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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宁愿你犯错后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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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上前,也开始默默祈祷,我希望我能开始新生活,希望我生活顺利不难过。
铜铁冰冷,寒风呼啸,不知道我太过私人的心愿能否被天神接收。
无关神明,只是我需要一些时间,来面对调整自己。
我不想再时时想到他了。
下午一点我在寺庙门口吃藏餐,我预留了一个小时的用餐时间,预计在下午两点准时出发前往西城著名的盐湖。
饭菜迟迟不上,我前往后厨催促。老板娘是个汉语不流利的大姐,我们的沟通时间的过程并不顺利,她似乎说知道了,然后又慢慢吞吞地开始切菜。吃惯了快速难吃的饭菜的南城人,我诧异于她竟然从和面开始包饺子。
可我的味蕾更诚实,一碗牛肉粉丝汤上桌。我的烦躁焦灼直接向被抚平,举手投降。我突然回过神,不着急了,并没有人催着我向前赶路,我可以慢慢等。
上大学的时候,叶先梸来我的大学找我,定了一个能烧菜的民宿,他拿着手机学习包饺子,他包十个下十个。
“全下了不得了,放凉了一起吃掉。我这辈子都不会觉得这样好吃。”我从背后环住他的腰。
“又不着急,又有时间。”叶先梸没采纳我的意见。
在很久以后的现在,我似乎开始理解他的生活美学。
我又加了一碟包子,老板娘又开始重新和面,一个个包好上锅蒸熟。
于是去盐湖的行程顺延到第三天的早晨,这在南城工作的时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工作的推迟对我来说总觉得是很不应该,无论是学生时代还是职场里我都信奉高效和质量、计划和备案。
但现在就算没去盐湖又怎么样呢?
不会怎么样,我定了间酒店,泡了私汤,吃了西城的烤牛肉,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
我又踏上了去盐湖的路,路四周只有掺着沙土色的雪白的空旷,寒风更烈,在外头呆一秒反复脸上的皮肤都要被撕开。我踩着高速限速的上限在无人的路上一路狂奔,单曲循环王菲的百年孤寂。
盐湖结冰了,只有零星的游人,湖风凶猛肃杀干烈,我用衣服一层一层裹着自己,站在岸边,湖面和天际只有一条浅浅的线,天地辽阔,我望着远方,到现在这一刻,目光所及只有灰蓝的天和灰白的湖,我的肉身才从南城的钢筋水泥中挣脱出来,我的灵魂才刚抵达西北!
我再往西走,我在车上草草对付了一口,一路又开往西城大湖,海拔越来越高,我贴着山路,循着经幡开到了一个垭口。四下竟然有许多的情侣在皑皑雪山的对面打卡拍照,甚至有穿着单薄的婚纱、拿着氧气罐拍结婚照的。
他们对着不远处的雪山大喊,要跟对方白头到老。
我羡慕极了,我也想喊,我要让叶先梸流泪后悔。
算了,我再也不要想叶先梸了。
过了垭口,我随着导航的指引往前开,常年生活在不下雪的南城的我没开过雪天的山路,不知道那程山路的雪已经没过小腿,就算四驱模式也没办法往前动弹,且无法倒车。
车陷在路上的积雪里了。
我下车拿铲子刨,拿石子垫高,车子纹丝不动。
我从傍晚时分开始自救,到晚上七点我拨打了路政的电话,独自在雪地里等待着吊车的救援。
我一点都不害怕,心里始终觉得我能出去。坐在车里,透过天窗看着天空在雪山的上面显得深蓝明亮,星光亮透黑夜,不像南城,夜空是漆黑的。但山上开始降温了,我时不时打着车的暖气维持着体温,但又怕一氧化碳中毒,关掉暖气的时候小口地喝着水壶里还有半杯热红茶。
我走下车,把厚袄子和厚帽子全戴上,把手放在羽绒服的口袋里,来来回回地在厚厚的雪上蹦蹦跳跳保持着体温,累了就回车上歇一歇,不敢多看手机生怕电量告急,直到路政的工作人员给我回电。
“妹子,不着急啊,咱们到垭口了,雪太厚了,吊车也陷进去了,你等等啊再。”
一等就到晚上九点多,快十点的时候,我心里有点发毛的了,甚至想到小说里西北的野狼从雪山的山顶俯冲下来把我叼走的场景的时候,我给苏为打了视频。
苏为满头大汗,他拎着外套喘着大气往外走。
“我在打球呢刚才。”苏为在球馆里打球,背景音里是球鞋在场上摩擦的声音和咚咚咚的球声,他问:“你在哪里?”
