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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   分别的时候解语花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吴邪。

      果不其然他看见吴邪也几乎同时转过头来,两个人目光交汇,有些意外又有些尴尬的点头示意之后再次一起回头,迈向相反的方向。
      ——还真是像啊,下意识的动作都这么一致,跟镜面反射似的。解语花颇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摸出一根烟点上,准备走人。

      “解雨臣!”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解语花愣了半天的神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叫自己,嘴里的烟差点没掉下来。
      他回身,看见吴邪停了脚步,望着他的眼神有些犹犹豫豫,像是有话要说。

      “怎么?”他微微开始有些不耐烦起来。
      “如果……霍家那边的事情很难处理,压不下来的话,你就……别管我们了。”吴邪咬了咬牙,“我会用我的力量去救他们,但没必要再把你们解家搭进来。”
      解语花失笑:“我什么时候说要搭我们解家进来?还有吴邪,现在的你还有什么力量?”
      “可他们是我的朋友,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有义务要救他们出来。但你不一样……”

      吴邪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解语花毫不在乎地笑着打断了:“吴家小少爷果然够义气。放心,我们解家人什么性格你再清楚不过,这趟浑水,你想蹚,我还不愿意奉陪呢。你有你的朋友要救,我可没人要救。”
      说罢挥了挥手,丢下吴邪一个人转身干干脆脆走了。

      钻进路边等着他的私家车,解语花舒舒服服窝进后座里掏出手机开始玩游戏。开车的伙计问他去哪,他含含糊糊说了句“随便,兜风就成”便再也不想搭理人。伙计知道少东家心情不好也不再多问,嘀咕了几句发动车子。

      解语花玩儿了一会儿游戏只觉得花花绿绿的屏幕从未有过地看得人心烦,索性扣上手机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发呆。
      他真的不得不承认,吴邪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跟自己太像了。类似的家世类似的背景甚至类似的思维方式,每每看着他就像看到自己的另一面。这也是为什么自己最初并不喜欢这个人的道理——除非是自恋狂,不会有人喜欢成天对着镜子照自己吧?
      ——虽然吴邪这小子确实脑子够好使,但是当初果然还是该选那不说话的小哥吧?看吴邪那小子在我面前还算客客气气的,会不会其实也满脑子想着“不想跟这个人一队,不想跟这个人一队”呢?

      解语花仿佛是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一边想象着吴邪呲牙咧嘴抱怨的样子,一边嘴角不自觉地开始上扬。

      但是忽然心情就阴郁下来。

      不想跟解语花一队,那又想跟谁一队呢?肯定不会是那个老太婆,这太重口味了。一定……是那小哥和死胖子吧?
      “可他们是我的朋友……”分别时吴邪的最后一句话闯进脑海,解语花的眼角突地一跳。
      ……朋友?曾经有些阴沉、只会一个人远远躲着的小吴邪,什么时候也有了所谓的朋友了?一起下了几次地,生死线上走几遭,就成了所谓的朋友了?

      解语花忽然很想笑。
      这么看起来,自己的朋友应该很多,只不过——伴随着死亡和背叛,来去的也如流水般的快。

      他想起幼时过年,扮作女装的自己已是那个院子里孩子们的中心。老九门的男孩子们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为了引起自己的注意,搞怪装疯趁人不注意揪辫子是常有的事。而那个时候别看霍秀秀年纪最小,帮小花“姐姐”驱赶起男孩子来却是一等一的狠。自己乐得清闲抽身看面前孩子们你追我跑鸡飞狗跳,却无意中瞥见南墙根下的小吴邪。

      盯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呆闷,他却毫无想要加入这个圈子的意图,也看不出一丝羡慕,就那么远远看着。
      那时候的小花不喜欢这个有些孤僻离群的玩伴,也就臭着脸没去强拉他过来一起玩闹。而这个情况一直保持到了各自长大,吴邪一直游离于老九门圈子的边缘,也不知是顺其自然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现在想起来,还是你最聪明呢。”解语花望着车窗外的天空,喃喃自语。
      “少东家你说什么?”开车的伙计没听清楚,接口问了一句。
      “没什么。”解语花换了个姿势将双手枕在脑后,一开口就是凭空栽赃,“我说吴邪那小子临走前欠了我两百块,还没还我呢,估计要成永久坏账了。”

      伙计登时语塞,估摸着也是知道自家少爷说话一向如此,脸上神色压根儿不信有这回事,憋了半天措辞终于说了一句:“等吴小三爷回来让他请你吃顿饭,就当还了呗。”
      “回不回得来,那可不一定呢。”解语花笑得暧昧,“老吴家的势力土崩瓦解,霍家不能用,我们解家摆明了不会蹚浑水,他从小就不熟老九门的人,现在又去哪里求助?他若碰了一鼻子灰放弃了那还好,但是你今天也看到了,这小子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血粽子不落泪,指不定就自己去救人了。如果这样,你说我这两百块,收不收得回来?”

