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令》长辰

26、谈判

　　叶青抵达新皇帝所在的江州时，正是傍晚时分，他仅带着十一名侍卫同行。

　　叶青在临行前，曾经仔细挑选过这次南行的侍卫，他们都是叶青当年在北边的旧部，又跟随陆冲一直在前线抗击周朝军队，全是江北人士，是最坚定的抗战一派。

　　往日的叶青，从来没有在这些无名小卒的身上花过什么心思，他是高高在上的大将军，而这些人，不过是军队中卑贱的普通军士，从来对他只有仰望。

　　但自从逃离周朝国境，又几经变乱之后，叶青也多了个心眼，在一路上，刻意的笼络过这些士兵，又对他们加强了要北上抗击周军，夺回故都的说教。

　　此刻这些侍卫，人人心中都非常的相信，新皇帝毕竟会顺应民意北伐，也会迎回昔日的君主。

　　叶青在城外休息了一晚，在他之前的军旅生涯中，从来没有担心过后方的事情，只要他写一封奏折，赵峻便会全力支持他，但是现在新皇帝的想法究竟是什么，他没有把握，也深深的知道，此次面见新皇帝，比在前方的厮杀更为重要，必须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对。

　　他在城外的驿馆中休息了一夜之后，第二天清晨时分，才策马进城。

　　江州地处江南，在国破之前，只是南方一个稍微繁华一点的城市，自从国破之后，北方的居民大批南迁至此，使得这个城市的人口急剧的增加，一时之间来不及修建住所，便有许多百姓在街边搭着窝棚，城中的寺庙道观中，也住满了百姓，使得这座城市显得拥挤非常却又格外滑稽。在美轮美奂的建筑旁，总会附带着一些破旧的窝棚和衣不蔽体的百姓。

　　江州城中，人人都知道叶青抵达的消息，街道两旁都挤满了百姓，看着叶青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议论的内容，又小部分是猜测叶青此次前来的目的，而更多的，则是议论叶青在周朝的经历。毕竟八卦比真正的大事更能让这些百姓的血液沸腾。
　　叶青面色严峻，身穿银色盔甲，腰佩长剑，江南的明媚阳光照射在他的身上，让他的面容显得格外的冷峻。
　　那些小声的议论也钻入了叶青的耳中，叶青的心对于这些议论早已麻木。是的，以前，他曾经害怕别人说起，提起。但是这一路南下，他听到人们议论最多的也就是这个。

　　攻无不克的战神形象，渐渐的被那个在男人身下婉转承欢的形象所取代，他不再是那个生活在阳光下的人，不再是整个帝国的骄傲。在他的身上，也有着阴影，在阴影的深处，有着一些暗流的涌动和肮脏的东西。

　　叶青听到这些议论，并未动容，只是微微的眯了眯眼睛，脸上的神色变也未变，他走在城中的官道上，从城门一直抵达“皇宫”的门口。

　　皇宫门口，一名太监在那里等候。

　　这皇宫也和叶青记忆中的宫殿不一样，显得有些衰败和小家子气，宫腔的颜色艳红，带上了那么一点富贵，却没有皇家该有的恢廓大度，显得有些滑稽。

　　叶青并未下马，只是勒马问太监道：“景王殿下呢？”

　　太监的脸色忽变，想要看口呵斥叶青的不懂规矩，但见到叶青冷峻的神色和眼神中所透露出来的杀气之后，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缩了缩脖子：“陛下正在崇政殿中议事，请大将军随奴才来！”

　　叶青点了点头，跳下马，他身后的侍卫亦跟着下马，全副武装的朝着宫门内走去。

　　太监只能硬着头皮阻拦：“大将军，禁宫之中，不便……”

　　叶青道：“不便什么？往日本将回宫，陛下从未说过不便二字！难道如今的景王殿下，竟比陛下的架子还要大么？”

　　太监还想说些什么，叶青身后的侍卫大声道：“我们大将军在前线打了胜仗，现在接到旨令就星夜兼程往回赶，不便二字，岂是你这样的人能够说的？”

