡衣带,检查路卡被椅子撞上的背部有否留下伤痕。
“路大少爷,知不知道你的身体比这小鬼贵十几倍?你身上要留一道疤就得扣工钱,忘记了吗?”韩封继续怒斥,不过并没有站起身上前,因为路卡身边已经围了摄影助理、化妆师,还有始作俑者佐治。
路卡听摄影助理说自己背后只是淤青,便很无所谓地道:“没事,等下拿粉底补一下就可以了。”见佐治扬起巴掌要打愣在一旁的炎育陵,他立即闪到炎育陵身前,向佐治摇了摇头,意思不言而喻。
“对不起。”炎育陵跨出路卡的掩护,向佐治道歉,而后再转过身向路卡低头,轻轻道:“谢谢……对不起。”,最后,才朝远坐在一边的韩封弯腰行礼,大声道:“封哥,对不起!”
“跟我道歉是有规矩的,不准问人,我给你三次机会猜。”韩封提起右脚掌,轻轻在地面敲打。
炎育陵猜想多半是要下跪,心里却又抗拒这么做,思索了一会儿,便弯下身拿起摔在地上的木椅,递给佐治,“打我吧。”
佐治挑了挑眉,最终还是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哈!这小白兔,天生有江湖细胞啦!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韩封说不准问人,没说别人不能教,路卡抓住这话里的漏洞,拍拍炎育陵肩膀道:“过去诚心说一句‘对不起,不会再有下一次’就可以了,封哥很容易哄的。”
韩封拿路卡这棵摇钱树兼手下爱将没辙,摆着手道:“够啦!快点拍完这组,我快饿死了。”
“遵——命——”在场所有人立刻此起彼落一阵回应,炎育陵被路卡拍了下后脑勺,才学着说一声‘遵命’,顿了一顿再接着道:“对不起,不会……再有下一次。”
等到全体再一次各就各位,路卡的手又搭上自己的腰,炎育陵还是紧张了起来。路卡最能马上感受到炎育陵的情绪,趁着两手下滑之势,凑到炎育陵耳边悄声说:“不想让人知道的话,我不会说。”
炎育陵知道路卡刚刚摸到了自己的伤,此时路卡虽这么答应,他却没有完全放心。感觉到路卡的手隔着布料滑过一道较严重突起的伤疤,炎育陵禁不住抽了口凉气,同时也注意到路卡的脸色有异。
路卡心想或许这孩子就是因为在家里挨了揍才会离家出走。同样的情况若发生在自己身上,他想自己大概也会逃家,毕竟这么大了还挨打,且还是打在无法启齿的地方,任谁都会不好受。可当触摸到凹凸起伏的肿块,他才觉得不太对劲,小声问:“这伤好像不轻,你行不行啊?”
“没……没事……只是……不……不能看……”炎育陵尴尬得直想找个洞钻下去,他是第一次被家人以外的人关心这么羞耻的伤,而且这个人才认识不到三个小时。
“放心吧,今天我还是主角,轮不到你脱,以你刚才的表现,封哥一定会让你去试其他路线,不会第一次就要你拍一辑难以翻身的作品。”路卡边说边带动炎育陵做其它动作。
“好!休息!”佐治拍了两下掌,摄影团队便齐声一阵欢呼,纷纷关上各自的机器,离开摄影棚。
“路卡。”佐治唤了一声,再朝路卡抛一瓶冰过的矿泉水,“先降降火吧!省得待会儿没力气,你的重头戏还没开始!”
路卡接住矿泉水,扭开来就灌了半瓶,见炎育陵还呆站在原处,下面的火明显正旺,便伸手拍了拍他肩膀,轻声道:“不用在意,这反应很正常,去厕所弄干净吧。”
炎育陵被点出心里的疙瘩,虽然很尴尬,但还是释怀了不少,向路卡点头致谢后便转身往厕所走。
路卡把浴衣脱下,只穿着条紧身短裤,与众人围桌席地而坐,享用着自己爱吃的批萨。
韩封和佐治已经盘腿坐在地上,路卡一坐下他们便先后发问。
“需不需要引导到这种地步?”