      伙计沉默,似乎也找不到接的话题,只好将注意力转移回方向盘上。解语花自顾自笑笑,又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况且现在,哪里还有什么他能求助的老九门?”

      长大后解语花才明白有些东西从很早开始就可以看出端倪。当年那个**了几乎所有老九门后代的孩子圈,以惊人的速度在凋零和分崩离析着。死的死,自知没能力的分了家洗手不干,剩下的人也在互相的利用欺骗中渐行渐远,曾经盛极一时的老九门终于只剩下一个基本等于屁的名头,仅此而已。

      ——曾经姹紫嫣红开遍,都付与、这般断井残垣。

      每当面敷油彩莲步轻移的解语花在台上咿咿呀呀唱出这句词的时候总是会习惯性地一扫台下坐席。曾经有好事者评论过这位老九门二爷门下最得意的红角儿,说解语花最有名的一出戏当属《牡丹亭》,而整出戏中最出彩的当属《游园》一折中这惊鸿一瞥。更甚者,还有附庸风雅之人为这一眼提了八字评语,是……是什么来着?
      解语花敲了敲脑袋,不由得轻笑,是了是了:“哀如落花,过水无痕。”

      反正每每此句唱罢便是掌声雷动,此起彼伏好不热闹,连台下观众的眼神都是兴奋和热烈的。所有人都沉醉于他的戏里,沉醉于他所扮演的杜丽娘的一颦一笑。但戏散场了不过拍拍屁股转身走人,谁也不会真的为台上戏子所扮演角色的喜怒哀乐过多流连。
      然而站在舞台中心的解语花明白,这哀是真这孤独是真,场下再如何人声鼎沸,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他,孑然一身地守着空无一人的废园断壁,守着曾经风光无限的解家名号和已成空壳的偌大家族。

      非常偶然的时候他会想起一些模糊的儿时记忆,记起有那么一个不太合群的玩伴,想想自己目前的境地跟那个玩伴当年的情况其实无甚差别,而偶尔听长辈谈起吴老狗家的那根独苗苗,据说是做起了小生意在杭州混的还不错狐朋狗友不老少,解语花就有些想自嘲地笑笑——全颠倒过来了,这什么世道。

      “可你为什么还要回来这圈子呢?”解语花想不通这看起来跟自己很相似的男人自掘坟墓的想法,“还抱着什么可笑的朋友意识,真是……天真无邪的愚蠢!”

      解语花冷冷地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之前沉默了许久的伙计又开口了:“少东家,您真打算就让吴小三爷就这么去广西?”
      解语花有些诧异:“那不然怎样?跟着他一起脑子发热去救人?就算我同意,喜欢我的小姑娘们也不会同意的吧?”

      “不……我的意思是,您这边,真的……一点忙也帮不上吗?”
      解语花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下开车的伙计,这家伙跟着自己不少年,本来最是了解解家和自己的行事风格,从不会多一句嘴。今天……为了个吴邪,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

      他笑笑:“你为什么会想帮他?说个理由来听听?其实我也不是完全束手无策,如果你理由说的好,说不定我一高兴,就顺手帮一把?”
      这伙计是当时在山崖下协助解语花和吴邪活动的几人之一,跟吴邪倒是接触过不少时间,还算熟络。他沉吟了一下,半晌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他跟少东家其实挺像的,就不自觉多在意了些。”

      “挺像的?长得像还是性格像?”解语花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我说老赵啊,一般人也就算了,以你这么多年的江湖经验居然还会看走眼?”
      他笑着喘气道:“老赵你应该知道‘阴阳梭’吧?我和那天真吴邪就是人里面的阴阳梭,面上看着一样,里子完全是不同的两个人。我的冷漠他学不来,他那种愚蠢的想法,我也压根就不会有!”
      伙计没有反驳也没有顺从,只是不软不硬地回了一句:“或许是吧。不过我们这种刀口子下滚过来的人,直觉倒一直还挺准的。”同时淡淡地从后视镜里看了解语花一眼,看得解语花一阵没来由的心虚。

