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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青霄山上有一座庙,名曰古灯寺。
      适逢灾年,庙中粮产不济,终是无力供养众僧,无奈之下老主持遣了众人出外化缘,只留了一目盲的年轻和尚在寺中。
      这盲僧唤作了凡,年二十四,虽自小目不能见,却心眼清明。师傅讲佛理诵经书时,了凡甚是用心参悟,很得老僧赏识。近年老主持渐感体衰力疲,今逢天灾,缺衣少食之下,老僧终是油尽灯枯,一病不起。他知自己怕是时日无多,便思忖着将衣钵传于了凡,只待寻个时机,将这庙宇一并托付给了凡。
      这日,了凡起了大早,循着惯常行走的山路去后山古井中打水,为师父做粥。
      晨霭氤氲,月色未尽,荒山小径,鬼气森森。
      他看不见,脚步轻捷,心念平稳。
      他不知道,古井后三丈远有一孤坟,坟边立一盏石灯,每日子时亮起,日出而熄。
      他也不知道,只有他一人会来这里挑水,师兄弟们要多走五里地,寻到山下去,因为他们看得见。
      他只知道,万物有灵。想周遭必有花草,每次打上第一桶泉水便在四周细细泼洒一遍,天干无雨的时日,也保花草虫蝶们一条性命。
      一念慈悲,十三年寒暑未断。
      待打好水,初阳已现,了凡卷起衣袖,架稳了担子往回走。
      他不会知道,古灯今日却没有灭。

      回到寺中,了凡放下挑子,摸出小陶锅坐上水,小心翼翼盛了一盅黍米倒进锅里。院落静寂,虫鸣鸟叫甚是催人困意。心想师父怕是还要多睡一会儿,了凡心内一松,便迷糊起来。
      朦胧中似听到有人咚咚的敲寺门,急切又轻微。
      咚咚……咚咚咚……
      了凡打了个战栗,猛的回了神。水沸了,扑扑的翻滚着。赶忙提了锅盖,呼呼吹两口。
      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又响起来,原来不是梦。
      暂搁下手里的活,了凡循声走去,心里想着必是迷路的外乡人或饥民来寻个庇护,不禁思算着庙中可还有粮米可供应急。
      寺门吱呀呀开了,晨风寒凉扑面而来。

      “谢天谢地,有个和尚在呢公子!”稚童清脆的嗓音响起。
      “冒失鬼!也不知行礼。平素怎么教你的。”男子压低声音责怪道,那声音甚是温润,如溪鸣竹响,让人心内舒适。
      原来是主仆俩。
      “这位师父,小儿无知,多有冒犯还请见谅。”男子离得近了些,听声音想是在微笑。
      “阿弥陀佛,施主不必记怀。”了凡也微笑。
      “我主仆二人初到此地便迷了道路,已在林中行了许久,渴的紧了,不知可否讨碗水喝?”
      果然不出所料,这等荒僻之地,这种事情每月都有几件。了凡爽快的应了,像以往一样,引着他们进了院来。
      山泉舀到碗里,清亮亮的。那小童想是渴的狠了,咕噜噜一饮而尽,又嚷着再来一碗。他家公子倒是矜持的多,听不到什么声响,想是个斯文的读书人。
      了凡心内有些诧异,这主仆二人清晨到此,莫非是行夜路?那不迷才奇怪!可又因何事要连夜行路?了凡给他们满上水,又摸索着去倒粥,刚这一番行走忘了记步子,又得一番寻找。
      “恕在下无礼,师父这眼睛……可是有宿疾?”那公子见了凡行动不甚便利,迟疑着问道。
      “贫僧自小双目皆盲,刚为家师煮了些粥,这一时间竟寻不着了。”
      左三步右两步,水缸在这,风炉在这,了凡边答话边数着步子。得趁热让师父喝了,已耽搁了不短时间。
      “小秋,取那陶瓮过来。”公子吩咐道。
      “是!”
