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骤降》十棺

2、第 2 章

　　刹那间的失神后，何澍英很快反应过来。

　　对方应该身体不便，不宜久站。

　　“还好吗？”他略平复了下快速运动后的紧促呼吸，左右看了看，尝试把人带到花坛边沿坐下。

　　颈边的呼吸声同样短促沉重，心跳急促，但暂时没有呼痛声。

　　何澍英直起身子，对方似乎想说什么，但没有听到声音，只能感受到摇头时发丝扫在脸颊上的触感。

　　有些痒。

　　他微微侧了下头，没再急着开口，扶着人坐下后把轮椅抬起来，快速检查了一下，所幸虽然经历了猛烈的撞击，轮椅看上去并没有损坏。

　　然后又看向被他救下的男生，这会儿他似有缓和。

　　对方坐在旁边低着头，戴着白色口罩，肩膀因大力呼吸而耸动，身形十分瘦削。

　　从这个角度看下去，都能看到长长的睫毛，头顶上发旋微微左偏，右手上戴了白色的护掌，此刻被他自己的左手用力握住，肉眼可见地颤抖着。

　　何澍英把胸包从背后转到前面，拿出早上母亲塞进去的一小瓶水，刚要给他，想了想，又稍稍用力把瓶盖拧松，才递给对方：

　　“要喝点水吗？”

　　“我没事，谢.谢谢你——”

　　二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方锦薰的声音被口罩压得有些闷。

　　抬头，恰有一阵热风吹过，掀起了他的额发。

　　他条件反射伸出左手遮挡，日光透过树荫和指间间隙铺在他的脸上，却几乎都被口罩挡住，一双眼红通通的，眼眸却似碎钻拨闪，何澍英看见他被攥过的手腕有些红。

　　尺骨处隐约还有一处印记，形状像星星。

　　轮椅的撞击声相对沉闷，但附近仍然有两三个抬着东西路过的身影驻足，何澍英抬头目测了下，刚才似乎，这个人也正是从那上边滑下来的。

　　“锦薰！”

　　突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大声的呼喊，紧接着一个人影冲到跟前，是方宝呈。

　　“你没事吧？啊？”他眼神急切，看到摆在一旁的轮椅，紧张地握住方锦薰的双肩上下打量。

　　“有没有哪里受伤？”一番检查，锦薰又摇头示意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方锦薰当时正处在走廊路中央，看到右侧有人抬着展示板经过，想要稍作避让，结果移动时地面太滑偏了向，直接从中间的台阶上冲了下来。

　　方宝呈心头猛跳一瞬，起身认真向帮忙的好心人道谢。

　　眼前的人比他和方锦薰都高，眉眼稍显深邃，有几分温柔和气，穿的是简单的正肩T恤，是并不健壮的少年身形，但看上去却已经有点大人似的可靠。

　　“没事。”何澍英道，又举着那瓶水轻声问了问，“水，还需要吗？”

　　方宝呈就是去买水的，方锦薰转头看了看他，宝呈略有些烦躁地拧眉：“贩卖机坏了，试了几次都不出来水。”

　　方锦薰接过递来的水，刚刚撞在人身上时，他闻到对方身上若有似无的橡木雪松般的味道。

　　嗯？是已经拧松的。

　　他顿了顿，喝了一口，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然后又道了一次谢。

　　何澍英也跟着又摇摇头。

　　方锦薰的精神尚有些木，不知是否因为情绪起落过后带来了一丝空落落的舒畅，迟滞的社交模块这会儿反倒慢慢调动起来。

　　宝呈一向不怎么注重到这些，但受人帮助，至少应该询问下对方的名字，以礼貌称呼，他想。

　　正准备开口。

　　“需要帮忙上去吗？”他听到对方问。

　　滑下来的地方没有平滑的坡道，是台阶，何澍英在下面扶着方锦薰，方宝呈把轮椅抬上去后，又过来搀着人上去。

　　回到了走廊上，方锦薰抿了抿唇，抬头，眼睛快速眨了眨，认真对他说：“我是方锦薰，今天真的太感谢你了，你是这里的学生吗？请问怎么称呼？”

　　刚才听他道谢还不怎么明显，这会儿讲长句就听出来了，他说话有一点点奇怪，句子连起来时重读音节音调不明显，听起来有怪怪的软绵绵的口音。

　　何澍英本想说不必这么认真，看着对方的眼睛，又把话收了回去。

　　“何澍英，我不是颂明的学生。”

　　一旁的方宝呈也反应过来，应该给对方郑重谢礼的。

　　何澍英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微微露出一个礼貌的浅笑，拒绝了，“不是什么大事，已经谢过很多次了。”

　　随后掏出手机看一下时间：“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他对二人点头示意，无意识间又瞟了一眼锦薰左手上的星星印记，收回视线，转身快速走远了。

　　方宝呈很快联系了孔豫，她和孔建华原本还在楼上听副校长介绍，急匆匆赶下楼，一通慌乱的询问后，就要立刻回去。

　　还是要找医生检查看看，孔豫实在不放心。

　　方锦薰试探着想伸手说没有必要，但还是放弃了，能让母亲安心一点也好。

　　只是颂明，应该是不会再来了。

　　......

