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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1-3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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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在波诺佛瓦赶来之前的时间仿佛有一世纪那么长。我自己一个人绝对没有办法处理尸体。幸而死亡时间还不到两个小时,尚未完全僵硬。我把夹克衫外套脱下来盖在爱德华脸上,我不敢看那张惨白的脸。他死了,死亡将我熟悉的爱德华和这具已经冰冷的尸体隔绝开,我不认识这是什么。
马修有通向后安全通道的门钥匙,他们一路将小货车开到后门口。波诺佛瓦从前是宪兵,干这种活计是轻车熟路。没有军队里配发的白色强力帆布尸体袋,我们只好用窗帘和两根钢管绑成了临时担架,我撕掉了自己的夹克衫衬里将爱德华的双手绑在体侧,以免在磕碰中损伤遗体。
“我已经向维也纳方面打了电话。”直到上了车,波诺佛瓦才开了口。“这不是小事情,我们没法单独处理。”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似乎是在为越过我这个所谓队长直接上报而表示歉意。这个没什么。我对此毫无感觉。我只是觉得在刚刚过去的三十分钟内有一头野兽在我的血管里站了起来,嚎叫着,咆哮着想要喝血。
我曾经发过誓,不再让一个战友死在我面前。
“那边怎么说?”我揉了揉眼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困倦。一股像海潮那样的力量向我扑过来,将我压得几乎喘不过气。
“海德薇莉小姐说,她和后续服务人员三个小时内就到。”波诺佛瓦一手将马修揽进怀里,轻轻拍了拍年轻人的背。“从现在起我们就在这里,不能出去。不能惊动了法兰西安全局的猎狗。”
后续服务人员,就是来为外勤收尸的秘密殡仪工作员。没有任何一个神父或者牧师可以参加这种葬礼,他们的嘴不够严。我们只能默默地死去,无论什么信仰都被立刻火化。没有坟墓,秘密情报局的特工如果死去,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墓碑上会刻上SIS这三个字母。他们会标明自己来自海军,来自空军特种空降团,甚至是宪兵或者普通刑事警察。但不会标明为他们带来死亡的这一段经历。
只有在南安普顿一个看上去好似普通水果农场的庄园里,钟楼一层有一块酸液蚀刻铜板。那上面可以找到很多名字。他们或许没有坟墓,他们躺在利比亚的沙漠里,那是在同隆美尔元帅对抗的战役中牺牲的。有些在盖世太保的达豪集中营里被送进了焚尸炉,有一些在维也纳的小巷子里被割断了喉咙。
三十一
波诺佛瓦的地下室里灯光白惨惨的,海德薇莉小姐在下半夜两点钟终于带着一个小女孩敲开了门。她应该已经不很年轻了,但看上去只有十五岁。齐耳金发是浅浅的麦草色,肤色苍白,素得好像能融化在空气里。穿着男式的灰色背带裤工作服,个子只到我肩膀。
“很遗憾。”伊丽莎白挨个拥抱了我们,可以感到她说的这些话不是假的。不像政客在阵亡士兵的父母面前那样干瘪和虚伪。波诺佛瓦叹了口气,一手揽着我的肩膀坐了下来。我们没有凳子,只能坐在泛着潮湿的红砖地面上。
我们三个人,带着爱德华的遗体连夜开车逃到了法瑞边境的一个小村庄。这个村子大约只有不到一千名居民,有一所规模很小的教堂和相对而言广大得多的公用墓地。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这里曾经发生过游击队与德国占领军的拉锯战,已经模糊的墓碑上大多数是法文,也有些是德语。很少数是拉丁化的名字和英语。这里的殡仪馆老板是我们的人,同意在这里安葬一名因事故丧生的外勤特工。