“你转性啊?都没见过你那么积极提点菜鸟!”
“少挖苦我,你们两个装模作样扮凶,其实也对他特别关照了吧?心照啦!”路卡拿起一只烤鸡翼,正要放进嘴里就被韩封给抢走。
“我跟你说认真。”韩封板起脸孔,沉声续道:“那小鬼是我骗来的,你不是笨蛋,自愿和被逼该怎么分不需要我教,了解吗?”
路卡不悦地撇了撇嘴,从韩封手中抢回鸡翼,嘟哝着回应:“了解……”
炎育陵自洗手间出来后,见路卡脱下了浴衣,便也到更衣室换回自己的衣服,再小心翼翼把那件看起来就知道不便宜的浴衣给挂回衣架子上。
“想吃什么尽管拿。”韩封朝炎育陵招手。炎育陵走上前,从铺满美食的矮桌上拿起两个属于自己的三文治,说了声‘不打扰大家’便退到离众人好一段距离的角落去。韩封不以为然地冷笑:“呵,小鬼挺有自觉,也知道要划清界线。”
炎育陵靠墙坐在地上,他饿了一天,三两口就解决只夹了层吞拿鱼和芝士的三文治,剩下的一个则收进背包。犹豫了一阵子,他把手机拿出来,银幕上显示有来自父亲的数十通未接来电。
炎育陵立刻打了一通简讯,要父亲放心,说他有能力照顾自己,也告诉父亲他把储蓄户口提空了,并说等拿到了工钱就会马上填补回去,以后也会每个月存钱进去,要父亲把那笔钱充当弟弟的升学费用。
简讯发送出去不到一分钟电话就响了,炎育陵早决定好对策,电话一响他便挂断,重复了几次,电话终于不再有任何动静。他知道,若这时候听见父亲的声音,独立生活的决心就会顷刻瓦解。
握着电池所剩无几的手机,炎育陵心里突然五味杂成,一方面觉得这样就好了,以后家里少了自己,弟弟就会得到父母更多的关注,母亲不用每天动怒,父亲也不会和母亲起争执。可另一方面,他又担心自己是否太冲动?是否应该当面和父母好好谈一谈,再在互相都同意的情况下分开生活会是比较成熟的做法?但若是这样,搞不好父亲又会和母亲吵架,这时候自己究竟应该站在哪一边?
炎育陵把额头伏在膝盖上,在心里不停告诉自己现在的选择是最好、最不会造成伤害的做法。手机因收到简讯而震动,炎育陵迟疑了两三分钟才打开简讯。那是由父亲的电话发来的简讯,不过是弟弟写来的。
‘哥,爸爸说你没事,暂时不会回来,暂时是多久啊?妈咪一直待在你的房间,我听见她在哭,妈咪一定是很后悔,也一定很想念你……我也是……哥,你回家好不好?’
后悔?是后悔生了我吧?炎育陵暗自冷笑,写下很长一段母亲曾怎么在父亲和弟弟都不知情的时候打、骂、罚自己的大略经过,形容着挨打时的痛,还有挨打后日常活动怎么被影响,字字皆不堪回首。
或许,连母亲也不知道,常年来三天两头就罚跪之下,他已经没有办法在屈膝蹲下超过一分钟后还能随心所欲地立刻站起来。虽然没有看过医生,但炎育陵知道自己已没有能力驰骋篮球球场。
‘哭泣有很多原因,不一定是因为悲伤和悔恨。’
‘哥哥不是妈咪的儿子,哥哥只是一个让妈咪见到就觉恶心的东西。’
‘爸爸不是哥哥的爸爸,小旗,你的家不是哥哥的家,哥哥不会回去。’
删除了前面两三百字的怨恨,炎育陵最后只送出了这三句。发送完毕后他突然想再发送一则说自己很想念弟弟,要弟弟长进,用功念书,却……
哔哔——手机没电了。
“要充电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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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育陵抬起头,路卡在面前居高临下俯视自己,随意穿上的牛仔裤并没拉上拉链,手上则拿着一片还没吃过的批萨。
“请问一下……”炎育陵扶着墙站起身,把手机递向路卡,“这台手机大概能卖多少钱?”
