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她登基的？》彭喜庆

78、第 78 章

　　夜深人静，临时书房内烛火依旧。

　　赵安歌批阅完最后一份关于边境哨所增设的公文，搁下笔，极度疲惫地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肩胛处的酸痛几乎难以忍受，额角也隐隐抽痛。

　　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靠近，带着她熟悉的清冽气息。下一刻，一双微凉却轻柔的手按上她的太阳穴，力道适中地揉按起来。

　　她没有睁眼，只是身体微微放松下来。

　　“郁连华若是知道你又熬到这个时候，怕是又要拿出银针来了。”梁缨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和心疼。

　　赵安歌唇角弯了弯，没说话。享受这片刻的宁静与舒缓。

　　梁缨不再多言，只是耐心地帮她按摩着头颈。他的手法意外地熟练，有效地缓解了她的头痛。案上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朵灯花。

　　“各地官员的考核甄别，进展如何？”她闭着眼问。

　　“还算顺利。”梁缨的声音平静无波，“大部分底层官吏只为糊口，无心政争，稍加核查便可留用。少数几个赵玠安插的钉子，已让玄楚派人暗中监控起来，翻不起浪。倒是招贤榜贴出去，来了几个有意思的人，有个叫杜衡的秀才，对农桑水利极有见解，玄真很是欣赏。”

　　“哦？留意着，确是人才，便不拘一格任用。比如马染，让她负责经济，事半功倍。”

　　“嗯。”梁缨应了一声，手下动作未停，“你母亲近日带着几位老臣，在整理瑞国旧典，商议重定律法、官制之事，兴致很高。”

　　“由她去吧，这是她的心愿。”赵安歌轻声道。南斐作为正统公主，对这些传承礼法之事，有着比她更深的执念。

　　沉默片刻，梁缨的声音低了几分：“北边来信，赵玠和赵元英在沧河一带对峙，小规模冲突了几次，互有胜负，谁也没能前进一步。看样子，短时间内，谁都无力南顾。”

　　“西境呢？”

　　“赵元英吞了孙无垢的部众，胃口大了，但消化也需要时间。他如今重心在北边与赵玠争锋，对南边，暂时只是加强了边境巡逻。”

　　“这是我们喘息的机会。”赵安歌睁开眼，眸中映着跳动的烛火，“必须尽快让瑞国恢复过来。”

　　梁缨停下按摩，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仰头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眉头微蹙：“但你需要休息，安歌。郁连华的话不是危言耸听。筋络之伤，最忌劳心劳力。你再这样下去，不等赵玠打过来，你自己就先垮了。”

　　他的目光深邃，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还有一丝更深沉的、压抑的情感。

　　赵安歌与他对视，心弦微动。她何尝不知自己已是强弩之末？只是千头万绪系于一身，她如何能放得下？

　　“我知道。”她避开他的目光，轻声道，“等过了这段时间……”

　　“总有忙不完的事。”梁缨打断她，语气难得地带了几分强硬，“国事永无止境，但你的身体只有一个。安歌，你不是铁打的。”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放在膝上的左手，指尖冰凉：“有些事，可以交给南斐，交给吴成武，交给……我。你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他的掌心温暖干燥，包裹着她冰凉的手指，传来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赵安歌没有抽回手，只是沉默着。书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细微声响。

　　良久，她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梁缨眼中掠过一丝光亮，唇角轻轻扬起，恢复了那点漫不经心的笑意：“这才对。走吧，我送你回房休息。再不睡，天都快亮了。”

　　他扶着她起身，动作自然而体贴。

　　然而，在这片逐渐走向正轨的繁荣之下，暗流并未完全平息。原来在瑞国灭亡后入驻的一些豪强大族，虽表面归附，却对新政中触及他们利益的条款心怀不满，暗中串联，阳奉阴违。赵玠与克教的细作虽一时蛰伏，却像毒蛇般隐藏在草丛中，等待着反噬的机会。灵教与克教的千年恩怨，也绝非一时合作所能化解。

　　经过数日的紧张筹备，瑞国复国的昭告大典，定在了永昌城光复后的第一个望日。

　　这一日，天高云淡，秋风送爽。

　　临时修缮的宫城广场上，旌旗招展，甲胄鲜明。文武官员按品阶肃立，虽袍服新旧不一，却人人神情庄重，面露激动之色。更多的百姓则拥挤在广场之外，翘首以盼，万人空巷。

　　高大的祭台重新搭建，比之前宗庙遗址的那座更加庄重威严。台上陈列着瑞国象征性的礼器，虽然大多是根据记忆和记载新铸的，但在阳光下依旧闪烁着肃穆的光泽。南斐一身隆重朝服，立于台侧，面容激动而欣慰。