      “人世已多苦楚,还要受这般饥寒。”只听那公子一声轻叹,没在倒粥声里。
      “阿弥陀佛,苦乐皆为业报,无长苦无长乐,何须记怀。有劳施主了。”
      “师父客气。”
      接过烫手的碗,了凡无意间碰到了那公子的手,软滑滑的冰凉凉的。除了师兄弟和师父,这是第一次碰触外人,了凡立马避了去,可对方像是没发觉。
      “现下寺内只我与师父二人,施主们若不嫌简陋可去东面厢房暂作歇息,贫僧先失陪了。”
      了凡不知道为何心跳的这么快,随意答了两句便急匆匆走向老住持的禅房。
      脑海里波涛汹涌,软滑滑的冰凉凉的……
      老僧咳得更重了,进食都甚是困难。出家人看破生死,无挂红尘,师父不肯用药,了凡心中焦急,劝过几次无果,也就不再提这事,只是更加尽心的照顾师父。
      师父勉强咽下半碗粥,迷糊着又睡了过去,了凡轻轻掖好被角,待师父呼吸平稳了才收拾了退出屋去。
      忙了这一阵,腹内咕噜噜叫起来,唉,化外之人又何尝不被这两餐一宿纠缠牵绊。忽然想起那迷途的主仆俩,怕是也久未进食了,便又煮了些粥,取过年前余下的腌菜,切好了一并放在盘中,朝东厢走去。
      古灯寺不大,因地处偏僻,平素也没什么香火。前些年风调雨顺的时候,一到盛夏倒也有些富家女眷公子来此住上几日,说是斋戒礼佛,不过避暑消遣罢了。东厢那两间禅室便是用作待客,比起僧人住的要舒适一些,现下世道不好,便彻底荒置了。
      晨风中飘过幽寂的琴声,越走近声音越清晰,轻缓空灵,带着淡淡的忧愁,长长的哀伤。了凡听的有些痴了,只是循着那琴音走,不觉间竟撞到门上。粥在翁里摇晃着,溅出来烫了手。门内琴声戛然而止,了凡倒退两步,本能的腾了烫到的手捏耳垂。
      “公子公子,和尚在偷听,嘿嘿!”门吱呀开了,小童拽着了凡的衣角幸灾乐祸的嚷着。
      “我……我是……”了凡一时赧红了脸,张着嘴说不出话。
      “小秋!不得无礼!”公子厉声责道,“还不请师父进来说话。”
      了凡进屋放了饭菜,公子连连道谢,一想到自己刚刚那副蠢样,脸上火烫烫的,便想告辞离开。
      “师父想必也未用早膳吧,何不坐下一起吃?”未曾想那公子却拉着了凡坐下,自顾自的盛了粥放在他面前。了凡也是饿了,变应了公子,只是埋头吃粥。了凡闻到一股淡然的幽香自那公子所在飘来,像极了春日新雨后花草的味道。想这公子必是出身豪门大户,衣物熏香也极是考究,不俗气。
      “在下姓沈,单名一个青字,还未请教师父法号。”沈公子先打破了沉默。
      “阿弥陀佛,贫僧了凡。”了凡急急咽了粥回道。
      “原来是了凡师父。今日多有叨扰,有劳师父此番款待,在下感激不尽。”
      “善哉善哉,施主言重了,不过一瓢清水一碗淡粥,何须言谢。”惯常的寒暄,了凡虽看不见,但觉得这沈公子确是个知书达理之人。
      “刚才一曲未能奏完,不如我将它弹完作为答谢可好?”沈公子衣带清香,飘飘然拂过,了凡听得拨弦声,一阵喜悦,这琴声能听一辈子才好。
      琴音袅袅,了凡似被带入另一个时空,而在这里他能将一切看的清清楚楚。
      精疲力尽的自己干渴难耐,在茫茫荒漠中拼尽力气奔跑,终于离那人影越来越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搀起已经昏厥的人,喂他喝下仅有的一点泉水,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终于什么都看不见了……再睁眼他也是立于云端,俯瞰四方一派春色旖旎。按下云头随意停在一处溪涧,水中一尾银鱼甚是惹人怜爱,围绕着自己不愿离开。于是便在溪边住了下来,那银鱼也每日伴着他,一晃便是十数载,终有一日银鱼没有再来……正失落伤感之时,忽而狂风大作,自己像被卷进风眼,盘旋着不知要被吹往何方,了凡惊得一身冷汗,啊了一声跌坐在地上。
      琴声早已停止,了凡还沉浸在刚才那诡异的梦境里不知所措,沈公子搁了琴,急忙来扶了凡。
      “师父可还好?”公子冰凉的手激的了凡瞬时回了神,抹着冷汗连连点头。
      “公子琴艺着实出尘,贫僧听得痴了,倒是做了一场白日梦。”
      “师父过奖了,沈某技艺拙劣,愧不敢当。是遇到了凡师父这样的有缘人,此曲引人入梦之妙才可发挥出来。”
      “哦?敢问这曲叫什么名字,可是沈施主所作?”
