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刻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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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的周二下午，林晚夏踩着上课铃响起的最后一个尾音，溜进了综合教学楼的大教室。这是一门名为《艺术与法律》的跨学科选修课，以其独特的视角和相对轻松的考核方式，吸引了不少文理科学生。
教室里已经坐了大半学生，林晚夏习惯性地朝着后排靠窗的位置走去。阳光透过玻璃，在桌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这个位置既能观察全场，又方便他偶尔在笔记本上涂鸦。
他刚放下帆布包，目光随意地扫过前方，却在触及左前方一个孤直的背影时，骤然定住。
那人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肩线平整，坐姿端正，正低头翻阅着摊开的书籍。即使只是一个背影，即使混在数十名学生之中，那种过于规整、自成结界的气场，也让林晚夏一眼就认了出来——楚星渝。
心脏没来由地快跳了一拍。画室的意外之后，林晚夏本以为他们之间那微弱的交集会再次归于平行，却没想到，命运（或者说选课系统）竟如此迅速地又将他们推到了同一个空间里。
讲台上，年迈但精神矍铄的老教授已经开始讲课。他声音洪亮，引经据典，从古希腊雕塑的法律意义讲到中世纪手稿的版权雏形。林晚夏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那个背影上移开，投入到课程内容中。
“……因此，规则并非凭空产生，它源于人类集体生活的需要，是对无序的一种框定和约束。无论是艺术创作的自由，还是社会运行的秩序，都离不开规则的土壤。”教授扶了扶眼镜，目光扫过台下，“那么，有同学愿意谈谈，在你们看来，‘规则’究竟是‘自由’的枷锁，还是其得以实现的基石？”
教室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却涉及哲学、社会学和法学的交叉领域，需要清晰的逻辑和一定的知识储备。
林晚夏微微蹙眉，指尖无意识地转动着炭笔。他天性不喜束缚，艺术创作更是追求灵感的奔涌与表达的极致自由。在他的认知里，过多的规则无疑是灵感的敌人，是套在创造力脖子上的无形枷锁。他几乎要举手发言，但目光掠过楚星渝那仿佛象征着“规则”本身的背影时，又按捺了下来。
他想听听，这个人会怎么说。
就在一片窃窃私语无人敢率先回应时，左前方，一只手臂平稳地举了起来。
是楚星渝。
“请这位同学谈谈。”教授微笑着点头。
楚星渝站起身，姿态从容，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教室里，如同他开学演讲时那般冷静：“我认为，规则是自由的基石，而非枷锁。”
他开门见山，观点明确。林晚夏的背不自觉地挺直了些。
“没有绝对的自由。”楚星渝继续陈述，语调平稳得像在陈述一个公理。“自由若失去边界的限定，便会倾向混乱与无序，最终导致所有人自由的共同丧失。法律，作为最成体系、最具强制力的规则，其终极目的并非限制，而是保障。它通过划定不可为的边界，来守护绝大多数人可为的自由空间。”
他引用了卢梭的社会契约论观点，又结合了现代法律体系中对基本人权的保障条款，逻辑严密，论证清晰。
“至于艺术创作，”他的目光似乎若有似无地向后方扫了一眼，但速度太快，林晚夏无法确定那是否是他的错觉，“规则同样提供着庇护。知识产权法保护创作者的成果不被肆意侵占，合同法规范着艺术市场的交易秩序。甚至艺术创作本身所依赖的技法、透视、色彩原理，何尝不是一种‘规则’？掌握它们，不是为了被束缚，而是为了更精准、更有效地表达‘自由’的内核。”
他的发言结束了，朝教授微一颔首，坐了下来。教室里响起一阵表示赞同和佩服的低声议论。
林晚夏却抿紧了唇。楚星渝的论点无懈可击，甚至可以说非常正确。但这种“正确”，建立在一种绝对的理性之上，冰冷地剥离了情感和个体体验。他无法认同。
几乎是带着一种不服输的冲动，林晚夏也举起了手。
“好，后排那位同学。”教授点了名。
林晚夏站起身，感受到不少目光聚焦过来，包括左前方那道，似乎也因他的起身而再次微微侧转。他深吸一口气，开口，声音比平时多了一份坚定：