路卡拿过手机,二话不说就把电话通讯卡取出来,再把自己的皮夹拿出来一并交给炎育陵,“里面的现金差不多是这手机的原价,你自己决定该拿多少吧。”
炎育陵小心地把皮夹打开,担心又会不慎把路卡的东西弄坏。抬眼瞄了眼路卡,又很快把视线垂下,没数路卡皮夹里有多少钱,直接就拿出几张钞票,“这个价钱可以吗?”
路卡拿回皮夹,又掏出了两张纸钞递给炎育陵,“手机看起来很新,可以卖贵一点。”
炎育陵看着面额不小的钞票,有点心动,也相当惊讶于路卡的大方,可终究还是没有接过,只低低回应:“其实已经买了一年,只是很少用。”
路卡想说些什么,但看炎育陵把全身的刺竖得高高的,便也不想自讨没趣,沉吟了一会儿再把手中的批萨递上前,“待会儿还有三组,虽然你是会比较轻松,不过起码也得耗上五六个小时,先吃饱一点吧!”
“我吃饱了。”炎育陵自顾自蹲下来把钱和通讯卡收进背包,没注意到自己的态度让路卡下不了台。
路卡瞪着炎育陵后脑勺,真想一脚给揣下去!他可从没试过拿热脸去贴人冷屁股!
“哈,原来是神仙,失敬了!”丢下一句不满的讽刺,路卡掉头就开门走出工作室,大喊一声:“我抽根烟!”,便用力甩上门。
炎育陵呆愣在原处,他只当路卡是在对自己客套,没料到会因为好意被拒绝而这么生气。不经意地朝还围坐在一起的其他人看,大家果然都在注视着自己,且都没有掩饰不屑的脸色。韩封的眼神尤其锐利,不用开口就已经让炎育陵感觉像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我……”想要说些什么圆场的话,心里却又不觉得有歉意,见众人陆陆续续返回工作岗位,只剩摄影助理负责收拾,便走上前去帮忙,想借此化解一些尴尬。
炎育陵起初对这里的人都有敌意,不过几个小时下来,大家工作时的认真态度已让他渐渐打从心底神往。然而他仍然清楚,自己在这些人眼里只不过是个被勒索而不得不就范的无知小子,只要走出这个工作室,就会被排除在他们的世界之外。
所以无论现在是有多么无助,都不能妄想着把这个工作室当成栖身港口。从今以后,能依靠的人就只有自己。
“要是我的话,早就被路哥打掉两颗门牙。”
摄影助理冷不防小声说出一句酸味十足的话。言育陵心想既然一开始对所有人都有偏见的是自己,那现在被这么冷漠地对待也是自作自受,于是便只当什么也没听到,板着脸默默收拾。
拍摄工作在整整一小时的准备工作后才开始。这段时间炎育陵换好了衣服便一直待在角落等,没人理他。路卡和佐治很专注地在讨论工作,看来接下来的主角的确都是路卡。
工作室的空调越来越冷,好在此时穿的是一身秋冬装束,布质又暖又舒服。炎育陵认得这身服装的品牌标签,知道价钱不便宜。去年生日父亲买了这个品牌的外套给他,结果和母亲闹了点口角。母亲说他年纪还小,穿名牌会促使他爱向朋友炫耀,父亲最后投降,所以那外套的下场和手机一样,被收在父母房里。
炎育陵除了上课和上补习班,难得能有机会出门,衣柜里三分之二是校服和运动服。近半年来父亲买了几套新衣服给他,说出去约会好歹穿帅一些,不过因为担心母亲起疑,他基本都不敢穿。父亲虽然说他瞎担心无谓的事,可他每次穿得比平时不一样些,母亲第一眼看过来的目光总是犀利得好似下一刻就要拿藤条来打他。他还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
偶然抬眼看到全身镜中自己的倒影,俨然就像街边路上大看板中的模特儿,禁不住摒住了呼吸,母亲的影子浮现在脑海。心里陡地感到害怕,想着自己若穿这样子被母亲看到,铁定会被问、被骂、被打、被禁足……
不会看到吧?妈咪不会看这种杂志……
“小子!全世界都就位了你还发什么呆?快滚过来!”
