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绿水白云飘（下部）》独美

72、洛河上的算计

　　原本文彦博想留我在他落脚的那间小院内休息，我却执意要回客栈，他倒也没有强留，遂送我出来上车，上车时，我回首看到他身后的莫离，心中却是一动，微一思索，回身俯在文彦博的耳边说了四个字：牡丹花仙。

　　文彦博当时一愣，下意识的回首看了看身后不远处的莫离，立时就明白了我话中的含意，黑眸瞬间如星辰般闪亮，握着我的手捏了捏，轻声笑道：“多谢。”

　　我冲他微点了点头，抽回自己的手，坐回马车内，看着一脸不解的冰兰，闭目不语，心中却知道，文彦博已经明白了我说那四个字的含义。

　　当夜回到客栈，我却有些辗转反侧，不能入眠。不仅因为我今日对文彦博许下的三月之约，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临走时对他说那四个字。

　　文彦博从成都知州调回京城任监察御史，是人人妒羡的高升，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流言，说他文彦博是靠着张贵妃的关系才得此厚遇。而这件事的核心就是坊门流传的他贿赂张贵妃的那件灯笼锦的流云长裙。

　　文彦博人还未到京城，流言却已传到了洛阳，可见散布这些流言的人，有多么急迫地想要阻断文博的这条进京高升的仕途。

　　文彦博在洛阳作短暂停留的目的一来是想等流言缓下来的时候再进京，二来却是发现散布流言的人也在洛阳。

　　这始作俑者不是别人，却正是薛皓。这薛皓虽然是户部尚书薛奎的儿子，却没有考取功名，并未进入仕途，若说是他个人想对付文彦博，怕是无人会信。

　　而文彦博与欧阳修多年来一直不合，个中原因虽不足为外人道知，但明里却是如今一个入京高升，一个还在洛阳闲赋，这自然让欧阳修的老丈人薛奎心中不满。那么，为了女儿的幸福，也为了自己女婿的仕途，让自己的儿子出来活动活动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惜这薛皓虽是薛家名门之子，却也是个好酒贪色之徒，在洛阳期间，留下不少恶名，这一点让文彦博看到了其中的机会，他想找机会将那薛皓惩治一番，而薛皓的身败名裂会带来两个好处，一是敲山震虎，扫了薛奎的颜面。二是由薛皓散布出去的流言也会因此不攻自破，一箭双雕的好计。

　　而要想惩治薛皓，必然得有一个由头，否则一个堂堂尚书家的公子，寻常是没有人能动得了的。偏巧文彦博与我偶遇，为了试出我的身份，用莫离去夺了那牡丹花仙的美名，这在洛阳城已经是人所周知的事情。而薛皓后来在牡丹花仙这里吃了这么大的亏，想必他也不会善罢甘休，用不着想法子再去挑起事端，他也会自己送上门来，而文彦博所要做的，只是把事件的影响扩大，让这薛皓再无翻身之地。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仅比我想像顺利还彻底却有些出乎我的预料了。

　　每年的牡丹花仙评选出来后，不仅牡丹花仙，凡是参与了评选牡丹花仙的这些女子们，都会坐着各色牡丹花船沿着洛河游船而下，形成一道美丽的风景线。这洛阳民众不仅可以在河岸上赏花赏美人，更有甚者，还会自划小船，跟着这些花船中心仪的女子的花船，沿河而下，一路以诗、以歌、以曲，一博美人芳心。

　　谁也没想到的是，这日黄昏，一众花船皆纷纷靠岸，花船上的美人们也悉数上岸而去，唯独牡丹花仙乘坐的那艘花船却迟迟未靠岸停迫。

　　此时已近黄昏，河面被夕阳映照，波光潋滟，美轮美奂。更让人移不开眼的却是水面的花船上，一身紫衣的年轻女子，抱着一把箜篌坐在船舱里，卷帘半掩，藏不住的不止是那箜篌空灵清幽的琴声，还有那弹琴女子的绝世风华。

　　果然，琴声下，传来一阵不和谐的声音，只见那薛皓带着一众人乘着一艘小船就向那花船靠了过去，并很快登上了牡丹花仙的花船。

　　此刻，游河的花船也刚刚靠岸，洛河沿岸的人群也并未全部散去，看到这一幕，多有好事之人，并都停下来向牡丹花仙的花船望去。

　　那薛皓上船没多久，似乎就和里面的人起了冲突，琴声也嘎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争吵声和一些瓷器摔碎的声音。

　　看热闹的人开始围拢，纷纷交头接耳的起来，更有甚者，指着那花船，发出一些不明深意的笑声。

　　我坐在马车内，正挑帘向外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觉马车帘一动，跳上一个人，转眼看去，却正是文彦博。

　　一身浅碧色长袍，衬得他更显玉树临风一般，光华邵影让人有些移不开眼，见我未语，他却先拉了我的手，皱眉道：“已是春末，怎么手还是这么凉？”

　　我抽回自己的手轻摇头，不答却问：“船上的人可安排妥当了？”

　　文彦博见我抽回了自己的手，星眸中划过一丝失落，却仍旧笑道：“放心，都安排好了，单说莫离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莫离的一条软鞭使得如何好，我也是见识过的，自保肯定无虞，但那薛皓上次吃了亏，这次还敢再犯，必定会有所防范，带来的人必是高手。

　　也就是说话的功夫，却突然听见船上传来一声惊呼，我连忙转头看去，却见声音未落，已有两三人扑通落入河水中。立时听见有人叫道：“有人落水了……”