　　太监不敢再多话，一路小跑的去了。

　　叶青径直走入宫门，在殿前广场上的时候，新皇帝赵光便已经带着百官迎了上来。

　　赵光今年三十三岁，身材瘦高，让他穿在身上的龙袍显得有些宽大，也不太合身。

　　叶青并未向赵光行君臣大礼，只是按照见皇族的规矩，鞠躬行礼：“皇叔！”

　　赵光的脚步一滞，脸上有过一丝不悦之色，他身后还跟着数名官员，叶青当面如此称呼，让赵光觉得非常的下不来台，当着众人的面又不能发作，只是呵呵的笑了两声，道：“青儿，好久不见！”

　　叶青道：“我听有些心怀不轨的人说，皇叔想要趁着国家动乱窃取大位，自封为帝，不知是真是假？”

　　赵光脸上有着愠怒之色，强行压下，又笑道：“小王不才，因陛下北狩，国中无主，他们便推举小王出来主持日常事务，小王只是暂行代理，并不敢窃取大位！大将军一路赶来，风尘仆仆，先歇息歇息吧！”

　　叶青的目光朝周围扫视了一圈，只见当下站的几位大臣，有些认得，多数却都是不认得的。想必是赵光新进提拔起来的亲信。

　　他知道赵光的意思，是想避开这个话题，给双方一个台阶，但叶青心中也清楚，若是此刻承认了赵光的地位，那就是意味着赵峻将来回来，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了。

　　他必须当着众人的面，打压下赵光的颜面和威风，让人人都清楚，这个新皇帝不成气候，只是临时暂代，永远不可能真正的取代赵峻。

　　是以叶青只是笑了笑，并未挪动脚步，道：“既然如此，那就是有些别有用心的人，在毁坏皇叔的名声了？我常听陛下提起，皇叔忠义仁厚，是最一心为国的人了，我回来的时候，陛下曾对我说起过皇叔，说若是国内一团混乱，无人能够弹压的时候，便让皇叔暂代，待到收复故国，必不忘皇叔大功！”

　　赵光尴尬的笑了笑，他这个皇位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完全是趁乱自立，日夜忧心此事。他听得叶青的话中似乎有话，便道：“大将军说的是，本王一日也未曾忘记过国耻！”

　　叶青见到许多的大臣脸上，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显然是内心怪新皇帝过于懦弱，面对叶青的挑衅都不敢说话。

　　叶青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便也不再多说，一挥手，道：“臣知皇叔心意，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这次前来，还有事情要求助与皇叔，一时之间也难以说清楚，内殿请吧！”

　　赵光如释重负，走上前来，装作亲近的拉起叶青的手：“青儿，这么多年没见，你长高了不少啊！”

　　叶青微微一笑，道：“叔父也长好了不少！当日高焕这个恶贼，在京城尽数诛灭皇族，幸亏皇叔在外游玩，才逃过一劫，可见是天不灭我大赵的！”

　　赵光忙点头称是，心中却对叶青恨得牙痒痒，当着众人的面又无可奈何。

　　他和叶青一面闲谈，一面心中盘算：叶青这次回来，听他的口气，似乎是有求于自己。他是从周朝回来的，若是能够利用他承认自己的地位，那也不算什么言不正，名不顺了。反正收复故土困难重重，绝非一两日能够做到，趁着战乱之中提高自己的威望和名声。将来即便是打败周朝，赵峻回来，也难成大事了。
　　至于叶青，他的名声，高焕早就帮自己毁掉了！不可能再如昔日那样让众人心甘情愿的追随！
　　更何况暗中的手脚谁不会做？解决掉叶青和赵峻，不过是几个杀手的事情！

　　想到此处，赵光心中略安，神情越发的亲密起来。

　　两人来至偏殿，赵光遣散了众人，叶青也命自己的侍卫在外等候，直到殿中一个人也没有的时候，赵光才说话：“青儿，你在周朝，受苦了！”

　　叶青道：“我一路南下，见到往日丰衣足食的百姓，今日衣不蔽体，受苦的又何止是我一个？我想知道，殿下对于北伐有什么计划么？”