佐治的喝骂打断了混乱的思绪,炎育陵应了声‘是’便快步跑进摄影棚中,已经在那里就位的路卡穿的是和自己不搭调的的西装。路卡身形高大,宽肩厚背,细腰窄臀,将一身笔挺合身的西装撑得无比好看。
“别发呆,我不会再给你挡飞过来的椅子。”路卡瞪了眼炎育陵,炎育陵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即转头看向朝摄影机旁的佐治。
“我刚才说了什么?”佐治的眼睛眯起一道危险的线条。
说什么了吗?炎育陵怔怔摇头,他不记得自己刚才有听到什么指示。
“我要你滚出来!现在要拍的不是你!”佐治大吼,手上的矿泉水瓶即抛了出去。炎育陵反射性伸手接,佐治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你再接一次我就丢刀子,看你还敢不敢接!”佐治说着看了看身周,一时找不到能丢的东西,鼻子哼了哼,便挥手指示开机。
“还不走?”路卡不耐烦地轻声咕哝,他本打算不再理会炎育陵,可终究还是不想看见这别扭的小家伙遭受和其他新人一样的下场,带着一身被重物击打的淤伤收工。
炎育陵心里埋怨怎么明明要自己滚进来却又要滚出去?可当然不能把不满说出来,只静静地退到一旁。
以为这回又要等上整个小时,可佐治一声令下,摄影快门便几乎没有停下来过。路卡一个人在镜头前自在犹如随音乐起舞,每一个眨眼、浅笑、挑眉,都看得炎育陵目不转瞬。
当佐治喊声‘OK’,快门不再按下,路卡也走出去休息,炎育陵脑中仍不断闪过路卡的每一个姿势定格,仿佛自己也成了摄影机,将震撼了心神的画面全给摄下。心里不知念了多少回‘好厉害’,炎育陵从没想过自己竟会对模特儿这职业感到敬佩。
路卡休息没多久就又回到摄影棚,炎育陵也被叫了过去。
“辛苦了。”身为后辈,且也的确认为前辈厉害,炎育陵觉得这话他必须要说。
“哼。”路卡鼻子一哼,抬手轻轻拍了拍炎育陵肩膀,“不嫌的话就学着,痛快点享受,总好过硬着头皮撑,这样钱也拿得畅快。”
炎育陵咀嚼着路卡的话,佐治同时下了指示:“小白兔,上衣脱了。”
炎育陵眉头微皱,暗忖路卡之前说自己上一组的尺度已经是最大的这番话会否只是在骗自己,可转念又想到路卡刚说的话,考虑了一会儿,便利落地脱下外套和内衬的针织上衣。
佐治见炎育陵没有反抗,挑眉笑道:“这就对了,你体格漂亮,遮着浪费。”说完便开始指导眼前两个出色的美男将自己脑海中的画面呈现出来。
佐治的每一个指示,炎育陵都不多做思考,只把自己当作玩偶,安分听从主人的号令,因此相较于第一组的拍摄,进度明显快了很多。
“难得啊……”佐治有感而发,不过只有坐在一旁的韩封听得到。
“的确。”韩封低声回应,“但要达到路卡的水准还有一段距离。”
佐治在心里念一声‘废话’,路卡在这行都快十年了,才第一天出道的炎育陵怎么可能比得上?韩封要拿路卡来当标准,也未免苛刻了些。而且,炎育陵未必就要朝路卡的方向发展……
第二组摄影不到一小时就结束,路卡仍旧衣冠楚楚,炎育陵却连裤子拉链都拉下来了,还好到最后都没被要求脱掉。
在空调的冷风直吹下,炎育陵已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接过化妆师递上来的下一套衣服便快步走进更衣室。
路卡站到佐治和韩封身后,一起观看刚才拍下的作品,犹豫了一会儿便问:“佐治,接下来两组应该不用再要他脱了吧?”
