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澜依·滟

3、落霞

　　自苏醒后，凝霜已在医庐停留三日。
　　她受了些伤，身体又是虚弱，是以恢复得极慢。
　　饶是如此，在这第三日，再三谢过乔苫之后，顺理成章地提出了辞行。

　　乔苫手中拈着一株不知名的草药，头都没抬，“姑娘伤势未愈，不急于一时。”
　　凝霜福了福身，“多谢乔神医好意，但小女子在此多有叨扰，实在觉得寝食难安，如今伤势已无大碍……”
　　乔苫的目光依旧落在草药上，语气疏淡地打断她的话，“举手之劳无需挂怀，何况我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姑娘如若执意辞行，也还请与少主言明。”

　　小厨房的炉上煮着粥，散发出草药独特的清冽香气。
　　凝霜知乔苫不喜多费口舌，便也不再多言，只到厨房把粥盛好，一碗端到乔苫身侧的案上放好，另一碗则是留下自己慢慢地喝了。
　　待到将所有碗筷清洗干净，凝霜才又向乔苫微微福身示意——虽然对方并没有注意到她，事实上，除了第一日那谪仙一般的人淡淡地说了句“姑娘不必做这些”而她表示了坚持之外，他们就再无关乎于此的任何交流了——而后才回到后院的厢房。

　　想来医庐平素里除了乔苫之外并无人居住，厢房内的陈设着实是简单得很，倒是案几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先前已得了乔苫应允可随意使用，凝霜便研了墨，凝神在宣纸上勾画起来。
　　不知不觉间，整个人沉浸其中。
　　因而突如其来的脚步声和近在咫尺的声音响起的一瞬间，她被吓了一跳。
　　手上动作一顿，在纸上落了个浅浅的墨点。
　　抬眸，见是一张明艳的笑脸，带了些讨巧的抱歉，“见凝霜姐姐正入神，便未让人通传，是我失礼了。”

　　凝霜只一笑，手腕一转，两三笔后，原本的墨痕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朵盛放的墨梅。
　　云沁露出个“松口气”的表情，“还好还好，如果真的毁了这幅好话，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凝霜这才将手中的笔放置在笔架上，“见过云沁小姐。”
　　云沁上前，面上笑意更甚，“都说了凝霜姐姐不必如此生分，这样我接下来的话可就说不出口啦！”
　　凝霜笑笑，“云沁小姐但说无妨。”

　　云沁没有立刻回答，对凝霜眨了眨眼，目光就落到了那幅画上。
　　她看了半晌，神情似乎比方才凝霜作画时还要专注几分。
　　然后，云沁转过头，眼神清亮，“凝霜姐姐可以把这画送给我吗？”

　　凝霜微微一怔，“云沁小姐？”
　　云沁上前两步，亲亲热热地挽住她的手臂，晃了晃，“凝霜姐姐这画实在太漂亮了，就送了我嘛。”
　　凝霜似乎有些迟疑，正要说什么，忽地，门口另一个声音传来，“云沁。”

　　那声音清朗而又温润，正是云染。
　　他是极其守礼的，询问了凝霜之后，又稍待片刻，才踏进门。
　　云沁早就在门口等他，笑嘻嘻地说原本要往这边来的时候还想唤上兄长一起，又觉得我们女儿家的说说话而已怕你不耐，没想到咱们做兄妹的还真是心有灵犀。

　　云染一贯拿她没办法，只宠溺一笑，旋即对凝霜拱手见礼，“贸然前来，叨扰姑娘了。”
　　凝霜难免有些诚惶诚恐，“少主言重，是小女子几日来多有叨扰才是。”
　　云沁促狭了一句“你们是不是每次见面都要相互客套个把时辰的”，云染无奈地看她一眼，复有正色，“方才隐约听闻云沁这丫头正讨要姑娘墨宝？”
　　凝霜又一福身，“万不敢当，只是随手之作罢了，能得小姐抬爱实在荣幸，只是拙作尚未完成……”
　　云沁这才反应过来她方才的面有难色是为何似的，脸上笑意更加灿烂几分，“那过两日我再来找凝霜姐姐！”

　　气氛并未因此轻松多少，凝霜沉默片刻，“小女子今日已向乔神医辞行，乔神医的意思，要我知会少主一声。”
　　云染微微一怔，“方才乔大夫还说姑娘身体并未恢复……”
　　云沁也道，“是呀，凝霜姐姐不妨多住一些日子，如果觉得乔大夫这里太过无趣，可以搬到沁园与我同住，需要的时候我再陪姐姐回来医庐诊治就好啦。”
　　凝霜摇头，“连日来已多有叨扰，凝霜实在心下不安。”

　　仔细打量才发现，她身形极为单薄，面色亦带着几分病气，有种说不出的伶仃，让人不由得便生出几分回护之意。
　　云染略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姑娘若无要事，就留在城中好生休养罢，不妨事的。搬到沁园亦无不可，正好能与云沁那丫头做个伴。”
　　云沁用力地点点头，一脸期待地看向凝霜，“择日不如撞日，不如让兄长和乔大夫说一声，今天就走吧！”

　　凝霜最终没有拒绝他们的好意。
　　云沁开开心心地留在厢房中看她继续作画，云染则到药园中找到乔苫，与他说明来意。
　　乔苫点头，“一个姑娘家留宿于此确实多有不便，少主此番安排也算得体。”
　　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她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过于虚弱，我再开个方子罢，好生调理一段时日便可。”

　　得了乔苫这话，几个人都放下心来。
　　留在医庐用了午饭后，云沁唤了自己的丫头白芨，嘱咐她在沁园整理好一间客房，不多时后便带着凝霜一同回去。
　　待到全都安置好后，便已是日暮时分。
　　云沁嘱咐小厨房单独开了火，忽又兴致盎然地邀凝霜一起到府中花园闲逛一番。
　　凝霜自是不会拒绝。

　　虽已是冬日，府中景色仍别有一番妙趣。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倒也十分惬意。
　　只是并未想到，终于行至花园处，却又是与云染偶遇。

　　他正在和管家常远交谈，见到她们只略微颔首示意。
　　片刻后，又唤来手下，低声嘱咐了句什么。
　　云沁笑着对凝霜说了句他们说正事呢我们不要打扰啦，我带凝霜姐姐去那边看看吧。
　　刚要走，却被云染的手下拦住。
　　他将一个精致的手炉交到凝霜手中，“少主吩咐，冬日天寒，请姑娘多加保重。”
　　凝霜忙谢过他，不自觉地又往云染的方向看过去。
　　没想到，竟是对上了他的视线。

　　片刻，二人皆有些慌乱地转头。
　　云沁不觉有异，只说了句“倒是我疏忽了，帮我谢谢兄长”，拉着凝霜往另外一侧的小径上走去。
　　凝霜的目光落在那手炉上，却莫名地想起方才的那一瞬——
　　今日的落霞，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