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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相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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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当段云海得知盛明兰就是姚依依时,他就曾设想过许多种向姚依依挑明身份的方式:像小说里那样,来个“天王盖地虎”之类的暗号;从她身边经过时,不经意地哼唱《北京欢迎你》;吃饭时提句“芙蓉姐姐”。有时,想像着她的反映和表情,段云海自己也会偷偷地乐。
可是,真的到了她的面前,到了揭开身份的那一刻,段云海的心情忽然沉重起来,那些小花招全忘得光光的。只有三个字轻轻吐出“姚依依”。
“姚依依”三个字很轻很轻,随着微风,很快就飘走了。但是听在明兰耳朵里,却尤如晴天霹雳。她猛然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段云海,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的干干净净。她身子晃了一下,仿佛就要倒下般。段云海刚想伸手去扶她一把,但明兰已经紧紧抓住了身旁一棵柳树。
明兰大口喘着气,觉得大脑如缺氧般,是一片空白。她的身体一点力气也没有,只有软软地倚在身边的树上。姚依依,整整十年没人喊过这个名字了。他怎么会知道?“他是谁?难道是......”一个可能性浮现在她脑海里。这可能吗?这不可能!这是唯一的可能。明兰的一双大眼睛里先是震惊,然后渐渐有了怀疑,怀疑之后是一点一点的了然。
望着她那仿佛会说话的眼睛,段云海知道明兰心中所猜所想。他忍住酸楚,点了点头:“对,我就是阿云。”
话音一出,大颗大颗的泪珠就从明兰的眼睛中流了下来,像奔涌的泉水,止也止不住。她那双白嫩的双手紧紧抓住树干,一如当泥石流来临时,她紧紧抓住的椅背。
远处的丫头们在一边摆着桌椅,一边聊着天。段云海和明兰彼此凝视对方,相对无言。他们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两人之间那唯一的联系---那个抛弃了他们,却又让他们无法忘记的世界。那个有汽车、有电脑,有高楼大厦、有熙熙攘攘人群的世界。
半天过去,明兰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她颤声问道:“其他人呢?”
段云海黯然摇头:“我不知道。”两人又恢复了沉默,不变的还有明兰那无声喷涌的泪水和段云海赤红的双眼。那些和他们同时遇难的朋友,他们会在哪儿呢?
泪水已经打湿了明兰的衣襟。自己从来不知,一个人的身体里可以有这么多的泪,就像奔涌的河水,既无法控制,而且总也流不完。明兰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她想痛痛快快地号啕大哭,想笑,想大声地叫喊,想向天边奔跑,想给阿云一个大大的拥抱。可是她却什么也不能做。
稍稍平静的明兰又向水边走了几步,不想让丫头们看见自己流泪的样子。望着水面上浮动的几朵洁白的莲花,她拚命忍住眼泪,轻轻地问:“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段云海答道:“千古绝唱”。
明兰点点头,一切都明白了。她低下头,想起了那个教自己唱乐排民谣的农村小妹妹,想起了大家一起编歌填词的时光,想起了周杰伦、杨千嬅,想起了那一去不复返的日子。十年了,她已经越来越少地想起那个世界。如今阿云的到来,那压住内心深处的记忆,又一点一点鲜活起来。
突然,明兰想起什么。她低头看了一下段云海的腿,然后抬起脸迟疑地问到:“你的腿?”
段云海点点头“醒来就这样了。”
明兰的眼泪又唰地流了下来。她紧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段云海心里虽然难受,但还想逗她开心一下,就说“现在真的踢不了球了。”
没想到,听了这话,明兰的眼泪更是止不住,整个身子都微微颤抖。
那时正赶上世界杯预选赛,他们所有人挤在乡招待所的一个房间里,看了中国队的一场生死战。电视信号不好,可挡不住他们那紧张的心情。大家又喊又叫地为中国队加油,就连法院来的老太太都加入了他们的行列。可是最后,中国队理所当然地输了。之后的几天,楚云和叶飞等几个小伙子,每天下乡回来,就在乡招待所窗户后面的一块泥土地上踢球,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发泄他们的郁闷。每天踢得到处是尘土飞扬。姚依依和袁园几个女孩总是对着他们恶声恶气地喊“脏死了,别踢了!别踢了!”
现在,他们永远不能踢球了,也不能看电视了,中国足球队出不出线再也和他们无关了,那些曾一起的朋友也都不在了。
明兰和段云海静静地站在那里,沉浸在一种深深的回忆之中。这种回忆,平时他们不敢体味,因为自己承受不起。如今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和自己分享这种喜怒哀乐的人,他们才能放纵心情,让自己的思想驰骋。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明兰看见丹橘端着水果和点心向他们走来,忙远远地向她做了个手势,丹橘转身退下了。
明兰用力地吸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转过身来,脸上现出了一点笑意。她一只手夸张地指向天空,用还有点哽咽的声音说:“原来的地方哪能看到这么蓝的天空啊?”
段云海的嘴角弯了起来,那个乐观的姚依依又回来了。他也振奋心情,回答道:“骑马可比骑自行车爽多了”。
“筝虽然比吉它多了好多根弦,不过弹起来也很好听。”
“毛笔虽然看上去笨,但写出来的字可比油笔档次高”。
过去的生活永远不会回来了。他们穿越到这个世界,就要随遇而安,好好地珍惜这里的一切。
“这里也没计划生育了,你想要几个孩子就可以有几个。快给遥遥生个弟弟和妹妹吧。”
“你以前不是总嚷嚷不想上班,想做家庭主妇吗?这回如愿了吧。”
一来一往地逗着嘴,两人的心情终于轻松了一些,好像又回到从前。十年光阴,在他们眼里,只是一瞬。
“身上穿的、戴的,可是全天然,一点化纤也没有”。
“天天吃的喝的,既没有地沟油,也没有毒奶粉。”
明兰抿嘴一笑,还挂着泪珠的睫毛忽闪忽闪地。“你原来虽是高干子弟,可你家的房子也没有这边十分之一大吧?”
