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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曲江观局 ...

  •   时值春末,曲江池畔暖风拂柳,百花争艳。

      一场不拘礼数的游宴正在举行,才子佳人、勋贵子弟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或临水流觞,或投壶射覆,丝竹声与谈笑声交织不绝。

      谢桉独坐于一处水榭边,面前摆着一局残棋,月白的袍角被微风轻轻拂动。

      他看似在观景,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锁定着不远处被众人簇拥的太子萧珩。

      萧珩今日穿着一袭雨过天青色的暗纹常服,少了些许朝堂上的威仪,更显清贵雅致。

      他正与几名翰林院学士及宗室子弟谈笑风生,言辞风雅,举止得体,俨然是全场焦点。

      就在这时,一名作寻常仆役打扮的人悄无声息地接近萧珩的心腹内监,快速低语了几句。

      那内监脸色骤变,手中捧着的酒壶微微一颤,险些失手。他立刻上前,借着为太子斟酒的机会,俯身耳语。

      尽管隔了一段距离,谢桉听不清具体内容,但他清晰地看到,萧珩执着酒杯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太子脸上那完美的温润笑容如同冰面般出现一丝裂痕,虽然转瞬即逝,快得让周围人都未曾察觉,但谢桉捕捉到了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惊怒与阴鸷。

      “孤有些琐事,暂失陪片刻。”萧珩起身,语气依旧平和,但离席的步伐却比平日急促了半分。

      水榭边,谢桉缓缓将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意。

      他知道,他通过三皇子萧瑾的门路,匿名递到御前的那份关于“东宫属官借修缮水利之名,于江南采买皇木却中饱私囊”的密奏,已经开始发酵了。

      陛下或许不会因此重责太子,但这根刺,足以让萧珩在父皇面前苦心经营的“贤德”形象,蒙上一点阴影。

      他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远处波光粼粼的曲江水面。也就在这一瞥之间,他望见对岸杨柳之下,不知何时立着一个玄色的身影。

      裴观野正隔着一池春水,静静地望着他。那道玄色身影静立柳岸,隔着粼粼水光,幽深的眼眸如无声的箭矢,精准地刺破喧嚣,钉入谢桉的心底。

      随即,未待他有所反应,那人便已转身,悄无声息地湮没在人群之中。

      视线落空的一瞬,谢桉面上却波澜不惊,只淡淡移开目光,仿佛方才窥见的,不过是个素不相识的过客。

      然而,待那压迫感随身影一同远去,谢桉非但没有松懈,反而对着面前的残棋,极轻、极冷地牵起唇角。

      他的目光落回棋盘,定格在一枚孤零零盘踞于天元之位的白子上——那是先前对弈者遗落的棋子,此刻却像一个无声的宣告,映照着他心头的警觉。

      谢桉凝眸片刻,修长的手指探入棋罐,拈起一枚乌沉的黑子,指尖微顿,随即毫不犹豫地“啪”一声,将它落在了边陲一角。

      这一子,轻飘飘的,既未回应中央的醒目之势,也不构成任何直接攻势,宛如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不起眼的角落,独自漾开了一圈属于他的涟漪。

      这不是防守,而是在这无声的棋局里,另辟蹊径地,划下了他的疆域。

      果然,不过片刻,那玄色身影去而复返,如同幽影般再次立于水榭之外。

      裴观野的目光扫过棋盘,看到那颗新落的黑子时,眼神微动。

      “世子这一步,倒是出人意料。”他缓步走近,语气听不出喜怒。

      谢桉这才抬眼看他,眸光清亮,带着一丝了然的平静:“不及裴公子。方才隔岸观火,此刻近前探看,岂不是更清楚?”他指尖轻轻点了一下那枚天元白子,

      “如此醒目地留在局中,是想告诉我,你早已知晓这盘棋的走向,还是想提醒我,我所有动作,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他言语如刀,直接挑破了那层心照不宣的窗户纸——他清楚,裴观野能在此刻寻来,必然已察觉他针对太子的动作。

      裴观野定定地看着他,眼底的幽深仿佛化不开的浓墨。

      他忽然俯身,一手撑在石桌边缘,将谢桉困在他与棋盘之间,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谢桉,你知道?……”他唤了他的名,声音低沉而危险,“你究竟在盘算些什么?扳倒太子,于你有何好处?还是说……你另有所图?”

