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苹果，一颗糖》说文

9、今晚睡得很安稳

　　电梯在五楼停下，各怀心事的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电梯，沉默无言。

　　温由走在前面，步子单调一致，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她能感觉到陆理的状态很差，想去安慰，却又不知道以什么立场和身份。

　　……

　　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她租的公寓前。

　　咬了咬唇，抬手在电子屏幕上输入密码。

　　有节奏感的“嘀嘀”声响了好几声，随后，“咔嚓”的开门声响起。

　　进门后，温由换好拖鞋。看了眼站着的男人，心里突然犯了难。犹豫了几秒，抬眼望着男人，说：“我家没有拖鞋了。”

　　男人神色不改，只是静静地望着她，在等她做决定。

　　“要不你直接穿鞋进来吧！”

　　话落，男人弯下腰，脱掉鞋子，修长的骨节一勾，把那双底部湿濡的黑色皮鞋摆在旁边的鞋架上，紧挨着那双刚脱下的米色皮鞋。

　　“地板会弄脏的。”

　　简单的动作，却让温由愣了下。

　　高二那年，高中课程转入复习阶段。但她的数学成绩却极速下滑，跟过山车一样的速度。

　　那段时间，班主任犯了愁。一有时间就把她叫到办公室里，见到她就开始满面愁容地对她说，高二复习阶段有多么多么重要，她的数学成绩有多么多么差，让她一定要想办法把数学成绩提上来。

　　不知道课后跟数学老师说了什么，导致她一上数学课就被点名，不是回答公式，就是到黑板上做题。她这人心态本来就不好，心理压力一大，整个人就特别容易崩。

　　那段时间过得极其痛苦，几乎每节数学课就罚站，每到数学考试她就紧张，手心出汗，最后越考越差。好像陷入了死循环一样。

　　那天刚在课上被批评完，下课就接到了温华的电话，背景音听起来很杂乱，其中，汽车引擎隆隆的轰鸣声尤为突出。

　　因为很久没有打过电话，所以，即使备注上写着“爸爸”两个字，温由还是试探性地问了句：“喂？”

　　电话那头好像颠簸了一下，男人先是闷哼一声，接着又痛苦地“嘶”了一下，声音急乱：“喂，是爸爸。”

　　“你先别挂，等爸爸把后面的狮子甩掉再说。”

　　温由：……

　　于是，温由就举了十分钟左右的手机，久到胳膊发酸，她也没有放下。

　　听筒里的声音虽然嘈杂，车轮碾过石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还有温华时不时蹦出来的几句低声咒骂，随后又喘息着给她道歉，用诙谐的语气让她不要学。
　　在她听起来，却觉得很安心。

　　平时寂静的可怕的房间终于有了一点生气和动静。

　　“由由，你老师前几天给我打电话了。”

　　温润又熟悉的声音时隔半个月又在耳边响起，蓦地，温由眼眶发热，喉咙里也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

　　察觉到什么，男人的声音放轻了些，接着说：

　　“是不是生活上遇见什么困难了？”

　　温由不答，视线早已模糊，下意识咬紧嘴唇，死命不让眼泪决堤。

　　电话那头默了几秒，紧跟着轻笑了一声，声线又柔了几分，循循善诱地问到：
　　“跟同学闹别扭啦？”

　　“还是说——

　　跟小男朋友吵架了？”

　　温由早在听到那一声轻笑后，心底的悲伤就再也压抑不住，眼泪瞬间就从眼眶里溢了出来。听到那句“小男朋友”，又忍不住破涕为笑，声音哽咽地说：
　　“我哪里有男朋友。”

　　那边，男人故意拉长声音说：“哦——”
　　“我忘了，我们家由由是好学生，不早恋的，这点比爸爸妈妈做得好。”

　　温由忍不住勾唇，她以前没少听温华跟她说他们的爱情故事。

　　安慰的话语和过往温暖的回忆袭来，温由感受到短暂的慰藉，晶莹的泪滴也暂时止住。

　　电话那头的男人叹了口气，音色变得沉稳有力：
　　“由由，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尽力而为就行。爸爸对你没有要求，只希望你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生活就行了。”
　　“……”

