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唐僧回忆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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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来讲经完毕，唐僧一如往常，去后殿看自己的徒弟，沙悟净和小白龙。
“师傅，还没有大师兄的消息吗？”
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三徒弟，缓缓摇了摇头。听说，那一十四年里，他最常说的一句话是，大师兄，师傅又被妖怪抓走了，而如今，他却在这里问自己，大师兄去了哪里。
沧海桑田，万事皆随缘。
悟空是我的大徒弟，也是师兄弟四人中最得力的一个，西行路上，无论妖魔鬼怪还是美女画皮，碰上他，没有谁能讨得了好去，这是三界皆知的事情。
三界只知，悟空最喜玩乐，聪明有余，大智不足，没有尊卑之分，和哪家神仙都玩得来，满天神佛，也不见得尊重一二。
可，我清楚，悟空他，并非外界所传。
所谓事有其表，人却不得探其心。故，然也。
记得，那年，观音来寻取经人，自己辞了太宗，踏上了西行之路。
五行山下，第一次见到悟空，像是一个失去了自由的孩子，等待着救赎。后来，我才是知道，那是表象，是背叛了元神的表象。
他的真心从来就没有失去过自由，只是，有一段时间，他失去了真心。
我是个和尚，讲求广修善缘，我是个凡人，看不破万千变化。
在我的眼里，妖魔也是命，能度化则度化，伤人是下下策。偏偏，悟空嗜杀成性。无论大恶小恶，一棍子下去，就结果了性命。
所以，对于这个便宜徒弟，一开始，我并没有在意，甚至是有些惧怕和讨厌的。然而，我没有想到，悟空是个真性情的人，他是真心的敬我这个师傅。
所以，每次想起当日听从观音的建议，骗悟空带上那紧箍咒，就不由后悔。如果，没有那个紧箍咒，或许，后来的事情会有不同。但，那时的我并不知道，所谓束缚性子，从一开始就是个阴谋。
罪过罪过。
现在想起来，成佛，也许是自己这一生中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当然，我并不后悔自己身入空门。
入空门，修佛经，这和成佛不是同一个概念。
我曾经问过八戒，悟空以前是个怎样的人。
八戒说，大师兄闹过天宫，做过齐天大圣。
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知道自己这个大徒弟以前的事情，也许是在大雷音寺观音的举动。
那日，是成佛的日子，我没有什么感觉，只希望四个徒儿能够各得其所，若没有他们，我不可能走到灵山。
悟空被封为斗战胜佛，只是，观音却不肯与他解下金箍。
我不解。经已送交大唐，为什么金箍不能除。但是，我没有问，只把这个疑问藏在了心里。
那一日，悟空来看我。那是成佛后他第一次单独来看我。
原来，所谓五行山拜师，所谓紧箍咒，都不过是一场阴谋。
罪过罪过。
对于修行法力的人，元神到底有多重要，我不清楚，可是，我知道，元神被封，就等于是真心被封。
难怪，难怪。
这么个与天争斗的人，怎么会心甘情愿的随自己西行。那日五行山初见的时候，一身胆气豪气俱已磨掉。
却不知，这诸多种种，竟然是佛祖观音之为。
自己修佛，宏愿是普度众生，在这之前，从未想过，佛门里，也是如此的心机沉沉争斗不休。
悟空说，所谓取经，不过是佛祖安排好的一出戏。想想也是，九九八十一难，大凡有些来历的妖怪，莫不是被接了回去，只有那些没有身份得不到天庭和佛宗承认的，才一一死在了悟空的金箍棒下。
心心念念的取经，竟然成了佛门降妖伏怪的借口，不由有些心凉。
可是，我知道，我取经不是为了佛门，我为的是大唐百姓下界众生，我入佛门，不是为的有日成佛，而是为的心有至诚解民之苦。
所以，我依旧诵经礼佛。
我只是担心悟空。金箍既去，观音如何得不察觉。既能动用手段封他元神，自是不愿他再是以前的悟空，而是他们手中可以控制的悟空。
也许是身份的原因，也许是其他什么原因，金箍的事似乎就那么过去了。不管是谁，也没有再提起，也没有再理会。
也许，悟空说的对，两方都有所顾忌，不敢轻动。
只是因为顾忌，不敢轻动，却不是不会动，这一点，我分的很清楚。
然后有一段时间，悟空没有到我这里来。
碰到他，是在佛祖讲经的时候。
悟空有些心不在焉的，不知道为什么，我那时以为他是心里还存着那件事，所以不自在，更何况，他的性子，哪里是听的了经的。
然后，听说，天庭那边出事了。
一个叫沉香的孩子闹着要救母亲，而他的母亲恰恰就是华山三圣母。
华山三圣母名杨婵，她跟天庭的司法天神杨戬是兄妹，为玉帝的妹子瑶姬下界与杨君成亲所生。
我不认识杨婵，也不认识杨戬。
我只是继续诵经礼佛。
可是，八戒卷进去了。
八戒是我的二徒弟，他曾经是天庭的天蓬元帅，掌管十万水军，却因调戏嫦娥被贬下界，受菩萨点化，做了我的二徒弟。
八戒比较啰嗦，本领不是很高，有点喜欢虚夸，爱沾点小便宜，可是，他心地很不错，重感情。
本领不高也有本领不高的好处。你本领不高，就不会有人老想着算计你扳倒你。
所以，我不是很担心。
我担心的是悟空。
八戒带着沉香上峨眉山了。忘记说了，峨眉山是佛祖封给悟空的道场。八戒想让悟空收沉香做徒弟。