波诺佛瓦示意我和马修在外面走廊上坐一会儿,他和那个小女孩来做擦拭尸体并准备火化的工作。我接受了他的好意,我所见过的死人不是已经经过擦拭整容,穿着整齐挺括的军装躺在棺材里盖着米字旗。就是横七竖八地倒在战场上,军装上还带着血迹和弹孔。
离天亮还久,我甚至不敢相信这一夜竟然这么长。马修垂着头,时不时发出沉重的喘息。伊丽莎白手里捏着一块白手绢,虽然她没有流眼泪,但这块手帕已经被攥得满是皱褶。
“好了。”过了很久波诺佛瓦终于将殡仪馆当做整容室的小木板门推开,摘下了手套。马修猛地抬起头来,被里面亮晃晃的灯光刺得睁不开眼睛。习惯了光亮之后我总算略微欣慰地发现爱德华似乎恢复了我熟悉的样子,表情平静,甚至略带着点笑容。身上换了一身崭新的蓝西装,眼镜碎裂的玻璃片已经被摘了下来。只留着一副框子,看上去有点古怪。
伊丽莎白深吸了口气,从几个角度对尸体拍了照。那个小姑娘将一块白棉布盖在了他的身上,几个男人将担架抬进了一个两英尺六英寸宽,七英尺长的金属盒里。她向这个盒子里浇进了煤油。
爱德华就这么被推进了那个小抽屉,我们听不到火着起来的声音。只是看到战争时期留下来的炉膛隐隐地发红,又变回原色。马修出神地去摸了一下炉门,指尖上被烫起来两个大水泡。煤油并不能一次性地将尸体焚毁,三十分钟之后我们将盒子拉出来时里面还是一具焦黑的枯骨。我们又向里面投进了固体汽油,两个小时之后装进骨灰盒的仍然是能够看出形状的骨渣。灰白色,不到一公斤。
天终于蒙蒙亮了。伊丽莎白在教堂后门的院子里用白粉笔划了一个两英尺见方的方框,我和马修用十字镐沿着这条边线挖了一个三英尺深的坑。爱德华在这个人世间仅存的一点凭证被细绳坠进了坑底,上面放着他的军徽:是一把有翼的匕首和白色粗体字箴言:勇者必胜。
皇家特种空降团技术少尉爱德华•冯•波克。当然墓碑上不会有他的军衔和编号。那只是一个小小的白色十字架,连出生日期都是伪造的。天亮的时候我们疲惫不堪地离开了墓地,谁知道这一夜又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和你们一起。”伊丽莎白将长发盘起来。她显得比三个男人还要好一些,不显得那么劳累。“那是个狡猾的家伙,出错或者露出马脚的概率非常低,你所谓的巧合很可能是他在什么地方误导你们。”
“我知道。”我竭力将嘴角向上提了提,看上去还更有精神些。“我明白,小姐。”
那个和她一起来的小姑娘不信任地看了看我,从工装裤口袋里掏出一面小镜子来递过来。于是我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上帝。我险些没有认出来镜子里这个脸色青白,眼袋好像老太太的□□那样沉甸甸地坠在颧骨上,法令纹足有一英尺深的老头子是谁。我用力撸了两把额头,觉得胃里空空荡荡的。或许我需要两块沾满了奶油和樱桃酱的司康饼,还有一大碗热的麦片粥。然后去把那个家伙宰了,把他的脑袋嵌在一块木板上,挂在我的客厅里。“上帝,噢,上帝。”
我真的很想哭。
“冷静。”那个小姑娘的声音倒不像她的外表那样年轻。我觉得她应该有将近三十岁了。“愤怒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很抱歉,我是个军人。”我将镜子递还给她。“政治家是可以改换方向的,他们可以把昨天的敌人变成今天的朋友,只有他们提供了需要的情报。而我是个大兵,只相信和我一起流过血流过汗的战友。”
“如果他们死了,我会发疯的。”
三十二
瓦修•茨温利第三十九次将信纸揉成一个团,扔进墙角的废纸篓。阿喀琉斯在他脚边转来转去,喵喵地叫着。被心烦意乱的主人踹了一脚之后躲进了墙角,因为饥饿和缺乏爱抚而委屈地舔着胖乎乎的前掌。它不明白为何好端端的两个主人便突然只剩下了一个——而且显然是跑掉了其中比较重要的那一个。从此它的饭盆里就再也没有了香喷喷的杂烩面和乳酪煎鲑鱼,而且无端地那位浅色头发的主人还会经常用大皮鞋踹自己丰满圆润的臀部。虽然都是象征性的,但这是对于一只猫咪纤细而敏感的少男的心灵多么大的摧残呀。
吃和睡本来就是天赋猫权呀,喵。它委屈地打了个滚,伸出爪子恶狠狠地在意大利米兰产的真皮沙发上挠了一把。