      浓烈的侵略感扑面而来,带着不容回避的压迫。

      谢桉却没有后退,反而微微仰头,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唇角那点矜贵的弧度依旧挂着,只是眼底再无半分暖意:

      “你以质子之身,在这大夏国都的眼线,倒是比我想的更为灵通。你如此关注东宫得失,又是在图谋什么?为你那远在大梁的父王,探听虚实么?”

      他精准地将问题抛了回去,更借着这话,不动声色地将裴观野的立场摆到了明处——

      一个看似无权无势,实则暗中布局、紧盯朝局的敌国质子,本就不该藏在阴影里。

      两人对视着,一个俯身压迫,一个仰首迎击,目光在空气中交锋,仿佛能溅出火星。棋局上的黑白子尚未真正厮杀,执棋之人之间无声的较量已至白热。

      裴观野的眸色更深,几乎要将眼前这张秾丽又冷静的面孔吞噬。

      半晌,他竟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带着一种发现猎物的兴奋与残酷:“好,很好。谢桉,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他直起身,恢复了那副疏离的模样,但眼神却牢牢锁在谢桉身上。“既然世子心明眼亮,那往后这局棋,”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玩味的期待,“你我便各凭本事吧。只望世子,莫要让我失望。”

      这一次,他是真的转身离开了。谢桉看着他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缓缓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脊背这才稍稍放松。

      他低头看着棋盘上那枚孤军深入的黑子,以及那枚占据中央的白子——裴观野虽未落子,却早已用行动表明,他是这局棋里最不容忽视的存在。

      局面,果然比他预想的还要复杂。而他方才的话,已成功将裴观野从“旁观者”的伪装中剥离,推到了明面上。

      裴观野这个看似被困的质子,其危险程度,恐怕远超太子萧珩。

      但……也正因如此,或许才能成为打破死局最锋利的那把刀。

      他捻起一枚黑子,轻轻敲击着棋盘边缘,发出规律的轻响,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算计。

      谢桉指间那枚落在边角的黑子余温未散,他针对太子的后续布局已如暗夜中的藤蔓,悄然蔓延。

      他利用燕王府在户部的人脉,将一本记录着东宫属官近年来借采买贡品之机虚报价目、贪墨银钱的私账,通过一位素来与太子不睦的御史,递到了御前。

      证据确凿,时机刁钻,正值太子因先前“皇木案”引起陛下不悦之际。

      此计若成,足以让萧珩断去一臂,在朝堂之上威信大损。

      一切本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然而,就在那御史准备翌日早朝发难的前夜,一场“意外”的走水,烧毁了京城一家不甚起眼的酒肆。

      无人知晓,那酒肆的后院,正是谢桉暗中培育、用以执行此类隐秘指令的一处据点。

      更巧的是,当日留守据点的两名心腹,一死一重伤,而那本至关重要的私账副本,竟不翼而飞。

      消息在清晨传入燕世子府。谢桉正在水榭边喂鱼,听闻暗卫低声禀报,他捻着鱼食的手指微微一顿,几粒饵料掉入水中,引得锦鲤一阵翻腾。

      “我们的人,一死一伤?”他语气平静,目光仍看着池中争食的鱼群。

      “是。现场做得干净,像是意外,但……”暗卫的声音透着压抑,“太过巧合。”