      解语花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行行行,赵爷您的高见还算新奇有趣,这个忙,我就承情帮他一把吧。”说着掏出了手机,一边翻通讯录,一边似是对着那伙计说话,又像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也不知道这一次,是帮他还是害了他。”

      几日后解语花接到吴邪的电话。他按下通话键以后就笑嘻嘻地对着话筒问道:“怎么样?我给你找的美容所,手艺还不错吧?”
      电话那头的吴邪也不知道听到此话的表情是哭还是笑,沉默了片刻,开口时的声音令人意外地有些粗哑和苍老:“很好,至少对不那么熟络的人,短时间内看不出破绽。四个星期,也足够了。”
      “喂喂,你入戏也太快了吧。怎么说话的腔调都变了,我似乎只是让人帮你整容没让人帮你整声带啊。”
      吴邪笑了几声,但解语花听不出里面有任何笑意:“既然要当赝品,还是仿得真一点才更容易蒙混过关吧。”

      解语花没接话。他直觉感到电话那头,戴上人皮面具的吴邪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他无声无息地笑了,这都在预料之中。
      解语花是什么人?是解家目前的大当家,是心狠手辣天性凉薄的解家少爷。他给予别人任何帮助,都不会只是单纯的好心而已。
      我只是想看看你吴邪,看看你这与我如同阴阳梭般存在的人,在跟我一样带上面具之后,能有怎样的反应。看你是否还能保持得住那可笑的天真,是否还能脱下我给你戴上的面具。

      ——看看南辕北辙的我们,到最后是不是只有殊途同归。

      “谢谢你,解雨臣。”沉默之后是吴邪先开的口。这是第二次解语花听到吴邪叫他这个名字,郑重其事。

      “……为什么老是叫我这个名字?”
      这次轮到吴邪吃惊了,他停顿了几秒钟,有些奇怪道:“为什么不能叫你这个名字?你本名不就是解雨臣么?”
      “还有多少个人记得这个名字啊?”解语花无奈笑,“自从入了行,大家所能记得的,也只是花儿爷了。”
      “……潘子他们叫我小三爷,胖子最喜欢叫我天真吴邪,可我还是比较喜欢别人在郑重的场合好好叫我的名字。”吴邪答,“虽然我更喜欢叫你小花,可现在是跟你道谢,我想你也跟我一样,希望我好好叫一声‘解雨臣’吧?”

      听得这句,解语花蓦地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直笑到肚子都痛了才用另一只手扶着额头,摇头道:“吴邪你真是……”

      ——你真是让我不得不刮目相看啊。是因为思维相近么?为什么只有你肯叫我解雨臣,为什么只有你……觉得这么理所当然!
      笑到几乎岔气的解语花一瞬间觉得左胸的地方一阵发空,像是那里的壳碎了一块,有东西趁机溜了进去带进一缕风。
      “我本想带坏你的,可照现在的趋势看来,似乎是你……要把我同化了啊。这可如何是好?”解语花的声音几不可闻。

      “你说什么?”吴邪一时间没听清。
      “没什么没什么。”解语花自知方才有些动摇,眼珠一转已恢复成平日暧昧不清的笑语,“我能帮的也仅止于此。之后如何重聚你三叔的旧日势力,就全靠你自己了。”
      ——如果你能达成所愿顺便还能全身而退变回吴邪,那么是否就预示着,深陷老九门多年的我,也还有那么一丝不靠谱的希望?

      他顿了顿,终于还是加了一句:“吴邪,你保重。”他刻意加重了那个名字的读音,“一个月后再见吧。”

      未等吴邪回话,解语花便挂了电话。
      他抬头望向窗外,此刻正是午后时分,从他所在房间的窗户望出去,老北京胡同里一片喧闹祥和的气氛,阳光亮得耀眼,撒在身上懒洋洋的。此刻无人知道在这温暖的午后,平静的水面下隐藏着怎样涌动的暗流,也无人会去关心千里之外的长沙地下势力将会在几天后爆出一条怎样惊爆的新闻。

      至少此刻,阳光明媚,风景正好。

      解语花起身,伸了个懒腰:“千万千万……别太让我失望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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