段云海眉毛一挑,“你原来也算心灵手巧,可会绣的花比不上现在的百分之一吧?”
明兰伸手向远处的丫头婆子一指:“这里的确是挺好。你看我有这么多侍候的人,我可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了。”
段云海随口接上:“是的是的,这里是不错。我也终于可以三妻四妾,坐享齐人之福了。”
明兰怒目视来:“你敢!“,段云海连忙拱手,“开玩笑呢,别当真。”
这时段云海突然敛去笑意,严肃起来:“说到这里,我还要谢谢你。要不是你,我也不会找到嫣然。”段云海深深地望着明兰,声音虽有些沙哑,却字字清晰:“我,我爱上她了。是深深地爱上她,爱到了骨子里”。
明兰含笑点头“我看出来了。真好,真是太好了。我真高兴那人是你。我原本十分担心余姐姐。她孤身一人远嫁。后来我又和顾......。余姐姐要是过不好,那我的心里......”。
段云海打断明兰的话。“依依,我来到这个世界后,曾有很长一段时间,每天都想回去。那边有我太多的牵挂了。我的姥爷,年纪大了。我妈去世后,我姥姥伤心过度,不久也走了。我是姥爷唯一的外孙,我这一死,我不知姥爷还能不能过下去。还有我父亲,最后一次在监狱见他,他还不满五十岁,可头发都已经白了。我姥爷尚有我的舅舅们来照顾,可我爸爸,却什么人也没有,因为陷害他入狱的,就是他的亲弟弟。”段云海停了一下,控制了一下情绪,接着说“所以我放不下。我还想回去为爸爸报仇,想夺回我们失去的家业,还想好好陪着姥爷,让他晚年也能有一点幸福。后来,我发现回不去了,就想,就这样过日子吧。我自己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也能活,而且要活得不错。”
段云海的声音嘶哑“可是后来我遇到了嫣然。依依,你相信爱情吗?我以前从来不信,但是现在我信了。因为遇到了嫣然之后,我才变成一个完整的人。你知道我现在最怕的是什么?是我会像上一次一样,突然离开这个世界。上次咱们前一天还在一起吃饭玩闹,第二天就被命运抛到这孤零零的世界。我心里也许是有了阴影。有时,深夜中我会惊醒,看到身边的嫣然,看到遥遥,我就想如果我离开了,她们可怎么办?而我,如果我到了另一个世界,离开了她娘俩,我觉得自己很难能再像以前那样独自活下去了。即使是活着,心上也会有一个大大的洞,永远无法填补。”
段云海双手在脸上狠狠地抹了一把:“如果今天,老天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回到出事前的一天,回到原来的世界。我想,我是决不会离开这里的。我和嫣然、遥遥,这一辈子都不会分开。有这样的想法,我也觉得自己很不孝。有时,想起姥爷和父亲他们,我的心还会很痛苦。依依,我不知你会如何选择。但是,我,没办法了。你就是让我做一百次选择,我的答案还是一样。”
你会如何选择?明兰被这句话惊呆了。有一天,如果真的有机会可以回去,自己会如何选择呢?
想到原来世界里的爸爸妈妈,他们是普普通通的父母。妈妈有些爱唠叨,爸爸总是无原则地宠自己。他们对自己的爱是不容置疑的。妈妈有高血压,爸爸的胃也不太好。午夜梦回,自己也对他们有多少惦念啊。如果有可能,真想回去,好好地孝顺他们。可是,如果真的离开这里?她想到老祖母,一手将毫无血缘关系的自己养大,付出的心血和爱,绝对不亚于任何人。想到腹黑的长柏哥,憨厚的小长栋,一起长大的华兰、如兰、甚至墨兰。想到这里的爹娘,虽然和他们总是无法真心亲近,但也不能说一点感情都没有。想到可爱的小侄子和外甥们。想到好朋友品兰和嫣然。还有那些在远处忙碌的丫头们。明兰没想到,十年来,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已经留下无数的牵绊。
还有那个人。那个人啊,他总是深深地看着自己的眼睛,好像要看到自己的灵魂深处。自己说的话,做的事,他总爱刨根问底。几个月来,遇到的事情也不少,但他总是毫不犹豫地站在自己一边。有时,自己也想躲,想着混个相敬如宾就不错了。可是他坚决不允许,他要拉着自己一起走,非让自己跟上他的脚步。他那火热的吻,可以点燃自己的全身,他那灼然的眼神,可以使人脉搏加快,他平时不笑,但笑起来会让人眼晕。自己最喜欢趴在他宽厚胸前,听着那清晰的心跳声,觉着自己的心也安了。情浓之处,他在耳边不断地喊着“明儿,明儿”,那声音充满了魔力,会将自己送入天堂。
明兰思绪万千,表情也千变万化。段云海看着她,也知道她的心情很矛盾,一定是难以抉择。他第一次由衷地希望那顾廷烨是个好人。他希望那人身上的恶名全是虚言;他希望顾廷烨当年对嫣然的伤害是情有可原;他希望顾廷烨能够配得上依依,甚至爱上依依。因为他知道只有那样,依依才不会孤单。
站在他面前苦苦思索的依依,看上去是那么迷茫无助。段云海想伸手抹去她脸上的眼泪。他想用力拍一下她的肩膀,然后说“振作起来”。他想给她一个拥抱,告诉她:我和嫣然永远是你的朋友,那家伙要是对你不好。我们大理的家门永远对你开着。
段云海的手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正在这时,他们身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段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