      太过巧合。谢桉将手中剩余的鱼食尽数撒下,拍了拍手。他几乎瞬间就锁定了幕后之人——裴观野。

      毕竟,他昨日才刚将裴观野推到明处,点破其暗中窥探的立场,此刻能精准掐断他布局的,除了裴观野,再无第二人。

      这不是破坏,而是警告,是在回应他昨日的话:即便到了明面上,我依旧能看透你的每一步。

      当日下午,消息灵通的世家圈子便隐约有流言传出,说那位御史不知何故,在府中“不慎”跌伤了腿,需静养一段时日。太子那边似乎虚惊一场,危机莫名消散。

      谢桉坐在书房里,听着小厮打听来的消息,面上无波无澜,只是指尖在书页上轻轻摩挲着。

      裴观野此举,看似破坏了他的计划、保全了太子,实则正中他下怀——他本就想借这一遭,让裴观野的“存在感”更鲜明。

      如今,不仅太子会隐隐察觉暗处有股力量在干涉东宫之事,朝堂上若有人细查,也会顺着“私账”“酒肆”的线索,隐约触碰到“质子”这个特殊身份。

      裴观野被他推到明处后,第一次出手,便已将自己与东宫的纠葛缠得更紧。

      “裴观野……”谢桉合上书,眼中锐光乍现,“你想做那搅动棋局的暗手,也得看看,我这盘棋,是否容得下你随意落子。”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初绽的夏花,一个新的、更为隐秘,甚至准备将裴观野的“反击”也计算在内的计划,已在他心中悄然勾勒成形。

      这场棋局,既然裴观野已在明面上接了招,便没有谁能再置身事外。

      暮色四合,燕王府书房内灯火初明,将谢桉的身影投在窗棂上。他端坐紫檀木书案后,面沉如水。

      暗桩被拔,计划夭折,这一记闷棍来得又快又狠,且干净得抓不到任何把柄。

      那藏在阴影里、一击即中便迅速收敛的作风,像极了那个已被他推到明处的人。

      “裴观野……”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指节无意识地收紧。此人远比他预想的更难缠,即便没了“暗处”的掩护,依旧像一条蛰伏的毒蛇,不动则已,一动便直取七寸。

      “主子。”暗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进。”

      暗卫悄无声息地入内,单膝跪地:“查过了,裴质子深居简出,未见任何异动。最后线索指向的那个老仆……前日失足跌入后苑枯井,没了。”

      谢桉眸光一凛。灭口?动作倒是快。这下,连最后一点蛛丝马迹也断了。

      裴观野即便在明面上,依旧能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看来,即便撕破了伪装,寻常算计依旧对裴观野无效。

      他必须等,等一个裴观野不得不主动暴露破绽的时机——毕竟,一个被推到明处的质子,不可能永远只靠“清理痕迹”躲在安全区。

      与此同时,偏僻宫苑内,灯火如豆。裴观野坐在昏黄的光晕里,执着一方素帛,细细擦拭着一柄不及小臂长的短刃。

      刃身幽暗,吞噬了所有光亮,只余一道冰冷的弧度。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跪在阴影深处,声音压得极低:“主上。”

      “说。”裴观野头也未抬。

      “世子府那边,燕世子闭门不出,未见动作。但我们埋在王府外围的眼线,失去了联系。”

      擦拭的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随即恢复如常。“知道了。”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听了一句无关紧要的禀报。

      黑影略有迟疑:“主上,此次出手,是否已引起燕世子过度警觉?毕竟……他不久前才刚点破您的立场。”

      “他早已警觉。”裴观野打断他,将短刃收入袖中,动作流畅自然,“从他把我推到明处那一刻起,就等着我出手。”

      他抬眼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这位燕世子,聪明得紧。损失不小却按兵不动,是在掂量我的底线,也是在等我下一步动作。”

      他起身走到窗前,夜风拂动他素色的衣袍,猎猎作响。“他既已把我摆到明面上,我岂能不接?”

      声音低沉,带着几分玩味,“只是下一局,该换个玩法了。”

      他不需要大动干戈,只需要让谢桉清楚地意识到——即便到了明处,他依旧能掌控节奏。

      这种无形的、悬而不决的威胁,往往比明刀明枪的交锋,更能搅乱对手的心神。而他,最擅长的就是等待。

      与此同时,燕世子府书房的烛火在谢桉眼中跳动,他指尖轻敲紫檀案几,发出规律的轻响。

      “既然他在明面上依旧这般谨慎……”谢桉忽然轻笑,“那就再添把火,让他不得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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