本来胡子拉碴衰得好像流浪汉的茨温利就像踩了电门一样嗖地跳起来,随手从沙发上抄起昨天的报纸就准备来将闯了祸的胖猫足足抽一顿。阿喀琉斯竖起尾巴一弓背,本来打算像侠客佐罗一样潇洒地跳上沙发背顺势窜上书橱。可惜它太过肥满的腹部重量已经超过了腿上肌肉的绷紧强度,于是它只是撞倒了在茶几上堆成一座喜马拉雅山的外卖纸盒。杂烩面里的红烩酱就好像摧毁了庞贝古城的火山熔岩一样泼下来,一点都没浪费地浇在它头上。
“混账,我真应该把你扔进马桶里冲干净!”茨温利一把拎起了猫的后颈皮,又放开。皱着眉头将手在换下来的旧睡衣上擦干净。他本来决意趁罗德里赫不在家,把那些打满了补丁的破睡衣和烂裤衩全都扔进垃圾桶。这项伟大的工程完成之后他却发现自己仅剩了两条能穿在外面的旧运动裤……反正天气已经暖和了,里面不穿就空着吧。
猫委屈地提气收腹,小肥腿蹬了好几下才钻进沙发下面。茨温利不得不跟着钻进去把这个沾满了番茄酱和奶油的活抹布拖出来。他揪着猫尾巴在沙发下面巡游了整整一圈,才发现就在沙发的一条腿旁边的皮面里扎着个什么东西。看上去像个垫块,但是见鬼,任何一个厂家都不会蠢到把防撞垫块安在沙发正下方。
伊丽莎白带来的还有五月十六日下午那班奥德利航空公司班机的订票表,有一个机场地勤走了非外交程序将整个的头等舱都包了出去。原本说事先没有交一分钱的定金,现在则有一个维也纳的投资银行家出来戳着,说那是他定下的,要赶到埃及开罗去参加一个亚非联盟的证券会议。老头子很严肃地派了个秘书给航空公司送去了三千奥地利克朗的订金,还有详细旅程规划表。
“就好像意大利闲着没事儿就去打埃塞俄比亚一样,证券交易关非洲什么事儿哟。”波诺佛瓦将打印纸扔到桌子上,伸了个懒腰从咖啡壶里给自己倒了一杯浓的几乎是糨糊的黑咖啡。“那肯定是摩萨德的一只‘沙燕’,就是这些人最烦人了。”
“但是绝对没有办法,他们全都有着合法身份和活动能力,全都是上等人。”我将双脚架到桌面上,眼睛已经快要睁不开了,拽过自己的鸭舌帽来挡住光线。“我要去睡一觉。”
“去吧。”伊丽莎白伸手推了我一把。“给你两个小时。”
我拖着两条沉得仿佛灌了铅的腿,推上自行车向自己的宿舍走去。太阳白花花的,有好几次我险些将水泥地面当成天空往地上栽。拧开宿舍的门锁我连鞋都没脱就一头栽倒在床上,一手揽过那只洁白柔软的毛毛熊将脸埋了进去。
纺织品里还留着他的味道。和我熟悉的马修的味道完全不一样,不是那种清淡的牛奶香味,而是像鸦片一样,悠远飘渺,让人永远也不会忘记掉。我总是非常害怕别人的气味,陌生的气味,这让我感到不安全。
这个人总是让我感到恐惧。好像黑暗本身一样,柔软,迅速,尖利的爪子藏在肉垫里。永远不与你正方对面,总是在光线照不到的阴影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跳出来割断你的喉咙。
那你为什么还要在这里?亚瑟•柯克兰。如果你还是个男人,你就应该拿起枪来去崩了那个混账,你早就应该用一发铅芯开放弹将他的漂亮脸蛋轰成碎骨和血浆。现在你的战友死了,活蹦乱跳的一个小伙子,最后只剩下一把骨渣。
我紧紧闭上眼睛,梦里似乎下着灰色的雨。那些已经死掉的战友们仿佛就站在我的面前,看我一眼,却都转过了脸去。所有的人都在雨中默默站立,仿佛一座座用水泥浇铸成的塑像。
三十三
我拖着这一副沉重而无用的行尸走肉继续消耗着时间,等待时机的来临……罗德里赫在这里几乎彻底消失了,好几天没有人看到他究竟在哪里。波诺佛瓦和马修继续紧盯着瓦修•茨温利,他是这个局里最薄弱的一环。他应该没有受过反审讯训练,更可能的是这个家伙连自己正在干什么都完全不清楚。
时间正在一分一秒的过去……或许就在我在这里名为等待的消磨中,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就有很多事情正在发生。
“得啦,吉尔。”在我身后的一条长桌末端,西班牙裔的男生正往红烩面里恶狠狠地加着酱和橄榄油。“茨温利教授才没那么下品,耍你的流氓——就算人家真没节操,难道还没有审美吗?”