　　天色渐暮，也看不清究竟是谁落入水中，岸上围观的人，也开始有有人跳入河中准备施救，奈河这洛河水虽不急，却也不浅，一时想要游近，也是不易。

　　呼救声，尖叫声，水花声，打斗声……纷杂凌乱，一时间，这洛河牡丹花仙的花船已经成了众人聚焦的中心，如同一锅烧开的水一般，热闹非凡。

　　等到终于把花船靠岸，落水的人也被打捞上了岸，才突然听得有人惊呼：“不好了，薛公子不见了！”此语一出，立时，就有有扑通扑通跳入水中向刚才的水域游了过去，衣色统一，想来应该是一伙人。

　　我见到这一幕，转回头再次看向文彦博，醒悟过来，文彦博官场混迹多年，被薛皓算计，自然不会轻易罢休，用这一出，不仅破了流言，扫了薛奎的颜面，更让薛奎彻底失去这个儿子，真正是个有苦说不出，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好计策。

　　接下来，便是同样落水后被人救上岸的牡丹花仙的哭诉，围观群众便看到了一出调戏不成，反落水失踪的好戏开始上演。

　　那薛皓必竟是尚书的儿子，接下来的几天，不停的有人在洛河沿岸打捞，终于在三日后，找到了已经被泡得变型的薛皓的尸体。

　　薛奎闻讯后震怒，亲自赶到洛阳，督办此案，却发现自己的儿子是因为在众目睽睽之下，欲强行调戏霸占牡丹花仙而至落水身亡，此真相一出，不仅薛奎一张老脸悉数丢尽，连带欧阳修也和他那薛家小姐也是闭门不出。

　　洛阳民众都知道，这薛皓与这牡丹花仙之间一直就有过节，因为不仅先前为了帮另一女子夺魁而使出的阴暗手段被人爆了出来，而且这薛皓在洛阳期间的种酒色行为也在街头巷尾传开，如今要去找牡丹花仙的麻烦，简直太顺理成章，符合这个薛公子的作派了……

　　而更让人奇怪的是，造成这一切的牡丹花仙，自那日被人救上岸后，竟也销声匿迹了，纷纷传言，这牡丹花仙怕惹上事非，连夜赶回家乡去了。

　　这牡丹花仙确实离开了洛阳，不过并非悄然回乡，而是跟着我和文彦博，一起进京，来到了这大宋的都城开封。

　　此时的开封城，不仅是大宋的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城内的水道交通也将整个开封城带入列繁华的位置。

　　首屈一指的便是这汴河，横贯整个开封城，而落于汴河河畔的这座名叫茗月轩的茶楼，不仅地势好，更因靠近著名的攀楼而声名在外。想要在这里订座品茗，虽然不像攀楼那样至少需要提前三天，但也不是随到就能随进的。

　　我与文彦博一到开封，他忙着进宫去面圣，又是述职，又是入职交接的，忙得不见人影，我反倒松了口气，在开封城内四处转转，看到这茗月轩尚有空席，便信步走了进去。

　　落座时，却见冰兰、山遇少宗、莫离都杵在跟前，遂让他们都一起坐下，谁知道山遇少宗第一个不肯，二话不说，蹭到茶楼外去了，冰兰见山遇少宗出去，眼睛就没停下来过，索性我让她也出去等着，看她雀跃的跟着山遇少宗出去了，我便硬拉着莫离坐了下来。

　　自洛阳后，莫离跟随我们出入，都已经易了容，说是易容，不过也是些简单的障眼法，让人不轻易认出来本来面目而已。

　　此刻莫离有些警惕的四下打量了一番，方才在我右手的位置坐了下来。虽然依文彦博的吩咐，跟在我身边，但自身态度也一直不卑不亢，让我心生敬意。

　　我将花样盅递了过去，莫离愣了一下，终还是接了，放在唇边抿了一口，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闺秀的风范，见状我却突然笑道：“若非家人蒙难，莫姑娘怕是不会这样抛头露面，四处飘浮吧。”

　　莫离今日一身朴素的衣衫，但原本就是一个美人胚子的她，顾盼之间怎么也难掩一股让人心生怜惜的风情，此刻听了我的话，更是星眸微垂：“钟姑娘过虑了……”

　　其实这一路来开封，我早已在莫离的眼中看到了不一样的情素，那就是每每在她望向文彦博的时候。想到此处，却又总觉得若提及此事，怕是让她更加尴尬，只得顾左右而言其他：“莫姑娘一条软鞭使得真好，不知道师从哪位名师？”

　　莫离淡然回道：“钟姑娘笑话了，哪里有什么名师，不过是自小跟着家里的哥哥们学了些不入流的把式而已。”

　　莫离的声音，如同她的歌声一般，很柔和，同时也很空灵，不管她说什么都是娓娓动听，让人心里觉得舒服。

　　我笑着摇头：“莫姑娘这才真是过谦了，文彦博他让你跟着我，真是委屈你了，不如回头我见着他，还是……”

　　莫离不等我说完，突然抬眸看向我：“钟姑娘此言何意，是莫离做错了什么，惹姑娘生气了吗，若有什么冒犯之处，钟姑娘尽管说，只求姑娘不要告诉文大人……”

　　看她如此急切的模样，我突然明白她对文彦博的一往情深已至如此境界，生怕因为自己引得那个男人的一丁点不满，哪怕是自己不愿也不想做的事情。

　　有些心疼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子，拉过她的手轻拍了拍，突然说道：“就算是再喜欢一个人，也没必要把自己低到尘埃里，那里开不出美丽的花来。”

作者有话说

　　写得比较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