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二十八 梦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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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这一夜，栾芸睡得很沉，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见小时候，在外婆家的小院子里，很静，白天嘈杂喧闹，夜晚一切都归于平静，只有一阵阵的蛙声。夏夜的风清清凉凉的，暑意早已被潮湿的土壤吸收得干干净净。葡萄架下，她躺在用石头垒砌而成的乒乓球台上，胳膊枕着后脑勺，睁大眼睛望着头顶，一串串紫色的葡萄缀满了葡萄藤，她伸手就能够得到。
透过层层叠叠的葡萄叶，能隐隐看见深邃悠远的夜空，月光很清很亮，柔柔的，像妈妈的脸，还有满天的星子，闪啊闪，也像妈妈的眼。
妈妈将花露水轻轻地抹在她细细的胳膊和腿上，一点一点慢慢地抹匀，然后侧躺在她身边，用大大的蒲扇轻轻替她扇着风，撵走恼人的蚊子。
几乎每个小孩子都会提的傻傻的要求，她也会提，“妈妈，那颗星星好大好亮，我想要。”
妈妈温柔地笑着，伸手将她额际的碎发轻轻拂开，“芸芸，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代表一个人，是我们逝去的亲人，你看。”
妈妈抬手指了几颗星星，“那颗是外公，那颗是太爷爷，那颗是太奶奶……”
“那妈妈是哪一颗呢？我要摘下来存起来。”她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天真地说道。
妈妈噗嗤一笑，用蒲扇拍拍她的头，“等几十年过后，那里面才有代表妈妈的那一颗，到时候，妈妈就在那里远远地看着芸芸，看着芸芸快乐地生活。”
后来她知道了，妈妈真的变成了天上的一颗星星，可她却找不到，妈妈到底是哪一颗。她知道，妈妈一定在远远地看着她，默
默地守护着她。每每看着高远的星空，她总是觉得别样的亲切。
梦里的星空渐渐变淡，她看见爸爸坐在搬家前的那个院子里，背靠着高大的槐树，那时候槐树还没有开花，光秃秃的枝桠上
几片稀稀拉拉的叶子。那是她唯一一次看见爸爸抽烟，一支接着一支，脚边散落一地的烟头，有些火光还没有完全熄灭，丝丝冒着青烟。
他就那么坐在那里，僵直着身体，面无表情，她有点害怕，仍是壮着胆子靠了过去，摇摇爸爸的腿，“爸爸，妈妈怎么还没回来？”
她感觉到爸爸的身躯猛地一震，红红的眼狠狠地瞪着自己，她心里打了个颤，爸爸的表情好可怕。她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想大声叫喊，却怎么也叫不出来。
场景再一次转换，还是那个小院，还是那棵老槐树，风吹过茂密的树叶沙沙作响，缀满白色小花的枝桠在风中摇曳。树下斜倚着清瘦的少年，冷峻的脸庞、桀骜的眼神，看得她心里直发颤。
接下来又出现了奶奶满是愁容的脸，小小的她坐在高高的饭桌旁，一边刨饭一边掉眼泪，泪珠一颗一颗滚落进碗里，她吸着鼻子将咸咸的米饭和着眼泪送进嘴里，而奶奶只是看着她不住地叹息。
那是她记忆中最冷的冬天，没有妈妈织的粉色小毛衣，也没有爸爸买的卡通羽绒服，所有的记忆力只有下不完的雪。
梦境很混乱，梦里甚至有一阵寒意袭来，她瑟缩了身子，往身边唯一的温暖源靠过去。
好暖，这个味道，好舒服，她顿时安定下来，梦里所有的惊惶不定消弭无踪，这……不是妈妈，也不是爸爸。
那么……是谁呢？暖暖的，坚实的，有淡淡的烟草味道，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就好像，好像……叶舒城？
她猛地睁开眼，四周一片黑暗，寂静地没有一丝声响，她还没有完全从梦境中逃离出来，心忍不住一沉。张惶失措地瞪大了双眼，极力想要看清楚眼前的一切。
双眼终于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周围的一景一物渐渐清晰。
废了好大功夫，她的思绪才从遥远的梦境里抽离出来，回到当下，终于辨认出是自己的房间，她长吁一口气。
发现自己正安稳地躺在熟悉的大床上，下意识地往身旁瞟一眼，又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叶舒城？
她倏地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一口。
他睡着了吗？
她不敢动也不敢摇醒他，她甚至不敢翻身，生怕惊动了他。侧过头，轻轻地曲起胳膊，枕住自己的头，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侧脸。
他的侧脸很好看，即使略带疲惫也难掩他的英挺俊朗，宽阔的额头，高挺的鼻梁，还有薄薄的嘴唇。即使这张薄唇里常常吐出冷淡的话语，她仍然觉得它很好看。
还有这紧闭的双眼，她的脑海里能够清晰地回想起它睁开的时候，那种犀利凛冽，也只有这种时候，才会敛去锋芒的吧。
记得第一次见到的叶舒城，桀骜不驯的少年，成年后的叶舒城，深沉稳重的男人。他对自己，从最初的针锋相对，到后来的冷淡疏离，她哪里想象得到，会有此刻如此地亲近，近到她一抬手，就能摸到他的脸。
