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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风雷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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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萧庭筠于西洲紧锣密鼓布局之时,中原的局势也正如沈惊澜所预料的那般发展。
“皇帝失德,紫薇异动”的流言在“夜枭”、影楼及江南世家的推波助澜下,已不再是市井巷议,开始逐渐向士林乃至部分低级官员阶层渗透。加之皇帝赵胤久病不愈,太子赵弘稷监国后先是周谨倒台,接着李甫覆灭,如今连和亲公主都在宫中被人劫走,朝廷威信可谓一落千丈。各地虽未出现大规模动荡,但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已笼罩在帝国上空。
朝廷对西洲的“异动”与萧家军的“失利”反应迅速。太子赵弘稷在多次催促萧家军进兵未果,反而接连收到“遭遇西洲精锐伏击”、“粮道被断”、“士卒疫病”等“噩耗”后,终于按捺不住。
这一日,来自东宫的八百里加急军令送至赤谷城外的萧家军大营。太子以监国名义,严词斥责萧擎岳、萧庭筠“迁延不进,贻误战机”,并宣布派遣兵部侍郎孙敬亭为“钦差监军”,即刻前往西洲前线,“督促进剿,整肃军纪”。同时,命令陇右节度使派兵两万,名为“策应”,实为监视,向萧家军侧翼移动。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萧庭筠与萧擎岳接到军令,相视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的冷意。
“来的倒是快。”萧擎岳冷哼一声。
萧庭筠沉静道:“父亲,正好。便让这位孙监军,亲眼看看我萧家军是如何‘浴血奋战’,又是如何‘力战不敌’的。”
他立刻下令,全军做出“惶恐接旨”、“积极备战”的姿态。同时,密令赫连勃勃,可以开始第一阶段的“表演”了。
数日后,兵部侍郎孙敬亭,一位年约四旬、面容刻板、眼神中带着精明与倨傲的文官,在一队禁军护卫下,抵达了萧家军大营。与他同来的,还有陇右节度使派来的一个先锋营,驻扎在距离萧家军大营三十里外,虎视眈眈。
萧庭筠与萧擎岳率众将出营相迎,态度恭敬,却又不卑不亢。孙敬亭手持圣旨,昂首而入,进入中军大帐后,便迫不及待地开始“履行职责”,询问战况、查阅军报、甚至要求巡视营寨。
萧庭筠早有准备,一一应对。他命韩冲“陪同”孙敬亭巡视,所到之处,皆是士卒“面带菜色”、“士气低迷”的景象,营中更是“伤兵满营”、“药石短缺”,一片“惨淡”氛围。呈上的军报,也尽是“遭遇西洲游骑袭扰”、“小股接战失利”、“地形不利,进军艰难”等内容。
孙敬亭虽心存疑虑,但眼见为实,萧家军似乎确实处境不佳,一时也挑不出太大错处,只是不断催促尽快与西洲主力决战。
他的催促,正合萧庭筠之意。
就在孙敬亭抵达后的第五日,萧庭筠“被迫”下令,对西洲边境一处名为“黑风隘”的关口发动“强攻”。
这场“战役”,萧家军“奋勇”攻城,箭矢如雨,杀声震天。西洲守军则“凭借”险要地势,滚木礌石齐下,更有“神秘”的西洲骑兵从侧翼“突然”杀出,截断“援军”。战场上烟尘滚滚,火光冲天,看起来激烈异常。
孙敬亭在韩冲的“保护”下,于后方高地“观战”,亲眼看到萧家军士卒一个个“英勇”地倒下,攻势一次次被“击退”,甚至看到萧庭筠亲自带队冲锋,身先士卒,最终却只能“无奈”下令撤军,遗留下大量“阵亡”将士的尸体与破损的军械。
“岂有此理!西洲蛮子,竟如此猖獗!”孙敬亭看得脸色发白,又惊又怒,对萧家军的“无能”大为光火,却也对西洲的“战力”产生了深深的忌惮。
他不知道的是,那些倒下的“阵亡”将士,多是早已安排好的死囚,所谓的激烈战况,也多是由双方默契配合演出来的戏码。萧庭筠在乱军之中,甚至还有闲暇对远处山崖上,那道隐在阴影中的青衫身影,投去一瞥。
首战“失利”,消息传回朝廷,必然引起更大震动。而计划的齿轮,已然开始缓缓转动。烽烟既起,便再难熄灭。
