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世菩提树下死》谢小禾

8、第 8 章

　　他睁开眼睛，静了静，反手握住她的手。

　　这天，医生终于把药水输进了他的身体内。
　　他精神不济，又陷入昏沉——或者说，他其实根本没清醒过。
　　卫离撑着额头坐在他身旁，一直没有离开。
　　她从没见过一个人睡得这么不安稳，眼睫时不时轻轻颤抖，眉头不时紧蹙，略略展开，立刻又皱起来，额头上密密地沁出冷汗。
　　他的梦魇里是什么？
　　那些折磨着他不能安睡的——是恐惧还是怨愤？
　　有很多次，卫离都觉他睡得太辛苦，忍不住想推醒他，但终又犹豫。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卫离从窗帘的缝隙看出去，发现已是黄昏昏黄，斜阳余辉流光溢彩。不禁站起身走过去拉开厚重窗帘，金黄的阳光映照到她脸上，暖洋洋的明亮。
　　她微眯了眼睛转过身来，一愣——他已醒来，正抬眸望着她。
　　那个被温暖阳光勾勒出一身明朗的影子倒影在他的眼瞳里，让他的神情也少了几分厌世的冷，多了一丝人间烟火的暖。
　　“你醒了。”卫离微笑。
　　他没有血色的唇边浮起极浅淡的笑。
　　“喝点水好不好？”卫离倒来一杯温水。
　　他点头，撑着身子坐起身，全身关节疼得像要散架。
　　卫离的手稳定地扶住他，自然地将杯子送到他唇边，让他就着自己的手喝水。
　　他怔了怔，终是顺从。
　　待他喝了水，卫离扶他躺好，掖好被子，笑问：“现在好些了？”
　　他点点头。
　　此刻他的目光虽说不上神采奕奕，但至少一片清明。
　　卫离笑一笑：“刚才你真吓死我了。”
　　“刚才？”他疑惑。
　　卫离一哂——果然是到现在方清醒。
　　“你为什么在这里？”他蹙眉。
　　卫离轻咳一声正色道：“大家都以为你快不行了，就派了我来权作神甫听你的临终忏悔。”
　　他牵牵嘴角：“我不是教徒。”
　　“太好了，我也不是。”卫离拊掌。
　　“所有人都在等着听我忏悔。”
　　“听人忏悔，那是神的权力。”
　　“我不信神佛。”
　　“很好，那就更可以让等听忏悔的人去死了。”卫离扬扬眉。
　　他看着她，淡淡一笑。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卫离按住他的手，“让等你忏悔的人去死，可是你——不要死。你的命是我救的，我决定了——你不能死。”
　　他静静听着她说话，一抹纵容的温柔潜藏眼底。
　　“答应我？”
　　“答应你。”
　　听到他的应允，卫离略心安，起身看看点滴的速度问：“医生说这个药水药效强烈，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他摇头。
　　“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继续摇头。
　　“那你再睡一会儿吧。”
　　他安静地合上眼睛。
　　卫离呆呆看着他，心里有近于困惑的怅惘，他——原来是这样的吗？这个病中的沉默的男子，与资料里那个手段残酷令人发指的——是同一人？
　　就是这个人，刺杀美国鹰派高官手法干净利落让FBI都无迹可寻？
　　就是这个人，行刺日本军方高层于防卫森严的靖国神社来去自如？
　　就是这个人，虐杀叛党让最铁骨铮铮的人都忍不住哭号投降？
　　据资料记载，此人孤僻倨傲，性情极端，向无人能够压制。那样一人，又怎么能容忍被监禁？
　　是什么事什么经历让他锋芒尽敛，困守监牢？
　　可是，就算他已经被如此重兵把守地看管起来，上面仍是不放心，想到他尚在人间就心神不安。
　　卫离闭了闭眼睛，忍不住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