“怎么?担心被比下去?”佐治回过头笑着调侃。
路卡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怎么可能?” 说着便拿了空调遥控器走进摄影棚,把温度和风力调节至比较不难忍受的程度。
炎育陵换好衣服出来时,发现大家都已就位。路卡的西装换成了和自己之前所穿的款式相近的休闲服饰,而自己现在则是和路卡适才一样的西装打扮。
服装打扮对调了,不晓得露点的角色是否也会对调?心里虽这么想着,炎育陵还是一刻不敢耽搁,很快便进入摄影棚。这次他不是担心被佐治骂,而是自觉不能耽误工作进度。
“对不起,我下次动作会更快……”没等臭着张脸的佐治开口,炎育陵马上主动道歉,不知不觉间,自己今晚居然说了不少次平时总不愿意说出口的这三个字。
佐治面色不善倒也不是因为炎育陵,而是不久前才和路卡争执空调的问题。事实上摄影棚的温度并不需要太低,但佐治偏爱在极冷的环境下工作,摄影团队里的人都习惯了,当然也包括路卡。
纵使路卡不承认,但谁都知道他是为了炎育陵才和佐治争。无奈路卡执拗起来佐治亦没办法,偏偏韩封又不开口……
“切,第一天就吸引路大少爷罩着,这家伙真不是普通的幸运。”佐治禁不住喃喃低语。
“下次别让他这么好过,新人不磨不行,回头我会训一训路卡。”韩封单手支颊,打了个呵欠。
佐治陡然坐直身,严肃地瞪着韩封:“喂,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可千万别打他!”
韩封皱眉,有点不悦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他的关系,我哪儿可能动不动就打他啊?”
“你舍不得打而已,你头上那个呢?”
“这种小事都要报告上去的话,挨打的人就是我了。”
见佐治和韩封一来一往小声说话,路卡不耐烦地干咳了一声。在场也只有被韩封捧在手心的他有这样催促佐治开工的特权。
时间已接近凌晨三点,路卡预计剩下的两组如果没有意外,一小时内就能搞定。根据之前和佐治谈好的构思,大略拍了几张热身照,路卡便开始宽衣解带。
一切进行得行云流水,面对顷刻间便脱光的路卡,周围所有人表现得像在看一尊摆放已久的雕像,脸上皆没有特殊的表情变化,如常地专业。虽然彼此都是男人,可炎育陵没办法像其他人这么淡定。他尝试把目光焦点移到别处,但佐治会指挥他必须看的方向,因此大多时候他都无法避免得直视路卡健美的身躯。
炎育陵不是第一次看见同性的身体,但现在的情况绝对彻头彻尾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以往就算曾和篮球队友互比身材,但最多也只是赤膊。和同学一起游泳,在更衣室大家脱光了也很快就穿上衣裤。
好几个动作炎育陵自觉做得畏畏缩缩,也感觉到自己脸颊发烫,可意外地竟没有挨骂,路卡也没有很急进地引导。心虚使然,炎育陵只好硬着头皮放胆去做,心想这回牺牲大的并不是自己,这般怯弱也实在太丢脸。
当佐治表示要拿最后一个镜头,路卡即跪爬在地上。
“育陵,坐上去。”
佐治的指示把炎育陵吓呆了,那未免也太……
“这……不太好吧?”炎育陵尴尬地低声说。
“不好啊?那就抬脚踩上去。”佐治立即回答。
炎育陵一怔,见路卡没反应,心里突觉愤怒,攥紧了拳头大声道:“我不做这么侮辱人的事!”
噗嗤!
