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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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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大年初一,上海,艾文书屋。
这店开得极早,在整座城市几乎尚在沉睡的时候。
但也有人跟这店的老板一样,喜欢早起,或者,只是这一天喜欢早起。
那是个瘦高个的青年,身着灰色大衣,头戴礼帽,虽不雍容也绝不寒酸,整个人带着一种淡然的从容。
伴着晕黄的灯光,他在书店里慢慢逡巡着,最后目光落在一张唱片上。
所以,当另一个长衫男人一脚踏进店门时,就猝不及防地听到了迎面而来的乐曲声。
纯音乐,悠扬,悦耳,明亮,又隐隐掩藏着一丝伤感。
唱机旁的窗前,一张俊秀的侧颜,定定地望向窗外,那神情说是在倾听不如说是在出神,一排浓密睫毛下的眸子迷蒙着一层轻雾,眉头微锁,似有难言的愁绪。
这样的天色,这样的灯光,这样的身影……
长衫男人以为自己看到了一幅画。
一曲终了,青年终于从自己的情绪中回过神来,不经意对上了来人的眼。
来人冲他点点头,“曲子不错。”
青年微微一怔,随即仿佛明白过来。伸手取下唱机上的唱片,小心翼翼地放回唱片袋里,缓步走到长衫男人跟前。
“你喜欢?给你吧。”
“你呢?”这回轮到长衫男人一怔。
青年轻轻一笑,将唱片塞入他手中,“这首曲子太清醒,不适合我。”
说完转身出了店门,再没回首。
长衫男人默默注视着那个背影消失在视线中,眼里带着一抹深思。
“太清醒……”
第一章
初春,午后,军情八局会议室。
情报处长齐佩林和医务处长马蔚然边聊天边悠闲地打着台球,一个惯常的精明圆滑,一个如昔的笑意温柔。电讯处长孙大浦虽未加入,却也是一派怡然,抽着香烟,喝着咖啡,乐呵呵地跟打球的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虽不吵闹,也不幽静。
窗下的长沙发上,一个人蜷缩着。
午后的阳光淡淡扫过他的脸庞,长长的睫毛落下的阴影如密云暗布,隐隐透着一股捉摸不定的气息。
突然,安睡的人微微瑟缩了一下,本是沉静的睡颜瞬间染上了一层凌乱的颜色。
另外三人立刻注意到了这种变化。
马蔚然放下手中的台球杆,拿起自己扔在一边的军装外套轻手轻脚地给那人盖上。
“干嘛对那小子那么好?你跟他很熟吗?”齐佩林不满地叨唠了几句。
“大家都是同事,没什么好不好的。”马蔚然依然笑得柔和。
“老齐……究竟什么来路?”孙大浦小声问,眼睛瞟了瞟长沙发上的那人。
齐佩林摇摇头,神情有点郁闷。
想他齐佩林乃是人脉通达的堂堂八局情报处长,居然查不出这个新来的总务处长究竟是个什么身家背景,不啻是个耻辱。总务处长在八局来说虽是个闲职可也算个肥差,不是人人想当就当得了的。
当然八局有人事档案,可没有局长首肯,谁吃饱了撑得去摸老虎屁股啊?
“我觉得你们就是想得太多。”马蔚然不赞同地摇摇头。
齐佩林一瞥马蔚然,嘿嘿一笑,“也是,只要不像李伯涵那个死德性,跟谁处不是处啊!”
李伯涵是八局的行动处长,精明能干,性情孤傲,虽是能臣干将,却与八局其他人格格不入。而新上任的总务处长刘新杰似乎并非如此,成天乐呵呵的,眉宇间还带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调皮,看得人煞是有好感,更何况,他还长了一张招人喜欢的脸。
这时,沙发上那人动了动,眨巴了几下的眼,终于颤颤悠悠地睁开了,浮动着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
“咕……”发现被三双眼直直地打量着,刘新杰慢慢坐起身来,醒了。
齐佩林点上一支烟,斜睨了他一眼,“新杰,来一局?”