　　顿了几秒，男人又开口，这次的语气却多了点悲伤：
　　“但是……”
　　“也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

　　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温由红着眼点点头，哽咽地回了句：“嗯。”

　　父女俩沉默良久，虽然身隔千里，但此刻，心里却在思念同一个人。

　　再开口，温由的声音有点哑：

　　“爸……”

　　"你在非洲开心吗？"

　　话落，男人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回道：

　　“当然开心啊！”

　　说完，又补充道：“主要还是有你妈陪着。”

　　自从母亲死后，温由还是第一次从电话里听到温华谈起母亲，一时间有点不敢相信，半晌，嘴角翘起，接了句：“那妈妈肯定也很开心。”

　　男人又是一声轻笑：“你怎么知道？”

　　温由望向客厅墙壁上挂着的那副全家福照片，视线落在笑的温柔的女人身上，神色眷恋地轻声说：“因为有爸爸陪着妈妈啊！”

　　时隔几年，父女俩再次提到女人去世的事实，态度都多了几分坦然。

　　"……"

　　这段通话最后是以温华那句亲切地叮嘱结束的，他说：“由由，别再哭了，你妈妈会心疼的。”

　　挂了电话，望着照片里那个纤细美好的女人，温由又大哭了一顿。

　　第二天，班主任还以为她是因为被老师批评，太难受了，才哭的。也不知道又跟数学老师说了什么，对她也没有再逼得那么紧了。

　　那天放学，还给她推荐了一个状元学长的微信，让她主动跟人家请教请教。

　　听面前的中年男人唠叨完，温由背着书包就要走，但又被男人叫住。

　　许是年龄到了，也可能是话痨属性觉醒，面前的男人讲的极其忘我，把那天对男生的承诺完全抛诸脑后，倒豆子一样把俩人聊天记录暴露了精光。

　　“唉呀，看了你的其他科目成绩，再看了你的数学成绩后，我那心脏病差点就犯了。”

　　温由：……

　　倒也不必。

　　她考的也没有那么差吧……

　　男人满脸愁容地摇摇头，又端起旁边的茶杯，喝了口茶叶水，不吐不快地说：

　　“我昨天跟你那个刚毕业的学长吐槽，刚把你的名字说出来，谁知道？人家竟然愿意主动帮我这个忙。”

　　想到这，情绪就跟坐过山车一样，突然又升起来了，感叹地说：“我这学生真是没白教……”，情到深处，还猛地一拍大腿，“人真是太好了！”

　　"……"

　　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她还有十分钟，不然就赶不上最后一班公交车了，犹豫片刻，小声地开口问：“我能回家了吗？”

　　闻言，面前的男人像鹰一样抬头，锐利的眼神扫了过来。

　　在他开口前，温由抢先一步，解释道：“那个，我快赶不上最后一班车了……”

　　男人这才让她走。

　　回去后，温由就加了“学霸学长”的微信。

　　通过一段时间的沟通，温由对这个学长的印象是——

　　人比较沉默，但“尽职尽责”，毕竟能做到对一个陌生人的消息能做到秒回的，属实是少见。解答的一些问题，思路也很清晰，很有耐心。

　　直到那个寒假，温由在微信上问他，“你有考虑过寒假做暑假工吗？”

　　男人接下来的回答简直完美契合了温由想让他回答的那个答案，他说：“没想好做什么？”

　　“要不你来给我补习吧。”

　　“每天两个小时。”

　　“费用的话，你来定。”

　　男人很快回复：“好。”

　　那年寒假，温由认出了陆理，没想到他就是那个跟她住对门，而且那天晚上还帮了自己的那个男人。

　　第二天一早，陆理就敲响了她的房门，怀里还捧了几本高中资料书。

　　温由招呼着让他进来，却发现男生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反应过来后，温由恍然大悟，弓着背在玄关处翻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拖鞋。