      “此曲名‘回梦’,乃故人所赠……看了凡师父刚刚神色惊惶,莫非梦中所见骇人之物?”沈公子言辞关切,到让了凡不知如何回答,是惊是喜……不过一场梦罢了。
      “……许是家师肺疾日沉,贫僧心下焦急才做了这荒唐梦。”说到师父的病,确是了凡为今最感不安的事情。
      “原来如此,可曾请过大夫,现在吃的何药?”沈公子问道。
      “师父拒绝用药,现今只是静养着……”了凡摇摇头,叹息着道。他心内清楚,若再不医治师父怕是撑不了多久。
      “了凡师父不需太过忧虑,在下倒是有办法为大师诊治,只不过……此法虽不用汤药却极耗时日。”
      “沈施主此言……师父能医好?”了凡顿时精神一振,等着沈公子说下去。
      “恩,可否让在下先为大师诊个脉,若是沉疴久病恐需从长计议。”

      了凡一听师父有救了,也顾不得问这沈公子要用什么法子,只是起身道谢。沈公子命那唤作小秋的小童收了琴好生呆在房内,便一个人随了凡来到老僧禅房。了凡推了门轻声走进去,室内很是安静,老僧许是正睡得沉,听不到咳嗽声。
      “了凡师父……”沈公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似是有些慌乱。
      “沈施主,家师就在屋里,快进来吧。”了凡回道,未感不妥。
      沈公子没回话,也听不到脚步声,似是还站在门口。了凡不知何故,便又招呼他进屋里来。沈青看是再没可能推脱,只得硬着头皮跨进了门。虽早料到这佛门净地会多避邪之物,可谁曾想这门上的糊纸竟书有经文,想必是无钱修葺便将抄经的废稿拿来用了吧。沈青只觉头痛欲裂,每向前一步痛苦就深一分,短短几步路冷汗已湿了内衫。
      这具肉身过于羸弱,看来也不甚合用……
      强打着精神观那老僧面色,灰败枯槁,却是肺痨之症,且元神已衰,阳寿将尽了。心内大概明了,便急忙走了出去。
      了凡见沈青未发一语,又急忙离开,以为师父是回天乏术了,赶忙追了出来,正撞在沈青身上。
      “沈施主,我师父他……是不是……”了凡终是没真正面对过生老病死,此时像平常人家的孩子记挂父母一般,焦急惶恐溢于言表。
      “了凡师父可以放心,七七四十九天后,大师即可痊愈,不过……”
      “沈施主有话直说便可,只要能救师父性命,了凡都愿去做。”
      “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一是这禅室不可再住,背阳且不通风,实在不利调养。东厢比之舒适一些,可让大师暂移至那里修养。二是每日膳食需多加营养,大师身体亏虚怕是常年劳累又不得滋养之故……沈某祖上有一套行气打穴的技艺,可通经脉,养元神。大师之症用此法医治加之调养适宜,四十九日必能痊愈。”
      “这第一条好说,可这第二条……只怪我目不能见,有地种不得,野菜果子也寻不着,到哪里去弄好食材为师父调养身体,这可如何是好……唉……”了凡面露难色,语气颓然。
      两人沉默了片刻,沈公子忽然说道:“了凡师父,我倒有一法能治你眼疾,只是……”
      了凡一听自己眼疾能治,半晌愣在那不知如何回应。这沈公子真乃神人?他自出生就是盲的,也是因此被遗弃,所幸自己命大,被下山化缘的师父捡到才能活到今日。从不敢想有朝一日能看见这世界,莫非自己是做梦不成?
      “了凡师父?”沈青见他呆呆的立在那,灰暗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一点光芒,心内不禁泛起一丝酸楚,这二十四年暗无天日的岁月,是我欠了你的,我定会偿还……
      “沈施主,你刚才说能治我的眼疾,可是说我有希望看见了?”
      “是,不过方法我尚不能告知与你……你若信我,明日丑时可到东厢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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