“我同意规则的必要性，但我认为，不能忽视它作为‘枷锁’的一面。”
他直接针对楚星渝的观点发起了挑战。
“很多伟大的艺术，恰恰诞生于对现有规则的突破与反叛。如果梵高恪守色彩运用的‘规则’，就不会有燃烧的《星空》；如果杜尚遵从艺术定义的‘规则’，就不会有惊世骇俗的《泉》。规则往往代表着一种既定的、僵化的权威，而艺术的灵魂在于创新，在于对一切‘理所当然’的质疑。”
他的话语带着艺术生特有的激情，目光灼灼。
“您刚才提到技法是一种规则，但技法的尽头是‘忘技’。真正的创作自由，是心灵打破所有内在与外在束缚后，毫无障碍的流淌。将规则视为基石，或许适用于构建一个稳定的社会，但对于追求极致精神自由的艺术而言，它更像是一道需要时时警惕、甚至奋力挣脱的枷锁。”
他顿了顿，总结道：“所以，我认为规则对于自由，既是必要的恶，也是一种需要被不断审视和超越的存在。”
他的发言同样引来了不少同学的点头，尤其是艺术院的几个学生。
一场关于“规则与自由”的辩论，意外地在两位风格迥异的新生之间展开。课堂气氛瞬间活跃起来。
教授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没有立刻评判，而是笑道：“很有意思的观点碰撞。既然两位同学思考如此深入，那么本周的小组研讨课题，就由你们两位搭档完成吧。”
教授在花名册上确认着名字：“楚星渝同学，还有……林晚夏同学。课题是‘分析一个具体案例，深入探讨规则与自由的辩证关系’，下周课堂展示。”
这个决定像一块石头投入水中，在林晚夏心里激起层层涟漪。他看向楚星渝，对方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安排而转过身。
这一次，是真正意义上的面对面。
楚星渝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清晰地映出了林晚夏的身影。他的目光在林晚夏的脸上停留了两秒，像是在进行第二次的身份确认——开学典礼后的跟踪者，画室门口的冒失鬼，以及此刻，课堂上的辩论对手兼临时搭档。
林晚夏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一种混合着期待、挑战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情绪。
楚星渝率先移开目光，转向教授，平静地回应：“好的，教授。”
没有异议，没有情绪，只是接受了这个安排。
下课铃响起。学生们开始收拾东西，陆续离开。林晚夏看着楚星渝有条不紊地将书本、笔记收进一个看起来价格不菲、款式却极为简洁的公文包里，动作一丝不苟。
他深吸一口气，朝着楚星渝走了过去。
“那个……楚星渝同学，”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关于小组作业，我们是不是需要约个时间讨论一下？”
楚星渝拉上公文包的拉链，抬眸看他。他的眼神依旧是审视的，带着距离感。
“可以。”他回答，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个看起来像是日程本的东西，快速翻阅了一下，“明天晚上七点，图书馆三楼研讨区，可以吗？”
他的时间安排精确到分钟，语气公事公办。
林晚夏点点头：“没问题。”
“嗯。”楚星渝合上日程本，将其放回包内，动作流畅而高效，“届时见。”
说完，他拎起公文包，没有再多看林晚夏一眼，径直朝着教室门口走去，汇入离开的人流，背影很快消失。
林晚夏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支转了半天的炭笔。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但他却感觉心头萦绕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这次不再是遥远的惊鸿一瞥，也不是意外的短暂交汇。他们成了需要共同完成一项任务的“搭档”。
明天晚上，图书馆。
林晚夏看着那个空荡荡的门口，心中暗忖：这次近距离的接触，他能触碰到那颗被重重规则包裹的冰冷星辰之下，隐藏的真正温度吗？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刻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