“我……”
“打吧,别跟那死猴脸一样耍孤僻!”孙大浦在一旁起哄。
死猴脸是大家公认的对李伯涵的“爱”称。
刘新杰有些无辜地望着他们。
“这样吧,你赢了我就送你一箱黑方。”齐佩林以为他怯场,潇洒地甩出诱饵。反正刚好有人孝敬他了一箱,真输了也不怕食言。
那双眼睛刷地亮了。
别的不知道,刘新杰好酒,他走马上任的第一天全局上下人尽皆知。就在八局为他举办的接风宴上,他一个人干掉了三个处长。碰巧,正好是这屋里的三位。
“……要是我输了呢?”刘新杰冲齐佩林眨了眨眼。
齐佩林胡子一抖,头脑一热,“你输了我就送你一瓶黑方。”
刘新杰笑了,那叫一个天真烂漫,春花怒放。
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
当刘新杰把最后一个球打落袋时,齐佩林的眼睛是血红色的。
“老齐啊老齐……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我不行了……”孙大浦圆滚滚的身子几乎彻底耷拉在马蔚然身上,笑得眉眼全不见。
而一向厚道的马处长也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齐佩林气得几乎哽咽。
“臭小子,你这是扮猪吃老虎啊!”
刘新杰右边的眉毛倏地挑高,歪着脑袋慢悠悠地吐出三个字:“谁是猪?”
“……我是!行了吧!”齐佩林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哎哟!怎么碰上这么个主儿啊?!他不该是八局的总务处长,他该是他家的小祖宗!
刘新杰立刻眉开眼笑,拉起齐佩林就往门外走。
“走走走,拿酒去。”回头还不忘与众同乐,“今天我请客,记着晚上到我家喝酒,听者有份!”
转身却跟迎面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刘新杰只觉得脸上一热,几乎同时肩膀被人抓住,下手有点儿重,但也刚好制止了自己不知道歪向哪边的身体。
“谁TM瞎了……”本能地张嘴开骂,但立刻被身后三个不约而同的声音打断了下半截。
“局长!”
刘新杰的嘴角瞬间向上弯起,眼中又泛起无辜的小波浪。
“局长……您找我?”
感觉肩上的压力渐渐散去,拉开距离后,刘新杰这才清楚地看到面前站定的人正是军情八局的局长谭忠恕。
依然是那张平静无波的脸,茶色眼镜后的双眸亦是一如既往地深沉难测。
“聊什么呢?这么闹腾。”
“噢,我正跟几位处长说晚上来我家喝酒……要不您也来?”
会议室里突然变得出奇的安静。
有一瞬间,刘新杰以为自己正对着一堵雕像说话,差点儿没忍住要伸手去探探对方的鼻息,好在谭忠恕终于在他动手前回了话。
“不了,你们去吧。蔚然,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是。”
眼看谭忠恕和马蔚然一前一后出了会议室,齐佩林一把把刘新杰拽回沙发。
孙大浦见状连忙跟过去。
“老实交代,你跟局长是不是早就认识?”
“不认识。”没有丝毫犹豫,刘新杰回答地干脆利落。
“不应该呀……”齐佩林狐疑地盯住他,“你不怕局长?”
“干嘛怕他?”刘新杰也狐疑地回盯齐佩林,突然跳起来,“……难道他喜欢给人穿小鞋?!”
“不是这意思。”孙大浦把他拽回来,好心解释道,“老齐的意思是说咱们局长特威严。”
刘新杰一脸明白了的样子,继而又乐呵起来,“不威严哪儿镇得住你们啊。”
齐佩林有些头疼,看他的模样又不像作假,“你干嘛邀局长喝酒啊?”
“怎么了?他不爱喝酒?上次吃饭看他挺能喝的呀。”
“局长爱喝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从没有人敢邀请局长一起喝酒的……”
“为什么呀?他还能吃了你啊?”
“哎……”齐佩林被噎住。
孙大浦立刻上前补充,“老齐的意思是大家都怕局长,就你不怕。”
这回刘新杰听明白了。
“我不是跟他不熟么……行,我以后不找他就是了。”
这小子是真傻还是装傻啊……齐佩林憋闷地想,不过他还是不死心。
“新杰,你是黄埔的吧?”
“嗯。”
“局长也是!”齐佩林兴奋了,“还说你俩不认识。”
“老蒋也是黄埔的,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
齐佩林和孙大浦同时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