　　赵光道：“你这一两年不在国内，不清楚情况！因为战乱频繁，国库十分的空虚，我朝现在只有半壁江山，养的兵却比以前多出一倍，还要常年打仗，军费开支巨大，也是十分的困难啊！北伐一事，还要从长计议！”

　　叶青点头道：“说的没错！我这一路南下，听见不少流言，人心也十分的浮动，稳定人心才是第一要务！”

　　赵光将叶青上下打量了一翻，想了想，说：“要说这人心，稳定也难！正如青儿你刚刚说的，我虽然是众人推举暂代国内事务，但名不正言不顺，号令不通，也没什么人将我放在眼中，如何的稳定人心？”

　　叶青听见赵光这样说，就知道对方的心思果然和自己猜测的没多大的差别，是有求于自己的，便道：“不瞒叔父，我在周朝的遭遇，想必叔父是已经知道了的！我心中憋着一口恶气，不单单是为我自己，也是因为陛下的表现，让我实在失望！”

　　赵光听见叶青这样说，心中一跳，又不好开口问，只是说：“陛下也有难言的苦衷的，当年勾践在吴国当俘虏，也是处处忍让的！”

　　叶青假装叹气道：“我历经千辛万苦的回来，原本以为叔父可以指望，能够为我报仇，今天一见，也是非常失望！”

　　赵光见叶青从见面到现在，说话都是非常的直率，也藏不住事情，心想：他还是小，也是小孩子心性，只知道报仇，倒也容易利用！虽然对我十分的不恭敬，也不承认我的地位，但到底比那些表面上服我，背地里却心怀鬼胎的好对付多了！

　　想到这里，赵光不解的问：“小王有什么做的不好的么？青儿你只管说！”

　　叶青道：“若我说，叔父最大的问题，就是威望不够，不能服众！”赵光心中十分的不快，又听叶青说：“为什么不亲帅六军，前线抗击周军？这样必然能够让所有的人对皇叔心服口服！”

　　赵光一愣，随后大笑，摸着叶青的脊背道：“青儿原来是一心为我打算！只是你年纪小，还有很多事情不懂得，皇帝若冲锋陷阵，万一有失，可是大大的不妙啊！”

　　叶青说：“当年周军攻占京城，陛下就曾经亲帅六军……”

　　赵光打断他的话：“所以就被高焕抓走，当了俘虏，半壁江山沦陷，也是太轻率所致！”

　　叶青低头不语，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赵光道：“青儿你是我朝的大将军，余威尤在，若是小王命你前线迎敌，也是一样的！”

　　叶青道：“可是前线粮草不济，十分的短缺！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心中再恨周朝军队，也是没有办法的！”

　　赵光慢悠悠的道：“小王心中也是着急，我名不正，言不顺，说出的话，一些人也不怎么听从！要是有陛下的口谕，那就好办多了！”

　　叶青迫不及待的道：“我不管谁当皇帝，我只要报仇！我从周朝回来的，我帮你说话！”

　　赵光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你不是一直希望陛下南归么？”

　　叶青陷入沉思，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想报仇，杀了高焕！他……他面对高焕的侮辱，居然毫不反抗，我真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

　　赵光道：“陛下的什么都好，就是性格过于优柔了一些！若是我，我一定要和高焕拼到底的！”

　　叶青眼睛一亮：“真的？”

　　赵光道：“此心天日可表！只是……就算是有这个心思，也是难以名正……”

　　叶青站起身，走到赵光面前，躬身道：“叔父老说什么名正言顺，依我看，谁能赶走高焕，谁就是赵国的领袖！只要叔父给我粮草，我愿意当着全天下人的面，给叔父正名！”

　　赵光喜不自胜，连声称赞：“那明日，朕就召集百官，宣告天下！”

　　叶青点头：“好！”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待到叶青走后，赵光看着叶青有些雀跃的背影，冷笑了一声，低声道：“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屁也不懂得小孩子，和以前一样狂妄自大！还在朕的面前摆架子，真是一个没有脑子的家伙！且利用你稳固我的地位。至于想要杀了高焕，迎回赵峻？做梦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