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0、第 80 章 ...
-
一路向东南,山势渐柔,水汽愈润。瑞国的富庶与安宁逐渐显现。田野整齐,村舍俨然,沿途所见百姓,脸上虽仍有劳作的艰辛,却少了些惶惑,多了些踏实。
马染的新政,似乎真的在这里扎下了根。
这一日,车队抵达了瑞国南部的一个小镇——云栖镇。镇子不大,背靠青山,面朝绿水,镇外有大片竹林,环境极为幽静。梁缨在此处竟真有一处别院,早已派人打扫干净,一行人便在此暂住下来。
别院清雅简朴,推窗见山,卧榻听竹,正是静养的好去处。
赵安歌于此安顿下来,每日里不过是吃药、散步、静坐、看书,偶尔听梁缨说说外面传来的、经过他筛选过滤后的些许消息。
时光仿佛慢了下来。战争的阴影、政事的繁琐、身上的伤痛,似乎都暂时被隔绝在了这青山绿水之外。
她有时会想,若没有国仇家恨,没有千斤重担,人生是否本可如此闲适?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更深的责任感和早已注定的命运所取代。
梁缨依旧陪在一旁,他似乎也极享受这份宁静,或是极享受能如此守着她的时光。他有时在院中练剑,有时在灯下看书,有时就只是泡一壶茶,坐在她不远不近的地方,各自沉默,却气息交融。
郁连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只是默默调配着药方,什么也没说。
在云栖镇住了十余日,赵安歌的气色大为好转,右臂也渐渐恢复了些力气。这一日,她忽然对梁缨道:“我想去个地方。”
“想去哪儿?”梁缨放下手中的书卷,笑问。
“去鹿鸣山。”赵安歌轻声道,“听说那里的温泉,对旧伤康复有益。”
鹿鸣山以其地热温泉闻名。
梁缨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点头:“好,我去安排。”
郁连华微微一笑,鹿鸣山下照云观,正是灵教的发源地。
只不过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罢了,都以为灵教发源于京城。
鹿鸣山的温泉水汽裹着硫磺的淡味,漫过青石阶时,将深秋的寒意滤得只剩一丝微凉。赵安歌披着件银灰厚绒披风,坐在池边汉白玉石凳上,指尖轻点水面——温热的泉水漫过指缝,竟让右臂那处反复作痛的旧伤,泛起久违的酥麻暖意。她难得卸下紧绷的心神,目光落在泉中浮动的红叶上,恍惚间竟忘了身在三分天下的险境。
郁连华站在不远处的竹林下,手里攥着几片刚采的醒神草叶子,叶缘被指腹掐出细微的印痕。自恒国宫变后,她再没穿过绫罗绸缎,常年一身素白粗布裙,发髻只用一根木簪固定,往日里眼角眉梢的风流蕴藉,全化作了眉宇间的沉郁。唯有此刻望着温泉尽头那座隐在云雾中的照云观,眼底才透出几分光亮——按灵教秘典记载,观中藏着初代教主传下的“镇教玉牌”,若能得此牌,灵教便能名正言顺统御天下教派。她本想借此次随行之机悄悄拜谒,却总觉周遭空气里,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锋芒。
“连华,这温泉果然对症,你也来试试?” 赵安歌回头时,唇角还带着点笑意,话音未落,竹林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是兵刃出鞘的冷响,像冰棱砸在铁器上,尖锐刺耳。
赵安歌从水中出来,擦拭后穿上衣服,以不变应万变。
郁连华脸色骤变,几乎是本能地快步挡在赵安歌身前,手按向腰间藏着的银针。暗卫们也瞬间围拢过来,玄色劲装在水汽中泛着冷光,将两人护得密不透风。
片刻后,数十名黑衣骑士从竹林中疾驰而出,马蹄踏碎落叶,溅起的泥点落在温泉水面,搅乱了一池平静。为首一人身披玄色鳞甲,甲片边缘泛着暗哑的寒光,面容俊朗却带着几分阴鸷,正是韦羡。他勒住马时,缰绳在掌心绕了两圈,目光先是落在郁连华身上,带着几分复杂的探究,随后才转向赵安歌,语气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傲慢:“公主殿下,别来无恙?”
