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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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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11
进到病房的时候,恋次听到有间断的喘气声浮动在空气中,因为站在一护的身后所以看不到病床上的人,只有浊重的呼吸一下一下地响。不自觉得握紧了拳头。
一护俯下身去倒水的时候,他看见了浮竹,半靠在床头,面色是苍白的,神情却是淡泊中带一点喜悦的。
记忆的外壳于是被掀开,展露出内里,藏匿已久却清晰如故。他仿佛回到那时的葬礼上,看着站在最前方的养父。只是回忆里的凝视,无端多了一分暖意。
长久地不能出声。
只有玻璃的器具偶尔碰撞,发出“叮——”的一声,无限延长下去。
终于浮竹道:“我们这一家,终于团聚了。”于是只是望着他,带着淡淡的一点笑意。
“……嗯。”有酸涩的东西冲上鼻腔,他重重地闭一闭眼,回应带着浓重的鼻音。
“恋次,你有很多话要问我吧?”
“啊,是……”其实过了这么多年他自己还是这样吧,明明想了很多,却不知道要如何开口,在对话中总是带着被动。
“这么多年,都没有带你去看看海燕,真是抱歉啊……”恋次抬头去看他的养父,对方却已经闭上了双眼,并不看他。
“其实海燕这个孩子,要怎么说呢……”他停下来,揉一揉额角,从庞杂的记忆中理出思路来。
那时候,他和京乐刚搬来西汜。原本以为这样便可以远离那些意图不明的中伤与谣传,但其实都是徒劳。流言这种东西,即使是深居简出也无法逃避,人们会在记住你的面孔之前,先记住这些无谓的内容。所以他们仍然生活在人群之外,无非是换了一个地点,仍是,陷落于孤独之中。于是浮竹养成了去教会孤儿院的习惯,在那些眼睛里,他才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带着一点疲倦一点喜悦,平凡地活着。
后来他看到了海燕。
这边的孩子们嬉笑着闹成一团,那边深色头发的小男孩却只是坐在廊边的栏杆上,看过来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点羡慕。注意到浮竹在看他的时候,却换上了倔强的神气,双手一撑,便从栏杆上跳了下来,拍一拍双手,哒哒地跑进楼里去了。
他于是找到了院长,说[我想领养那孩子。]
那个一直微笑的女人抽出一沓文件说,[浮竹先生,你先看一看他的档案吧。]
他便接过来。他是有心理准备的,但是看到那一行字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愣了一下。
卯之花捕捉到了这一丝情绪,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他放下档案,然后离开。
[那么,请告诉我该办理哪些手续吧。]
她抬头看着这个男人,似乎是在等待他反悔。最后终于垂下眼,结束了这对峙。
他领着海燕回家的时候,从这个孩子小而柔软的手掌里触摸到了叫做家的东西。
所以后来海燕领着恋次回来的时候,他只是笑一笑,说[家里要变得热闹了。]
“恋次,海燕的情况,松本已经告诉你了吧?”
“嗯。”
“所以你知道,那年,海燕的时间到了。”
那一年的秋天,海燕开始了接连不断的感冒发烧,只能靠着药物不断地压制,始终没有痊愈。他看着那孩子吞下大把大把的药片,却还是不断地虚弱下去了。
后来有一天,海燕来敲他的房门。
他习惯性地说:[海燕你还没有好起来,要多休息。]
海燕却只是看着他说:[父亲,你知道,我不会好起来了。]
那孩子一面说出这样残忍的话,一面盯着他看。在拉着窗帘的屋子里,眸子却亮得吓人。
海燕要求浮竹把他送到另一个城市的AIDS中心。
浮竹看着他,过了很久,只想出[恋次不会同意的]这样的话。
[那么就不要告诉他。]
[说我死了。]
海燕的嗓音因为感冒而变得沙哑,但这些字却清晰无比。
然后他轻轻地走出去,带上了门。
其实所有的挽留在这时候都会带上欺骗的意味,因为结果已经摆在眼前,不会有任何转机。任何的安慰,作用无非同那些药片一样,不断地不断地掩盖住真相,却让随后而来的揭露变得更为疼痛。何必一直这样苦苦相逼。
对既成的,所有人的了然于胸的事实。
“理由是什么?我不会同意,这不是理由吧?”
“不是。海燕是怎样的人,恋次你还是不知道么?”
海燕是怎样的人。
恋次记忆里的海燕,是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会倔强地仰起头的人;是看到他的时候,会露出满不在乎的笑容的人,即使嘴角还带着淤伤;是可以在攀上陡峭的山崖时,一直拉着他的手,一直给他鼓励的人;是会在眺望大海的时候对他说[恋次,看那些船。]的人。
海燕就是这样的人,从来不会露出脆弱的表情,好像每一天每一天,除了豁达的笑容便没有别的表情一样。
海燕是,无论何时都不会让人联想起死亡的人。
所以海燕为什么要离开,他不明白。
“是尊严,恋次。
“海燕最后的样子,是你我无法想象的。也是那时候的你,无法承受的。
“那样每天都能感觉死亡一点一点逼近,每天每天都在失去作为一个人的感觉、理智还有对自我控制的人,是不可能再露出那样的笑容的。恋次,他不希望你看到。
“所以海燕是这样的人,除了笑容,什么都不想留给别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