就在她克制不住想要抬起手臂的刹那，他蓦地睁开了眼，一双似笑非笑的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她，哪里有半点大梦初醒的样子。
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频率陡然变快，她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你看我做什么？”
他在黑暗中轻笑出声，“你看了我半天了，我都没说什么，你反倒恶人先告状了。”
被抓了现行，她的脸忍不住泛起了红晕，好在暗色掩饰了她此刻的窘迫。
她磕磕绊绊地为自己辩解，“你，你胡说！”
叶舒城朗声大笑，将几乎缩成一团的她揽进怀里，动作那么的自然，仿佛他们一开始就应该是这样。
“刚才做了什么梦吗？我看你睡得不太安稳。”
“嗯。”她轻轻应声，“我梦见了妈妈，奇怪，好多年都没有梦到过她了。而且，妈妈的脸第一次在梦里这样的清晰，以前梦见的时候，她都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而已。”
她不敢老实说还梦见了少年时候的他。
闻言，叶舒城不再说话，她只觉得揽着她肩膀的手紧了紧，她抬头看向他的脸，只见他的表情淡了下来，静默的脸上，若有所思。
贴在他的胸膛上，她清晰地听见他的心跳声，隔着一层衣裳，直直穿透她的耳膜。她被他紧紧地搂在怀里，这个怀抱让她如此地安心，仿佛只要靠着他，所有的不安定因素都会随之散去，所有的紧张失措也会立刻趋于平和。
先前混乱的梦耗去了她太多的精力，此刻一旦放松下来，倦意立刻涌了上来，她舒服地枕着他的胳膊，再一次沉沉睡去。
凝视着她宁静的睡颜，叶舒城忍不住抬起手臂，手指轻抚上她的脸颊。
“芸芸。”他的声音低哑而深沉，在暗夜里显得尤为压抑，“为什么偏偏是你？”
注视着她的双眸里，带着酸涩，带着忧虑，带着矛盾的温柔。
立在自家门前，栾芸不放心地又一次叮咛道：“千万千万别让我爸知道！”
她指的是两人的关系，刚刚明朗了些，还不算稳定，她并不打算急着告诉爸爸，万一以后有点什么差错，也不至于影响他们师徒二人的关系。
面对栾芸的紧张兮兮，叶舒城无所谓地笑笑，捏了捏她的手。关于这件事，他是觉得顺其自然就好，刻意隐瞒或者刻意通知，都不是他的风格。
他深信，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遮掩的道理。
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掏钥匙开门，门却一下子被人从里面拉开了，栾为行看见站在门前的两人，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芸芸，舒城？你们一起回来的？”他刚刚从窗户上看到叶舒城的车停在楼下，估摸着他也该上来了，于是打算开门出来看看，没想到女儿居然也在。
不等叶舒城开口，栾芸急急抢辩道：“嗯嗯，刚刚在楼下碰见叶师兄，就一起上来了。”
为了增强说服力，她一边进门换鞋子，一边抱怨道：“今天公交车挤死了，早知道师兄要来，我就搭他的车了。”
看女儿一脸疲累的样子，栾为行不疑有他，连忙招呼叶舒城进了屋。
叶舒城默不吭声，一贯地微笑以对。
为了减少被父亲看出来的机会，栾芸主动担负起了炒菜做饭的工作，一个人在厨房洗洗切切，偶尔探头看看客厅里小声谈话的两人，又笑眯眯地继续忙碌。
“舒城啊，你跟徐小姐分手了？”栾为行喝口酒，随口问道。
闻言，叶舒城不经意地将眼神瞟向正好抬头的栾芸，被她怒瞪一眼后，他勾起唇角，拿起桌上的酒瓶，一边将栾为行的酒杯注满，一边反问道：“老师怎么会知道？”
栾为行又端起面前的酒杯，得意地笑，“你可别小看我老头子，我消息灵通着哪。”
叶舒城也笑，陪着他喝了几杯。
几杯酒下肚，栾为行方正的脸庞渐渐涨红，添了几分醉意，说话也不怎么利索了。
而叶舒城仍然一派闲适从容，举杯浅啜。
栾芸趁父亲不注意，又瞪他一眼，起身倒了杯白开水送到栾为行手上，“爸，你少喝点。”
“没事……”栾为行秃噜着嘴，端着水杯的手不稳地左摇右晃，眼看着大半杯水洒得只剩小半杯了，“爸爸今天高兴，高兴就要多喝几杯，没事！没事……”
“舒城啊，老师真高兴。”栾为行将白开水倒进嘴里，“你终于想明白了。”
叶舒城眼底的光亮一闪而过，笑着看看忧心地瞅着父亲的栾芸，点点头道：“是的，老师，我早就想明白了，只是到现在，才有勇气去做而已。”
栾为行不住地点头，“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晃晃酒杯，叶舒城抿唇一笑，说得云淡风轻，“老师，希望你同意我跟芸芸在一起。”
咣当！咣当！！
两声清脆的声音响起，一声来自现在还在栾为行手上的水杯，此时已经掉落在地板上，摔成了碎片，另外一声，则来自栾芸手中的汤勺，此刻也已经陈尸地面。
除了这两道尖锐的声音，屋内一片寂静。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二十八 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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