　　吉时已到，钟鼓齐鸣，庄严肃穆的乐声响起。

　　赵安歌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她未着银甲，而是换上了一身玄端赤裳的瑞国监国礼服，纹饰古朴庄重，宽大的衣袖遮掩了肩臂的伤处。墨发高束，戴着一顶简洁的玉冠，脸上薄施脂粉，遮掩了病容，却掩不住那份历经磨难后沉淀下的威仪与坚毅。她的步伐沉稳，一步步踏上祭台的高阶，身后是梁缨、吴成武、马染等核心重臣。

　　广场上下，瞬间安静下来，无数目光聚焦于她一人之身。

　　她立于台顶，面向广场，面向她的臣民，面向这片刚刚光复的山河。秋风拂动她的衣袂，猎猎作响。

　　司礼官高声唱诵祭文，告祭天地祖宗，历数瑞国覆灭之痛楚，宣扬光复之艰难，申明复国继统之正朔。

　　祭文毕，赵安歌上前一步，接过司礼官奉上的、盛满美酒的青铜巨觞，双臂高举过顶，然后缓缓将酒洒于台前大地。

　　随即，她清越而沉静的声音，通过内力加持，清晰地传遍整个广场，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瑞国万千军民共鉴：自奸佞篡国，社稷崩摧，至今十载有余。山河破碎，百姓流离，宗庙蒙尘，此实乃我等子孙锥心之痛！”

　　“然，天道昭昭，正气长存！今赖将士用命，万民归心，终克复故土，重见天日！此非安歌一人之功，乃全体瑞国军民同心戮力之果！”

　　她目光如电，扫视全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

　　“故，于此吉日，昭告天下：伪朝赵玠，弑君篡位，残暴不仁，天地不容！其于瑞国故土所设之南州郡，自今日起，废黜不复！瑞国——复立了！”

　　“自即日起，恢复瑞国旧制，永昌城重为瑞国之都！原南州郡十四县，尽归瑞土！凡我瑞国子民，当共遵旧典，各安其业，同心同德，共卫家园！”

　　“凡有觊觎我疆土、欺辱我百姓者，”她停顿片刻，目光锐利如刀，扫向北方，声音冰寒彻骨，“无论来自何方，我瑞国军民，必以手中刀剑，迎头痛击！山河虽旧，志气犹新！瑞土不亡，复兴在望！”

　　短暂的寂静之后，广场上下爆发出海啸般的欢呼声，声浪几乎要掀翻苍穹！

　　“瑞国万岁！”

　　“安歌殿下万岁！”

　　无数人激动得热泪盈眶，相互拥抱，跪地叩拜。压抑了太久的屈辱与仇恨，在这一刻化为震天的怒吼与狂喜的宣泄。

　　吴成武、玄楚等将领按剑而立，胸膛起伏，眼中充满了自豪与战意。诸位文官亦是激动不已，拭着眼角。

　　梁缨站在赵安歌身后侧方，看着前方那个沐浴在秋阳下、接受万民欢呼的身影，看着她微微颤抖的、隐藏在宽大袖袍下的右手，眼中情绪复杂，有骄傲，有欣慰，更有深沉的怜惜与坚定。

　　南斐已是泪流满面，她望着台下欢腾的景象，望着台上威严的赵安歌，仿佛看到了瑞国昔日的荣光正在一点点重聚。

　　赵安歌静静站立着，承受着这万丈荣光，也承受着这千钧重担。胸口激荡的气血与肩伤的痛苦交织在一起，让她眼前微微发黑，但她依旧站得笔直，如同永昌城外那些历经风霜却屹立不倒的山峦。

　　礼成，钟鼓再次长鸣，声传百里。

　　崭新的“瑞”字凤纹旗在永昌城头、在宫城之上、在广场中央缓缓升起，迎风招展，睥睨四方。

　　这一日，瑞国独立的消息，随着秋风，随着商旅，随着快马，迅速传遍天下，引得北方的赵玠暴跳如雷，西境的赵元英目光深沉，天下格局，为之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