　　方锦薰来到东源市后，就基本只住在半岛双子湾一号院，这里地处南溪江中一近似心形的小岛，是早年方家恒在东源市购置的房产。

　　岛上最好的两栋小庄园分别位于左右两个心瓣上，方家恒当年买的正是其中之一，占地面积将近4000平米，环岛公路不绕庭院只经过门前，东侧朝向森林山水，寂静清幽，很适合休养。

　　方锦薰身体不便，从疗养院出来后，一直住在主楼一楼东侧，周围配备了健全的医诊疗复健室。

　　诊疗室里，这几个月专门负责治疗的李医生例行检查，发现没什么问题后，方宝呈便陪锦薰先去休息。

　　等二人走后，他和两位家长沟通。

　　“最近这些天锦薰的状况有变好一些的迹象”，李医生在一旁跟孔豫和孔建华讲，“尤其是刚刚跟他说话，问答，反应都流利了不少。”

　　“态度也似乎没有之前那么紧绷。”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孔建华补充到。

　　“对”，李医生推了推眼镜，“所以我还是相对坚持之前的看法，让他进入一个规律的大环境中，或许能带来好的改变。”

　　“当然，具体场景、方式、时间，还需要多加谨慎斟酌。”

　　孔豫在一旁沉思，她不是不懂问题需要解决的道理，她是忍不住担心。

　　锦薰对颂明国际部的感受不太好，不知是不是和在约夏城念书的环境相似有关。

　　当初把人带回国，安全性是一方面，换环境更是重点，但回来后又发现，很多事没有那么容易。

　　直到有天早晨，孔豫在朋友圈刷到，前高中同学现母校副校长发的高考喜报，突然灵光一现。

　　*

　　‘滋啦——’的一声，椅子蹭在地面，何澍英惊讶得当即站了起来。

　　教室足够大，方锦薰二人的座位与前桌隔得稍远，刚好避开墙壁面直接贴着后窗。

　　何澍英手倚在侧窗沿，一贯波澜不惊的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惊意，同时还有一丝丝喜悦，他忍不住身体前倾，主动抬起手打了个招呼，“Hi~”

　　方锦薰抬头，先是怔愣了几秒，随后立刻惊讶得瞪大双眼。

　　这是何等的巧合！

　　方锦薰是拄着手杖走进来的，宝呈背着书包在一边随时准备扶着他。

　　孔豫和孔建华今天都来了。

　　方锦薰暂时只会学习语文、数学、物理三门课程，从课程表上看几乎每天都有课，其中周二、周四、周五的课程会分别在上下午都有。

　　孔豫原本帮他在校外安顿了住处，又听说教师公寓有空楼，就又给他在校内安排了一套房间休息。

　　带着他们俩跟班主任卓瑞打了招呼，孔建华还想送他进教室，被他委婉拒绝了。

　　虽然方锦薰自知情况，但仍希望能稍微不那么突兀一些。

　　他们先前就来看过教室环境，不过彼时是暑假，没有学生上课，故而方锦薰和方宝呈还是忍不住感到新奇。

　　同时有点忐忑。

　　教室里吵闹，人还不是特别多，但从课桌数目看，人也比他以前的学校多几乎一倍。

　　但完全不同，也就意味着，不会对锦薰造成相似刺激。

　　当初也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才选择这里的。

　　他们从后门进来，有几个人转过头来看了看。

　　军训使得大部分人找到了小圈子，彼此之间熟悉得很快，但还不至于建立起多么深厚的班级意识，面对面生的人，也不会有‘是他们需要融入这个已经成型的班级’的别扭感。

　　单纯是对对方拄手杖又戴着口罩的样子有些好奇，而且他们班已经有一个脚扭伤了今儿上午拄着腋拐来的张璋了，这会儿居然还有一个，看上去还是新同学，神奇。

　　二人刚刚坐下就听到前座的响动。

　　方锦薰的惊讶平复，也连忙伸出手朝他挥了挥。

　　他皱了皱眉，想着应该说点什么，又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何澍英看了看他放在桌面上的左手，果然又看到了那个星星印记。

　　他忍不住盯着看了几秒，眸光闪了闪，放在身侧的手激动地紧握了一下，勉强克制住了想要直接问出口的冲动。

　　会是你吗？

　　【FN】。

　　方宝呈放下书包，也是一脸欣喜，他当时没有太关注何澍英，一开始还没认出来。

　　对方似乎又长高了些，头发修剪过，碎发不再遮挡，眉眼全露出来显得十分精神。

　　“还记得吗？我叫何澍——”，何澍英看着锦薰开口。

　　“hé?? shù yīn??g——”方锦薰轻声回答。

　　“我们当然知道了，之前还说起过你呢！”宝呈在一边补充到。

　　还是源于锦薰在读诗，孔豫一开始给他找的是非常基础的小学生初中生读物，里面有些内容锦薰记得小时候还读过。

　　比如杨万里有一首叫《小池》的，‘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就非常耳熟。

　　父亲小时候，似乎带他读过......

　　但是它前面那句：‘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就完全陌生了。

　　不过他读到树阴两个字时觉得有点耳熟，茫茫然想了会儿，对了，是和之前救他的男生名字有些像。

　　shù yīn??是树阴，那shù yīn??g是什么？树上的英灵？还是他们听错了，其实是树影？

　　宝呈也答不上来，华文实在博大精深。

　　何澍英眸光闪动，内心思绪翻涌，他的激动不光来源于之前在颂明的偶遇，更因为他心底的那个怀疑。

　　可惜是上次分别后才偶然间意识到，后续再去找人也一无所获，他有些懊恼当时没有留联系方式。

　　结果居然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又相遇了。

　　他再不犹豫，掏出手机问道：“可以加一下联系方式吗？wx、手机号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