我担心。这本是天庭的事，没来由的插上一脚，恐怕不妥。所以，想去看看，却正赶上悟空大战杨戬。
那天，是我第一次见到杨戬，那个传说中的三界第一战神天庭的司法天神。
隔的太远，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下面烟尘滚滚。
我想，悟空是喜欢跟杨戬打架的，能够有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对于像悟空这样的人来说，是最快意不过的了。
我没有等到他们打完，我想改天再去。因为，我虽然已经成佛，但并没有什么法力，如果用下界的官职来说，就是个文官。
等我再上峨眉的时候，悟空已经暗地里教沉香功夫了。
悟空是个聪明人，一如当年跟我说金箍之事时提到的那一句互有顾忌。所以，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愿意卷进这场是非里来。
不要说为了正义，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正义，或者应该说正义不过是邪恶的另一面。也不要说是为了寂寞，寂寞不会把自己搭进去。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追杀，或者不应该称作是追杀，只有追，没有杀。悟空心思玲珑，不会不明白。
悟空，你为什么要卷进这场是非之中呢。
这是我说的话。
悟空很久都没有搭话，他似乎在做着什么艰难的决定一般，双眉紧锁。
师傅，什么是佛，无喜无悲吗？
师傅心中的佛，不是无喜无悲，而是有喜有悲，亦喜亦悲。
师傅当初为什么执意要取经呢。
悟空，师傅取经是为了度化我大唐世人。只是，师傅眼里至圣的取经却不过是别人安排的一出戏罢了，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度化世人？师傅，您是想度化世人成佛？佛祖讲法华经，说一切世人皆有佛性，大乘佛教旨在度化所有人成佛。
那是佛祖之言，并非师傅之愿。悟空，我取经，只为解世人之忧苦，惟愿世间有情世间有爱，并非想世人皆入空门。世人皆入空门，那是佛家的罪过。
师傅，你心中有情有爱吗。
我不知道悟空究竟为什么问了那么多，但是我还是回答了他。
悟空，师傅是出家人，出家人讲究四大皆空，可是，四大皆空并非无情无爱，一个无情无爱的人，不能成佛，佛，要有更多的情更多的爱，才能够解世间之疾苦。
所以，师傅心中有情也有爱。情爱，不是罪过。
我知道，这么说也许不对，但是，我依然如此，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我永远也做不到迦叶的拈花一笑。
那天，悟空笑的很真，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说沉香的事，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临走的时候，他对我说了一句话，他说，师傅，我就知道，你跟观音如来不同，你是真正向佛之人。
虽然，悟空什么都没说，可是，我慢慢想明白了他问的那些话。他说了，什么都说了，甚至将他内心最深处的一缕情丝都说了。
我不知道，爱上一个人，对悟空来说，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于是，我开始关注闹翻了三界的沉香事件，更开始关注那个人。
我不知道，观音和天庭究竟有什么利益关系，更不知道他们心底的算盘。但是有一点，我看的很清楚。那个被称为卑鄙小人的人，没有一点杀气，至少他不想杀沉香。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再见到悟空，悟空也没有来找我。
日复一日的，诵经礼佛。
心在三界之外，心也在三界之内。
那一日，我遇到了我的二徒弟，他唠唠叨叨的跟我说，他的猴哥，我的大徒弟失踪很久了，因为峨眉山的洞府都已经结了蛛网。
八戒担心，我知道，我明白，因为峨嵋山那一战，悟空与那人，在八戒眼里，已经成为死敌。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告诉他，不会有事，便继续诵经礼佛，一派的虔诚，确实很虔诚，只是虔诚的希望悟空真的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毕竟，天庭，并不是力量可以决定一切的。
依旧没有悟空的消息。
等到八戒来哭着跟我说，他的猴哥被那人囚禁起来的时候，我的心里略微惊了一下。我了解自己的徒弟，却不了解那个人。
有情无情，情始情终，并非一个人所能控制的。
我相信徒儿，却不能掌控感情。
可是，我知道，悟空，我的大徒弟，是真真正正的陷进去了。若非如此，单凭力量，那人不可能轻易的控制住他。毕竟，两人是那么的旗鼓相当。
其实，有时候，我想，也许我可以去找找悟空，可是，我没有。毕竟，那是他们之间的事，我只是师傅而已。
悟空他会思量一切。他一直都很聪明，护着我这个师傅，护着他的师弟，像一个保护伞一样。
我很后悔，后悔那个时候没有去找他，后悔自己太放纵对他的依赖。悟空再强，也只是一个人。我是个失职的师傅。
沉香再次闹上了天庭。那是一年之后的事了。
听说，如来佛祖为了化解战端，特地派了观音菩萨去调停此事。