赵安歌缓缓站起身,她没穿银甲,气势却丝毫不弱,目光扫过韦羡身后的骑士,最终落在那几名身着灰袍的人身上 —— 他们衣襟上绣着克教的纹饰,手里还攥着瓷瓶。
“表哥?” 赵安歌声音平静,“你为何在此设伏?”
韦羡轻笑一声,抬手示意身后骑士停步。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浪荡顽固的纨绔子弟,战场的磨砺让他身形愈发挺拔,原本吊儿郎当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杀伐果断。
“四皇子已经自封恒王,你最好识相点,跟我走,什么光复瑞国,不过是偏隅一角战败之国蛮夷之地,实在是可笑。”
他看向郁连华时,语气软了些:“连华,多年不见,你倒是清减了不少。我知道你对灵教忠心,但如今克教势大,恒王又向来敬重你这样的人才,跟我走,我保你灵教香火不断,还能助你寻回初代教主的遗物。”
郁连华想起当年韦羡测字,她算出“造反”之意,如今看来,那些话果然应验了。
“韦羡,” 郁连华声音冰冷,“灵教只奉民心,不奉强权。克教用云易散控制教众,滥杀无辜,我岂会与他们同流合污?”
韦羡脸色沉了下来,语气转为强硬:“连华,别给脸不要脸!恒王说了,若你不肯归降,便将灵教余孽一网打尽!至于安歌殿下,你今日必须跟我走——毕竟你我也算沾亲带故,你也算是恒王的姐姐,我不想动刀动枪伤了和气。” 他身后的骑士纷纷举起长枪,枪尖对准暗卫,克教众人也拧开了瓷瓶塞子,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刺鼻的甜香。
赵安歌心中一紧——暗卫虽精锐,但对方人多势众,还有克教的药相助,硬拼必败。她余光扫过竹林深处,知道梁缨此刻定在暗处——方才听到马蹄声时,梁缨悄悄退入竹林,此刻想必已经快马往云栖镇调兵了。她必须拖到援军赶来。
“沾亲带故?” 赵安歌忽然轻笑一声,往前走了两步,目光直视韦羡,“韦将军,你可知你口中的‘恒王’,根本不是什么恒国血脉?”
韦羡一愣,眼中闪过疑惑:“你胡说什么?恒王乃先皇四子,血统纯正,这天下谁不知道?”
“纯正?” 赵安歌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嘲讽,“当年赵琰在位时,为了巩固皇位,早已将恒国赵家血脉斩尽杀绝!而赵琰,根本就不是赵家人!如今的赵玠,才算是赵家人!”
韦羡脸色微变,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你有何证据?”
“证据?” 赵安歌当然没有,这都是听王皇后所言,现在人证都死了,于是开始信口雌黄,“我母亲是瑞国长公主,父亲是恒国先皇的嫡子——当年赵琰篡位之前,我父亲被他所杀。我不仅是瑞国公主,更是恒国唯一的正统血脉!”
她顿了顿,看着韦羡震惊的表情,继续道:“还有如今的陛下赵玠,当年以马夫的身份潜伏在赵琰身边,趁乱夺了皇位!不过赵玠本就是双生子,留在恒国的赵玠被赵琰所杀,另一个在彦国长大才能回来夺位,这些事,宰相牛枢的夫人徐氏可以作证。”
韦羡的脸色彻底白了,他下意识看向身后的克教众人,见他们也面露惊疑,心中更是慌乱。他虽投靠赵元英,却始终抱着 “辅佐皇族” 的念头,若赵元英不是皇族血脉,那他岂不成了笑话?
“你…… 你敢骗我?” 韦羡强作镇定,声音却有些发颤。
“我若想骗你,何必等到现在?” 赵安歌从容地回到石凳上坐下,端起一旁的茶杯,“不如我们在此等候消息,让你派去的人问问赵元英,他敢不敢让徐家人当面对质?”