路卡第一个笑出声,随即全场便哄堂大笑。
“哈……笨蛋!这是大人的情趣啦!”佐治笑得最夸张,甚至还有些岔气。
路卡大概能猜到炎育陵为何会抗拒,因此很快便止住笑声,沉下嗓子认真道:“快点,别再耽误大家时间。”
炎育陵对情趣之说当然是无法认同,可路卡一这么提醒,他便没办法说服自己顽抗下去。父亲曾说,出社会上工作,想要安稳就得拿捏好三个守则——服从上司、迁就同事、坚持本分。
坐在路卡背上换了几个姿势,佐治总算满意。
“我不得不再一次赞赏你的眼光。”佐治下令换布景后拍着韩封大腿道。
“还早。”韩封冷漠回应。
佐治心想也没必要去点破韩封一直以来因为太维护路卡而对旗下的模特儿都存有偏见,反正只要他把模特儿拍得好,有广告邀约上门的话,做老板的亦不会不接生意。
“好啦!动作快!最后一组拍完,今天就不用一起看日出!”佐治拍了下手掌,众人即齐声欢呼,路卡也一边穿上衣服一边附和。炎育陵在更衣室内听见外面在起哄,连忙加快换装速度,出来时还是看见大家都准备就绪。
“对……”
“不想老是慢半拍就别一直跑更衣室,下次在这里换!”佐治打断炎育陵的道歉。
“知道了……”炎育陵走进摄影棚,暗想下次来的话伤口大概已经痊愈,不需要跑更衣室,那或许就能赶得上团队的速度。
最后一组摄影虽说是‘组’,但佐治要的画面只有一个。
炎育陵穿着一身朝气十足的英伦学院风套装,鲜明的红与白是上衣的主色调,长裤则是黑灰相间的格纹设计。路卡亦是一模一样的打扮,甚至还架上了一副黑框眼镜,像极一个贵族学校里的学生。
即使从没憧憬过时尚的装扮,炎育陵仍然禁不住喜欢上自己现在的形象。脚上那对深褐色军靴虽然不合脚,有点宽松,却也戮中了他的喜好,以至于一经过镜子,他便恋恋不舍地照了又照。
路卡从摄影助理手里拿过一盒香烟,嘴里叼着一根未点燃,缓步来到炎育陵身旁。
炎育陵以为路卡要照镜子,急忙侧过身去,路卡却把打开的烟盒递向他。
“会吗?”路卡含着烟问。
炎育陵摇头,路卡便掏出一根,抬手就要放进言育陵嘴里。见炎育陵要后退躲开,路卡眼明手快揪着他衣领拖到面前,把香烟往炎育陵紧抿的唇塞,一边含糊地道:“佐治要拍这个,至少学会该怎么把烟点燃。”
这个理由炎育陵无法反驳,苦着脸把烟嘴含在两唇间,烟草的味道扑鼻而来,现在是很好闻,但点燃后就不会了,炎育陵自己就对二手烟的刺鼻味道非常厌恶,无法想象吸进自己嘴里会是什么滋味。
路卡点着打火机,把火举到炎育陵嘴里的香烟前,吩咐道:“吸气。”
炎育陵依言轻轻吸一口气,烟却没有点着。
“用力吸!”这回是佐治在身前不远处大吼。炎育陵吞了口唾液,闭着眼睛猛吸一口气。
“咳!咳!”一口烟直灌入喉,炎育陵捂着嘴不住咳嗽,被点燃的香烟已夹在路卡手中。
路卡待炎育陵咳完,便把烟递回给炎育陵。
炎育陵嗑得眼泪差点流出来,在镜中看到自己面红耳赤的样子,嘴里仍残留浓浓的烟味,嘴唇还觉得有些干燥。
“别吸入肺里就不会咳,拿,先习惯,待会儿开镜打死也不能咳。”路卡话中刻意带点斥责的语气,心想自己现在严肃一些,总好过炎育陵待会儿又要当众挨骂。
炎育陵无奈地接过香烟,在路卡冷漠的直视下慢慢把香烟再放到嘴里,吸了几口,咳得喉咙都有点痛,香烟快烧完了才终于掌握到不让烟呛着自己的窍门。
路卡满意地点点头,抢过炎育陵抽剩的烟便转身走开,一边道:“去喝口水。”
炎育陵早迫不及待要用水把恶心的烟味冲走,正要到洗手间去,摄影助理便递来一瓶矿泉水。三两口喝完五百毫升的水,呼吸的时候还是隐约感到烟味,但嘴里却多了一丝淡淡的甘甜。抽了烟喝水就会这样吗?炎育陵疑惑着,同时也不再觉得嘴里的烟味难受。
大约休息五分钟,炎育陵和路卡一起回到摄影棚,热身了几个镜头,摄影助理便把两根香烟分别交给他们两人。
“我们现在是……”路卡边说边把香烟含进嘴里,“叛逆的贵族学生。”
炎育陵学着路卡的动作,叼着香烟,眼神很不屑地朝镜头瞪。
“呵,真会演!”路卡牵起一边嘴角轻笑,把香烟取下夹在手中,再点着打火机给炎育陵点烟。
炎育陵吸了两口,一口烟仰颈往头上吐,一口则喷到路卡脸上。
路卡伸手环住炎育陵腰,在炎育陵额头浅浅盖上一吻,然后把香烟放回嘴里,低头凑上炎育陵的烟,用那忽明忽暗的火光把自己的烟给点燃。
摄影机连续‘咔嚓’了数声,佐治在椅子扶手上用力一拍,朗声喊出所有人等待多时的话。
“OK!收工!”