“黑风隘”之战的“惨败”,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朝廷内部激起了滔天巨浪。太子赵弘稷震怒异常,连下数道严旨,斥责萧家军作战不力,要求戴罪立功,同时加紧催促陇右节度使乃至其他临近边镇调兵“助战”。
孙敬亭作为监军,更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整日催促萧庭筠尽快组织新的攻势,一雪前耻。萧庭筠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断以“士卒疲惫”、“需重新整备”、“西洲地形复杂,恐有埋伏”等理由拖延,同时继续“安排”一些小规模的“失利”,让孙敬亭焦头烂额,却也更加“确信”萧家军确实遇到了难以克服的困难,而非有意怠战。
前线局势的“恶化”,通过各种渠道迅速传遍中原。与之相辅相成的,是愈发汹涌的民间舆论。“萧家军忠勇,奈何天不佑赵”、“西洲得妖人相助,朝廷无德致此”等言论甚嚣尘上,甚至连“太子监国不利,致使国势衰微”的说法也开始悄然流传。
江南之地,石猛父子暗中调兵遣将,联络各方豪杰,只待那最终起事的信号。
而在这风暴眼的中心——赤谷城,却显出一种异样的平静。
沈惊澜在许寒山的调理下,身体略有好转,虽仍不能过度劳神。萧庭筠在处理完繁重军务后,总会挤出时间前来偷偷探望。有时只是静静陪他坐一会儿,说些军中趣事或京中旧闻;有时则会推着他在庭院中散步,看天边云卷云舒。
这一日傍晚,晚霞似火,染红了西洲的天空。萧庭筠与沈惊澜并肩立于客馆最高处的露台,眺望着远方隐约可见的萧家军连营。
“孙敬亭近日催得更急了,陇右的军队也开始向我侧翼移动。”萧庭筠低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纵然一切尽在掌握,但面对朝廷的压力与十万大军的安危,他肩上的担子依旧沉重。
沈惊澜目光悠远,声音平静:“让他催。拖得越久,朝廷越焦躁,民间怨气积攒越深,于石家起事越有利。”他侧过头,看向萧庭筠被风沙磨砺得略显粗糙的侧脸,“你辛苦了。”
萧庭筠心中一暖,摇了摇头:“比起你独自谋划、千里奔波,我这点辛苦算得了什么。”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伸手,替沈惊澜拢了拢被风吹得微乱的鬓发,指尖触及那冰凉的肌肤,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惊澜,待此事了结,我定寻遍天下名医,为你调理。”
沈惊澜没有避开他的触碰,只是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黯然。他的身体,他自己最清楚,《渊渟岳峙》的反噬已深入骨髓,非药石可医。但他不愿在此刻说破,徒增萧庭筠烦恼。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转移了话题,“江南那边,石家准备得如何了?”
“石猛来信,一切就绪,只待我们这边‘败退’至预定区域,流言发酵到顶峰,他便即刻起兵。”萧庭筠收回手,目光重新投向远方,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快了,惊澜。我们准备了这么久,隐忍了这么久,终于快要等到那一天了。”
沈惊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仿佛看到了千里之外,那座巍峨却已摇摇欲坠的皇城。复仇的火焰在心底冰冷地燃烧,然而,当目光落回身旁之人坚毅的侧影时,那火焰中似乎又掺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萧庭筠置于栏杆上的手。
萧庭筠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反手将他微凉的手紧紧包裹在掌心。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立于晚风之中,任由霞光为他们镀上一层金色的轮廓。
远方军营的号角声隐约传来,如同命运交响的序曲。他们知道,最后的决战即将来临。而此刻这片刻的宁静与相携,或许将是暴风雨前,最后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