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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再揭伤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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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是特招的学生,与明同班。他刚入学的时候,校园里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波。人群中流传着关于他的种种传言,“奇迹”、“天才”……各种各样的美誉为他蒙上一层神秘面纱。附中的孩子都是自幼便开始学习专业课,无不是经历了严苛的选拔才得以入学,谁都知道在这个领域内若想取得一点成绩容不得半点侥幸,所以对于所谓奇迹一说,自然有很多人不信服,其中也包括尧寻。直到亲耳听过风的琴声,尧寻才恍然,对于音乐而言,自己只是单纯模仿,而风则是创造。
风是那种将灵魂都交付给艺术的人,他可以把莫扎特,把肖邦,把贝多芬栩栩如生地重现。他为无数古典大师的杰作赋予新的生命,令人惊叹。他指下跃动的每个音符仿佛都是活的,每次完美的跳指都能引起心灵的悸动。他用双手与大师们攀谈,用旋律与听众沟通,听他的演奏是至高享受,但是拥有罕见艺术天分的风却无法与人正常交流。沉溺于音乐世界的他,封闭、古怪,少言寡语,以至于没人愿意与他接近。
见过风的人都说,他的脸很美,他的弹奏极其精妙,风度也绝佳,但他像一座精雕细琢的冰雕,美得令人赞叹,也冷得让人却步。他浑身散发的冷漠气息常让人不自觉地心底发寒。他淡漠的眼神,乖张的举止,都是对他人无声的拒绝,就连他的父母也以为再也没有任何人能进入他的内心。
现在想来,风极有可能是一名自闭症患者。
没有人理睬的风非常孤独,学校的生活并不能为他带来一丝快乐,于是人们眼中的他日渐孤僻。他会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便与人冲突,哪怕只是一句善意的问候,于是种种不堪的猜测在校园中流传开来。他被冠以“白痴天才”的称号。
但是明,如一缕和风,吹开了风紧闭的心窗。
不知道他们最初的相遇是怎样的,也不知从何时起,他们开始形影相伴。
他们是知音,不需语言交流,只要一个眼神,两人就默契得如同一人。风的脸,也只有见到明才会露出笑容。他们之间形成了奇妙的互补。如果说,风像天边的冰山一样遥远而寒冷,明就是照在冰山上的一道霞光,使得冰山璀璨夺目。
人们都非常奇怪,风和明,一个冷若冰霜,一个灿如朝阳,这样极端的两种个性竟然能相处得如此融洽。只有尧寻大概猜得到原因,他们之间的相知最初是源于对对方才华的欣赏,后来才慢慢深入心灵。
尧寻开始嫉妒,他们的世界悬浮在他无法企及的高度。
明和风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渐渐地,他见到明的机会变得微乎其微。这时,他才惊觉,不知何时开始,他已经离不开明。
他思念明的白衣,那上面浸满阳光的色泽;他思念明的微笑,那里面蕴含着阳光的温度。明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清潭荡涤他的心灵,明总是弯起的嘴角,诠释着他的幸福。他知道,他不可救药地爱上明了。这爱早就埋在心底,只是风的出现做了催化剂,为此,他心存感激,因为他首次正视了自己的感情。
那年,他十六岁,明和风十三岁。两年后,他们三人同时考上了音乐学院。
十五岁就进入知名学府的一对音乐神童引起了人们极大的兴趣,从此各大媒体一直在捕捉他们的身影。他们常常同时出现在报章与屏幕上,面对黑洞洞的镜头和记者的刨根问底,风的局促不安会在明的一个微笑中消融。
他们是老师眼中的天才,学院的招牌。
大学是孕育流言蜚语的温床,明和风的关系被传得沸沸扬扬,种种无端的猜测让尧寻感到异常愤恨。他知道真相绝不是人们想象的那样,可是他堵不住众口铄金。每被媒体宣传一次,流言便更甚以往,他想不通为什么无辜的明总被推到风口浪尖,于是只能无奈地想,必定是出于人们嫉妒的本性。
明和风却依然固我。风本来就不谙世事,明总是微笑着面对刁难,他的乐观坚强让他足以抵挡一切中伤。他们一起上课,一起演奏,形影不离,蜚短流长对他们丝毫无损。
因为明的原因,尧寻对风格外关注。他发现自从明和风成为朋友之后,明总是单方面付出,从生活到学习,面面俱到,事无巨细,并且乐此不疲。风仍是一贯的淡然,但他却开始在风的眼中捕捉到一闪而过的光彩。他常想,或许对于风来说,没有哪种幸福比得上迈入音乐殿堂,也没有哪种温暖比得上拥有明的友谊。
而对于尧寻自己,大学的岁月既快乐也忧伤。他像跟踪狂一样追逐着明的足迹,于是他便发现,明出众的才华和成就给他带来多少欣喜,明与风的友谊就给他带来多少痛苦。
时光像水,静静流淌。他时而振奋时而消沉,对同性产生爱情让他羞于启齿,然而压抑不住的情愫叫嚣着让他向明吐露心声,同时又提醒他会遭到明的唾弃。他在甜蜜与痛苦混杂的泥沼中苦苦挣扎,怎么也上不了岸。
某个夏日的傍晚,风被人发现倒在学院后门。送进医院,结论是大面积软组织挫伤,手臂的神经遭到了毁灭性的损坏。
第二天,风死了,他是自杀的。他生来属于音乐,对艺术的狂热带给了他幸福,也是对艺术的执着敲响了他的丧钟。
明就在那一天失踪了。
记忆如此清晰,宛然眼前。往事如尘,随风消逝,留下的伤却久久不能愈合。这几年,尧寻都不敢回想,因为每回忆一次,便是将伤疤重新揭开,鲜血淋漓,痛苦不堪,无异于自虐。
黄昏降临,窗外暮霭沉沉,天边尚残存一线霞光。那是一抹橙色的暖光。
尧寻想起自己的年少时光,在故乡的小城,每个练习柔道的日子,明总是站在灯柱下等他。红云沉尽,小巷的灯一盏接一盏点亮,从巷头到巷尾,如一串橘黄色的珠子,不甚明亮,暧昧地点缀在陈旧暗淡的底色上,暖暖地有家的味道。晚归的燕子掠过苍蓝的夜空,一个小小的身影朝向他来的方向。
影子很短,目光很长。
那个画面深深镂刻在他心上,浓墨重彩,无法遗忘。
每当黄昏降临,尧寻就想起明等在灯柱下的影子。
尧寻拨打明的电话,一遍遍铃音寂寞地呼唤,无人接听。这结局已在他意料之中,所以并不为此沮丧。
酒吧里人声嘈杂起来,他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到吧台结完帐,继续他的寻梦之旅。
幸而有一个电话号码,他查到了明的号码归属地,竟然就在与他相邻的城市!
紧张和轻松交杂的奇异感觉同时袭来,他被兴奋的漩涡席卷着冲上街头。他要翻遍整座城市,决不再放任明四处流浪。
他对明发誓,“无论天涯海角,我陪你。”
午夜时分,尧寻精疲力尽地倒在座位上。
明,你到底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