终于,结束了。
炎育陵把嘴里香烟拿出来,呆滞了一会儿,便又要放回嘴里。
“够了。”路卡再次抢走炎育陵的烟,也不多说什么,伸掌拍拍炎育陵头顶,便默默离开摄影棚。
看着所有人动手在收拾,炎育陵心里不由得一阵怅然若失。换回了自己的衣物,看见韩封坐在靠墙的一组沙发里,便背起背包走近,但是却不晓得该怎么开口问酬劳的事。
“坐。”韩封没有看向炎育陵,只比个手势要炎育陵坐到自己面前。
炎育陵绕过一些杂物方能走到韩封面前的沙发,这才发现赤着上身的路卡缩起修长的四肢侧趟在韩封身旁,头靠着韩封大腿,双目紧闭,呼吸平稳,竟然已经睡了。
“他已经三天没睡。”韩封淡然解释。
“辛苦了。”炎育陵垂下头回应。
韩封把一个信封递给炎育陵,炎育陵接过后,他再从口袋拿出一只手机递上前。
“路卡说你没有手机,这台拿去用,不是送你,是要方便联系。”
“是……谢谢。”炎育陵接过手机,信封还在手上,却觉得这么打开来检查似乎不太礼貌。
“表现不错,我看不出半个月就可以接到新工作,到时就可以拿到今天的另一半酬劳。”韩封说完顿了顿,迟疑了一会儿,才摆摆手续道:“你可以走了。”
炎育陵深吸口气,站起身给韩封微微行个礼,看了看忙碌收拾场地的摄影团队,轻声说一句‘谢谢’后,便静悄悄地离开工作室。
乘电梯来到大楼底层,始看见天空仍然是一片黑暗。打开信封确认酬劳数目无误,便从保安打开的侧门出去。
一出大楼,便一阵刺骨寒风打在身上。
茫然地走出只有稀稀落落几盏霓虹灯的小巷,迎面的公路上冷清得一辆交通工具也没有。走了一公里左右的路,才来到最靠近的公共巴士车站。
炎育陵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度过未来几天的生活。首先他打算履行对父亲的承诺,把刚得到的酬劳存进储蓄户口,填补自己提空的数目。接着就必须找一份日领薪资的工作,解决吃和住的问题,直到领取另外一半的酬劳,就可以租个地方住下来,再换一份月薪高一点的工作。
扣除必须还给父亲的钱,身上只有数百块,所以必须在两天内找到工作,否则不仅要露宿街头,还会没钱吃饭。
心想反正天快亮了,不需要找地方住,靠来时的记忆,炎育陵知道再上一个公车站不远处有个公园。起身离开巴士车站,又走了将近半小时的路,总算到了那个公园。
此时已快凌晨六点,不多久太阳就要升起。
炎育陵疲倦得不得了,打消把公园藤椅清理干净的念头,抱着背包躺下去不到半分钟便失去意识。
离家的第一天。
像个流浪汉。
可是已经没力气自怜自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