也许是我太敏感了，自从悟空说了五行山和紧箍咒的事情之后，每次牵涉到观音，我就会不由自主的猜想可能的幕后。
修佛之人不应如此疑心重重，可是我做不到，我是个凡人，我有感觉，我会对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做出相应的反应。
观音没有运用直接手段，而是采取了打赌的方式。
我不明白。
但是没关系。一切不明白的事情，在结局的时候总会有一个结果，呈现在你面前，揭示之前种种做法的目的。
我知道，跟那个人的事，悟空从来没有跟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提起。所以，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事实上，悟空也没有对我说，我所知道的一切都不过是猜测。
我不知道华山的那个晚上，所以我并清楚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是，之后，我再也没有悟空的消息，很长一段时间。
后来，有一天，八戒来看我，他很少来看我的，只是在悟空失踪的一个时期里，他经常来，不知道是来看我，还是回忆关于以前的事情。
也许，虽然那段西行的日子，吃不饱穿不暖，每日早起晚睡的赶路，风霜雨雪，可是那段时候，不过是时不时的冒出几个精怪，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所以，那是最舒心的日子。
心累，才是最累的。
他说，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师兄的元神竟然是五彩神石，他说，他从来就不知道，自己的师兄竟然瞒着他演了一出戏，他说，他从来就没有想过，十四年如一日的师兄，竟会有一日不辞而别。
我也不知道。
可是，我知道悟空会的。
因为，那个人不在了。
也许，这就是佛说的缘生缘死。
再见悟空，隔了太久太久，那时，我很久没有出过大雷音寺。在大雷音寺，看不清时间，可以很长，也可以很短。可我莫名的觉得很长。
悟空失踪的那段时间里，我想了很多，包括之前，还有可能的之后。本以为，事情在华山是个结束，却不曾想，这个凡间，才是开始。
我还是当初的唐僧，却也不是当初的唐僧。心志未改，只是过多了岁月，看透了太多是非争夺。
虽然不知道佛祖和观音动了什么手脚，我却清楚，这所有的，都是向着悟空和那个人去的，没有太多原因，只为利益。
不是没有想过，终有一日悟空会跟那个人一起，对上如来，然而，我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呆在灵山，徒劳的呆在灵山。
灵山，曾经心心念念的灵山，而今，我竟然忘却，究竟是何年何月上的灵山了。
妖王来找了我的小徒儿敖毓。
我知道。妖王，如今佛祖驾前的护法尊者，当日在狮驼城叫嚣的金翅大鹏，二十四部州的妖王，从来便未服过佛祖。
这是个机会，对于妖王来说，是个机会，对于我的小徒儿来说，或许也是个机会。
西行的一十四年里，我对这个小徒儿，没有太多感情，因为我看不透诸多变化，我只当那还是太宗赐我的白马。
直到化龙潭，一晃数十年再见，我才忆起，这是我的小徒儿，西海的三太子，敖毓。他的身份，终究成为了他的羁绊，化龙潭千年一日，竟然是另一个鹰愁涧。
我知道不该的，可是，我却无半分劝阻之心，私心里，我竟是想着，他们能够谋划得当，至少，这样，敖毓可以离开化龙潭，悟空他们也可以少一丝牵绊。
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利益之前，竟然可以牺牲所有。
所以，敖毓身后那一掌，让我彻底的失望了，也让我再次感觉到了心痛。他，为了四海，为了我这个无能的师傅，为了他的大师兄，竟然拼上了一条命。
如果可以，我宁愿当日承受一切的是我，而不是陪了我一路的小徒儿。
之后的日子，我日日在净坛庙，看着八戒傻呆呆的坐在他的小师弟床前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听着悟空陪着那个人，游走在三界的每一个权力中心。
我曾想不明白，如今走的这条路究竟对不对，当初取经的信念究竟对不对，直到一日，我看到我那个自始至终都不会多说几句话的三徒儿，闷声不响的跟在我身旁，我才恍然明了。
不是我不对，错的是这个三界，是争权夺利的人。权力本无错，错的是争夺的人。
然而，众生不同，就如悟空和八戒，他们是修不了佛的，因为他们的心只能在三界之内，不能跳出三界。
所以，当西海龙王从净坛庙接走了敖毓，我决定离开。
不是为了离开，而是为了我心中的信念，利益纷争无休无止，纵然我不再是之前的我，我只愿以一己之力，诵经解难，为生于水土上的生命，带去一丝快乐和安慰。
九州云水，不知踏遍凡几，身边跟着的永远是木讷的三徒儿。
忽然，有一天，悟净说，师傅，听说大师兄醒了。哦，是了，天上一战，悟空拼上了一条命，然后那人陪了他五百年。
五百年，又是五百年。究竟是缘太深，还是孽太深。罢了，不管是缘是孽，悟空，只要你好，师傅便不再挂怀。
师傅，我们不去看看大师兄吗。悟净说。
我摇了摇头，捻动手上的持珠。前面是何处。
临安。
莫怪桂香飘逸了呢。那便走吧。
作者有话说
第185章 唐僧回忆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