银白色头发的东德男生早已经习惯了来自于好友的各种语言攻击,此时也只是很不在意地伸了一个手指头抠奶油罐里的残渣,偶尔舔舔指头。“老兄,他一大早冲进我的宅子里来,抢走了一大堆东西。我的天,他连我的刮胡刀都给掳走啦……我都说这是脚癣患者卡里埃多用来刮腿毛的他都不管……”东德男生用力捶了一下桌子。“好家伙,当年我们村里过苏联红军的时候都没给抢得这么干净过!那次顶多是炖了我们家的下蛋鸡……”
有一个声音在我的脑海里响起来,尖锐的好像是铜勺在挂擦锅底。我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表,5月14日。
下午五点半。
我站起来,冷了好几天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血冲上了脸。一个不太好的结论在脑子里浮出来,将颅骨撞得咚咚作响。“马修,马修呢?”我四下寻找着小校警。自从爱德华失踪——波诺佛瓦始终说他回到在爱沙尼亚的姑妈家探亲去了——之后,马修就开始负责联络和无线电。这个点钟波诺佛瓦离不开,就算真的需要去干什么,至少也要一个人来充脸面。
“怎么了?”波诺佛瓦从柜台后面站起来,伸手搭上我的肩膀。我很讨厌他这么干,但不得不承认这让我感觉安全。
“有可能是他打了个假招呼,实际上撤退时间比我们早很多。”我拉着他的手臂走进一个柜子隔起来的里间。“刚才我听到两个茨温利研究团队里的学生在说茨温利似乎正在准备从法国逃离,如果我16日上午的航班他不应该现在就开始如此大张旗鼓的准备。他不会反追踪,但绝对不是傻子。”
波诺佛瓦摸摸下巴上的胡茬,在后台电话上拨了个号。马修此时正在校警值班室,离开是要有请假理由的。“冷静点,眉毛。我们先对维也纳方面——”
“没时间了。”我一手按上他的手背。“把马修叫回来,我们立刻动手。我知道他在哪里,他会干什么。”
波诺佛瓦点点头,解下了围裙。“等我两分钟,我再去向前面的那哥俩套点话——眉毛,你干什么?!”
“法兰西安全总局,霍兰德先生,您好。”那边已经将电话接通了。“我是英国秘密情报局下属D处。在高等航空学院有一个研究员涉及技术泄密,目前他可能要从机场途径逃离法国境内。”
那边似乎是被我的话噎住了,好久没有反应过来。过了足足一分钟我才听到那个顶着郁金香发型的高个子倒吸一口凉气。“知道了。”
我咣当扣上了电话,波诺佛瓦摸摸下巴。“上帝,你疯了。”
“是的,现在和我一起去把那个混账宰了。”我捏紧了拳头。“公民,拿起武器!”