　　挠了挠头，干脆让他直接穿鞋进来。

　　男生的反应和今晚一样，沉默着弯下腰，脱掉干净的运动鞋，然后把鞋又整齐地摆在鞋架上。
　　紧挨着她的小白鞋……

　　不过，和今晚不同的是，几年前的少年多了些显而易见的局促……

　　温由的心登时就猛地一跳，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呼吸也不自主地加重。

　　——

　　“怎么了？”

　　男人磁性的声音把她拉出回忆。

　　温由看了男人一眼，一股难掩的失落感袭来，轻轻地回了句“没事”，就朝厨房走去。

　　打开冰箱，扫了眼保险里有限的食材，两颗孤零零的鸡蛋，几根葱和两个三天前买的洋葱。考虑几秒，温由转了个身，拿出了角落里的泡面。

　　边拆包装，还边在心里自我安慰。

　　嗯，泡面挺好的，她买的这款主打健康养生。

　　“你晚上就吃泡面？”

　　温由转身，看见男人交叉着胳膊，姿态自在地靠在门框上，略带嫌弃的眼神毫不掩饰盯着她手里的泡面，感觉自己受到了鄙视，于是反驳道：

　　“嗯。”

　　“确切说，是我俩晚上吃泡面。”

　　“……”

　　叹了口气，陆理走近，问：“冰箱里还有什么？”
　　温由如实回答：“两个鸡蛋，一个洋葱，还有一根葱。”

　　陆理：……

　　半晌，陆理沉默点头：“吃泡面吧。”

　　五分钟后，陆理从厨房出来，衬衫的袖子挽起，漏出结实的小臂，手里端着两碗面。

　　没有帮上什么忙，并且还打碎了一个鸡蛋的温由见状，立马起身，心虚地从男人手里结果那没有鸡蛋的面。

　　手还没碰到碗边，就听见男人说：
　　“左手边那碗是你的。”

　　温由的动作僵住，望着那颗完美的荷包蛋，内心无比纠结。

　　“再纠结下去，面也吃不到了。”

　　“……”

　　想到刚刚她仅迟疑了一秒，结果就掉在地上的鸡蛋，温由赶紧端过左边的那碗面。

　　餐桌上，望着男人斯文的吃相，却不拖拉的速度，温由忍不住看了好几眼，想汲取点经验。

　　注意到女人的视线，陆理抬眼，扫过女人几乎没有动的面，语气平淡：“不够吃？”

　　温由：……

　　知道他在说反话，温由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了一句。

　　看着女人一脸委屈的样子，陆理内心失笑，放下筷子，问：“说什么呢？”

　　温由咬着筷子，装傻：“没说什么啊？”

　　闻言，陆理朝后靠了靠，眼神玩味：“温由，谁教你一边吃着别人做的饭，还一边骂人的？”

　　被人误解，温由皱着眉反驳：“我没有骂你。”

　　“那有什么不能说的？”

　　看了男人几秒，温由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说，味道没有之前好吃了。”

　　话落，就看见男人的眸色沉了下去，有如判官一样的眼神盯了她几秒，旋即便移开视线，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淡：“凑合着吃吧。”

　　“毕竟情况和之前不一样了。”

　　说罢，就起身离开了。

　　望着男人宽阔的背影，温由眼睛有点发热，一种道不明的伤感在从心头蔓延全身，眨了眨眼，等到男人的声影彻底消失，才又垂下头吃面。

　　——

　　洗完碗后，温由从自己房间的柜子里吭吭哧哧地抱出一床厚被子，放在了坐在沙发上撸猫的男人身边。

　　明亮的光线下，温由胸腔起伏，嘴唇红润：“客房里没床，房间也没来得及收拾。今天晚上我睡沙发。”

　　陆理把猫从腿上放下，视线扫过女人的脸，下一秒：“行。”

　　“……”
　　他还真不客气。

　　沙发确实太小了，晚上温由睡在上面，腿都还有点伸展不开。躺在沙发上，不得不蜷缩双腿的温由暗暗想，暂时先原谅你，陆理。

　　平时一个人睡，温由多少会有点害怕，但今晚，她却睡得很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