韦羡迟疑片刻,终究是不敢赌。他立刻叫来一名亲兵,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低声吩咐道:“快马回京,将此事禀报赵将军,问他是否属实!若有半句虚言,你立刻回来报信!” 亲兵接过密信,翻身上马,马蹄声渐远,消失在竹林深处。
赵安歌心中暗喜 —— 她知道梁缨调兵速度极快,云栖镇离鹿鸣山不过三十里,骑兵半个时辰便能赶到。只要拖到援军来,便可解围。
韦羡死死盯着赵安歌,语气不善:“若你敢骗我,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我若想害你,方才便不会跟你说这些。” 赵安歌目光落在泉中浮动的红叶上,“韦羡,你也是世家子弟,该知道‘名正言顺’四个字的重要性。赵元英若不是赵氏血脉,你跟着他,不过是助纣为虐,将来史书上,只会留下骂名。”
韦羡沉默不语,他想起当年父亲临终前,嘱咐他 “莫入乱世,保全自身”,可他偏要争一口气,想做出一番事业。如今看来,自己竟可能押错了赌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温泉边的气氛愈发凝重。暗卫们依旧紧绷着神经,克教众人也不敢放松警惕,唯有赵安歌和郁连华,看似平静,实则都在暗中留意着远处的动静。
忽然,一阵密集的马蹄声从山下传来,比之前韦羡带来的人马更多,更急促。韦羡脸色骤变,猛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梁缨率领数百名精锐骑兵疾驰而来,手中长枪直指他:“韦羡,放开殿下!”
梁缨身后的骑兵个个身披重甲,手中长枪泛着寒光,马蹄踏过青石路,震得地面微微发颤。韦羡知道大势已去 —— 他带来的不过五十人,根本不是梁缨精锐的对手。
“赵安歌,算你好运!” 韦羡咬牙,狠狠瞪了赵安歌一眼,“下次再见面,我定不会手下留情!” 说完,他挥了挥手,示意手下撤退,自己则带着克教众人,策马往山下逃去。
梁缨并未追赶,而是快步走到赵安歌身边,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关切地问:“安歌,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赵安歌摇摇头,目光落在韦羡逃走的方向,对郁连华道:“连华,方才那些克教人,若能活捉,对我们日后整合宗教大有裨益。”
郁连华眼中一亮,立刻上前一步:“说得是!克教知晓许多毒物配方,若能擒获他们,不仅能为灵教扫清障碍,还能研制出更多解药,以防他们日后作乱。”
梁缨点头,立刻吩咐几名暗卫:“你们快马去追,务必活捉那几名克教人,不可伤及性命!若遇到抵抗,可制住他们!”
暗卫领命而去,郁连华望着他们的背影,眼底闪过坚定的光芒。她想起当年灵教鼎盛时,天下教派皆来朝拜,可如今却要屈居人下,还要受克教的打压。若能借此次机会抓住克教的人,或许真能实现宗教大一统,让灵教的教义传遍天下。
赵安歌看着郁连华的神色,心中了然。她知道郁连华对灵教的执念,也明白宗教统一对稳固瑞国政权的重要性。她拍了拍郁连华的肩膀:“放心,只要能抓住那些克教人,我定会全力支持你整合宗教。”
郁连华回过头,眼中难得露出几分笑意:“多谢殿下。”
梁缨看着两人,又看向远处渐渐平息的马蹄声,眉头微蹙:“韦羡此次来,定是赵元英授意。他回去后,必会向赵元英禀报血脉之事,我们需尽快做好准备,以防赵元英狗急跳墙。”
赵安歌点头:“你说得对。我们先回云栖镇,再从长计议。”
三人转身往山下走去,温泉的水汽渐渐散去,露出青石阶上凌乱的马蹄印。
远处的照云观依旧隐在云雾中,仿佛在默默注视着这场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