我知道他在哪里。
脑子里仿佛开动了一部马达,轰轰轰地震得颅骨一跳一跳。有可能我们从一开始就猜错了,并且被他一直带着错下去。有可能我已经永远也看不到被他偷走的战斗机总图纸了,但我敢保证,我要看到他的血溅在我的手上。因为他杀了我的兄弟。
三十四
“亚瑟,我觉得你最好想得清楚些。”波诺佛瓦口头这么说,还是在从床底下的纸箱子里一件一件地往外掏着铁家伙。马修将那些看上去像是交响乐队里铜管乐器组部件的东西组装起来,是一把样式简练的突击步枪。他不习惯用沉重的狙击枪,而且也不会给他太多的开枪机会。步枪上面加一个加拿大产红外瞄准镜就足够了。
“哦啦啦,哥哥我可和我的小索菲有年头没见面了。”纸箱子最底下放着一个饼干纸盒,里面是一边勃朗宁M1900警用□□钢珠版。波诺佛瓦用拇指转了一下左轮□□飞舵,一粒粒给弹仓压满了子弹,又带上两个已经装填完毕的快速装弹器。“我只给自己搞了一把轻型武器,因为我是司机,而且还得拍照留证。”他把装着红外单反镜头的相机挂在了脖子上,将皮带扣向左边挪了挪。
这就是倒霉的英国特工,据说CIA和克格勃可没有这么严格的留证制度。他们可以通过一些很缺德的法子协同,甚至命令某些所在国机构。在这个鬼年代,大国门口永远不缺擦鞋垫。
“老法子,三条战线。”我慢吞吞地将那把在伞筒里插了四年多没有动过的美式海军匕首放在了桌子上。我喜欢这件武器,简单,漂亮,致命。重金属铬氧化的钢面,同日本太刀一样的片断式血槽。可以让猎物瞬间因为疼痛和失血而失去反抗能力。“他肯定有东西放在图书馆里,我进去堵住他。逮住他,波诺佛瓦将车停在后门。他要带着那么一张大而脆弱的软盘逃掉,车子是少不了的。马修在高层教学楼十层的电路室,那里有一个很好的狙击点。如果我没有来得及拦住他,就在门外把他干掉。打后心,要留着脸来确认身份。时间不允许我们提取指纹。”
“眉毛,这不是义和团的年代。”波诺佛瓦继续探了半个身子在那个纸箱子里往外扒。“我的箱子……我的箱子里有好东西……这个。”他将一把十毫米口径的伯雷塔手枪放在桌面上,两个已经充填好的弹夹。
“在那座老石头坟里开枪?不规则溅射跳弹会把你的小腿穿个窟窿。”我脱下图书管理员制服上衣,换上一条半长的灰色风衣。这件衣服可以遮住大腿根部,我习惯用系带将匕首绑在大腿上。没有了近程火控的爱德华,我必须将目标堵在图书馆的主建筑里,就算和他在里面玩一场捉迷藏也无所谓。
“维也纳最新消息。”马修摘下了耳机。“紧急状况他们不得不在频道上就呼叫我们。今晚最近的贝桑松国际机场有六班国际航班,分别飞向伦敦、米兰、开罗、索菲亚、丹吉尔和卡迪夫。”
我抢过他手中刚刚译出来的密码纸。“他不会去伦敦和卡迪夫,那里是英国。米兰和索菲亚也比较够呛,米兰靠近美控巴勒莫,罗马尼亚是苏联人的地盘。”我用红笔在“丹吉尔”上重重划了两笔。摩洛哥是与以色列关系较好的北非国家之一,既然前一只“沙燕”决意将我们引向开罗,那么这次他们就不会冒险。
“这班航班是晚上十点四十分登机,现在还有四个小时。”马修抬腕看表。
瓦修•茨温利坐在贝桑松国际机场的候机厅里,阿喀琉斯在他脚边的笼子里不安分地转着圈。他弯腰,双手把笼子拎到了膝盖上。这是机场用于宠物托运的专用物品,在贴上封条之后只能开一条大约十公分宽的口子,便于空乘人员给这些宝贝们投喂和塞进让它们感到不舒服但能有效去除气味的刨花。奶牛猫的一双大眼睛中瞳孔已经变成了夜晚特有的圆形,他伸进去一个手指头戳戳猫咪湿润润的鼻头,它立刻躺倒,喵喵叫着用两个前爪粉红色的肉垫捧住他的指尖。
“这个马屁精。”茨温利捏住猫胡子拔了拔。猫咪委屈地打了个滚——这个笼子是特大号的,但对于阿喀琉斯来说还是略微小了点。它在里面没法转身,只能原地打个滚。此外他在办理托运之前特意在机场的洗手间里给猫咪穿上了一身新衣服,系上新项圈,还打了一个漂亮的红色绸缎领结。在做完这一切之后他甚至不敢看这个伙计一眼,生怕在公众场合就像看了卓别林的喜剧一样大笑出声来,实际上宠物托运处的那位服务小姐也是这么做的。
他看了看腕上的英纳格机械表,他这几天已经对照着无线电广播将它校准了无数次。下午六点整。
他打了个呵欠,时间还早,还足够在机场餐厅买一个三明治。
三十五
法兰西安全局的撤退比我想象的要早很多,他们很可能要从斯特拉斯堡连夜赶过来。这段车程大概三个半个小时,今晚有雾,估计四个小时也会到了。剩下的这段时间足够我们在图书馆里堵上即将要去拿走软盘的罗德里赫,然后逃到临近的中立国瑞士。瑞士在冷战时期默认间谍活动,这是从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就开始的公认条例。
奥地利的维也纳是各国公开的间谍战战场,那么瑞士的湖光山色之间就会隐藏着更多更刺激的秘密。我们会在那里停留一段时间,等待后勤组的后续工作人员为我们提供合适的证件和出入境手续,以便合法地回到英国本土或者前去加拿大,澳洲或者新加坡等英联邦国家。
“我数过,这里只有十六张软盘,各自都编着号。”我掏出备用钥匙,打开了机房配套资料库的门。“这里的计算机也是有安全保护措施的,不能使用外来软盘。所以他要拷走信息,只能直接从这里拿盘。一张软盘的写入时间是五到六个小时,他不应该现场操作。”
波诺佛瓦将手枪枪栓拉开,跟在我背后做警戒工作。我将笔式电筒夹在领子上,散开的黄色光晕能同时照亮三层架子。最上层放着一个电木支架三合板的架子,一共四层,每层四张软盘。
有一张似乎被动过手脚,塑料边缝上有明显被撬开过的痕迹。
我将那张盘抽出来,在我看不到的侧面用胶带粘了一下。挑开胶带,底面掉了下来。
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十几叠钞票。每叠都只有两个硬币叠起来那么厚,用纸带捆好。我点了点,共计四千法郎。
“有问题。”我将软盘摊在桌子上。“带来计算尺没?”
“哦,这个我倒总是带着的,店里算账要用。”波诺佛瓦从夹克衫内口袋里掏了一把很破旧的计算尺给我。“什么问题?”
“这里只剩下四千法郎,也就是他藏在身上的有六千二百法国法郎。折合大概是六千瑞士法郎,八千五百奥地利克朗,五千西德马克,一万东德马克,四万意大利里拉,同时也是八百五十英镑。”我掏出一个小笔记本,将这些数字写在纸上。“目前靠猜测而没有证据的东西太多了。如果他需要外逃资金,那么完全用不了这么多钱。他和茨温利还是一条心,茨温利可用的钱可远远不止这个数目。他是个阔佬。”
“他们不能动用银行账户。”
“对头。所以他们要用现金。这个软盘本来可以放更多的钱,但没有塞满,说明那些钱已经用掉了。”我拉着数字已经模糊不清的计算尺。“让维也纳方面赶快给我们查一查那几班国际航班的订票情况,有没有出现在同一天之内,甚至是一天的几个小时之内被一下子订走的航班。尤其是头等舱,他们没有像我们想象的那样通过财阀走外交途径,而是动员了一帮‘沙燕’,一人订一张——你瞧。”我将笔记本翻了几页。“如果我没记错,飞向开罗的头等舱预定金只要三千奥地利克朗,所以他们的路程比开罗要远的多。丹吉尔,我们猜对了。”
“幸好已经做好了准备。”波诺佛瓦将手枪保险栓合上,他是宪兵出身,并不习惯随时手持上了膛的枪。
“没有,波诺佛瓦。”我迅速地翻了一遍软盘架上的物件。“你马上下楼,把车停在后门。那里的值班室有电话可以打国际长途,马上通知维也纳让他们从瑞士派人过来。一定要把茨温利堵在机场!”
“你们小两口吵架了?”瓦尔加斯老先生将报纸从面前往下放了三英寸,将老花镜推到了脑门上。“罗迪,我敢肯定那个傻瓜现在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你只要给他一个小小的暗示——”
“我明白,爷爷。”罗德里赫看上去心事重重,曼斯条理地将外套披到肩上。“我们只是一个——一个小矛盾,我的错。”
老爷子重重拍了一下大腿。“这就对了!兔崽子,年轻的时候不犯点错就白活了!老头子永远支持你,甭去道歉,保证他三天之内就会来爬你的阳台——今天我还看见他空着肚皮去买那些垃圾食品哩——”
“我出去一下,爷爷。”罗德里赫看了看外面的天气,起雾了。虽然已经进入了五月份,风并不算冷,但很凉。他从门口的玄关折回来,抓起一条羊毛围巾系上。“我去图书馆,还两本书。”
瓦尔加斯先生只是冲他挥了挥手。“晚上等老婆子回来就开饭,罗迪。你最喜欢的橘子色拉——噢。”他将眼镜重新戴上了。“这就是年轻人,啊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