“山上。”我抱着腿自嘲地说。
“山上?怎么大晚上还在山上?”他皱起眉头看着我,试图通过小小的屏幕看出我背后是西北无数雪山的哪一座。
我避重就轻:“你怎么大晚上还在打球?”
“定位给我,我开车来找你。”苏为没回答,镜头模糊,他套起了羽绒服,走出球馆。
“别别别,我叫路政了,他们就到了。”我急忙制止。
“你别怕,我想想办法。”他那边也下雪了,快步走着。
“我不怕,我很安全。我就是想找个人聊聊天。” 我停顿了一下,又说:“苏为,陪我聊聊天好吗?”
苏为停下脚步,雪花飘在他的头发上,冷风冻得他的脸红,他盯着屏幕:“让我来找你好吗?”
“不,我很安全,等他们来了我就出去了。”
他找了一间没有风雪没锁门的教室,开了灯坐了进去。
他问我最近过的怎么样,吃得好,住得惯吗。
我说:“两天没见就变成最近了,我很好。”我跟他讲了一路的见闻感想。
他低声笑出来,下巴磕抵在桌子上,趴着看着手机。
他问我,还想前男友吗?
我说,不想了。
我没说实话,我在尽量不想了。
对面来了亮光,就像韩剧里的场景,在吊车和警车的车灯中向我缓缓开来,来把我和车子拉出去。苏为让我出去了给他报平安。
“妹子,你一个人敢在冬天开山阴,胆子大得很呢!”一个穿着制服的大叔打趣我,另一个吊车司机对我说:“这条路冬天没人开,夏天朝拜走路的。”
“我是南方来的,没开过这么厚的雪路,没经验。实在给你们添麻烦了。”付了拖车的钱后,吊车司机把救援绳绑在我的车后面,我拿了所有独立包装的毛尖递给他们。
我不断说着感恩感谢的话,他们收下礼轻情重的茶叶。
他们问我接下来要去哪里,我说我往西走,我去看山,不看湖了,就是看湖才把我困在这里。他们大笑,说送我下山。他们一路在我的车子前头开,送到还剩两条街道的时候,他们摇下车窗向我告别:“酒店就在前面了,我们就送到这里,你接下来慢慢开,就在前面了”
“实在太感谢了,是我太幸运。”我摇下车窗发自内心的感谢。
“一路平安,妹子。”
“一路平安。”
接下来的路,又是我一个人走,到酒店停车场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了,今晚的心情就像上高原又下山的鼓满了又瘪下去的薯片袋子,我给苏为发完信息,沾床几乎是一瞬间,我就睡着了。
次日,我起床洗头洗澡,拿着自己带的吹风机吹干了昨晚在雪坑里湿透了的鞋子和裤脚。我去看彩色石头山是午饭以后的事了。
去的路不好开,我控制着车速开在陡峭的山谷中,山和山中间是不知道哪里来的湍急的河流,崖壁上爬着羊,山路急弯,接着就是一段被山石压坏的路,我过了一条河滩石子路,转向在对面的山路上开了一阵。从一开始不熟悉路况的隐隐忧心,渐渐开着就有了赛车游戏的驾驶快感。坏路结束,我又开回到了原先的一侧山路,上山的路开始变得宽阔起来。中午路上的雪少了许多,山崖里牛羊就跑到路上,它们背部的毛画着不一样颜色的标志。
拐了几个弯,不断爬坡,突然眼前挺拔耸立的雪山,突然扑进我的视野里,快速向我靠近。
就算寒冬的雪山,我猜着冰雪覆盖下必定藏着来年盎然的绿意。
就像我心里野草一样小小的生机。
我开着车,望着不远处连绵不绝的山河,眼眶突然湿润,酸涩得控制不住。
山川高大,封狼居胥,匈奴远遁。
日月河湖,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我的情爱太渺小。
真的什么都不算。
算了,真的算了。
我没有叶先梸了。
没有就没有吧。
我一路向西,去看了有小雪飘着的彩色石头山,那就是上帝打翻的颜料盘,我发了一张我置身其中的自拍,是这次行程的第一张照片。
往北回程,我去看了白桦树林,两排树沿着路直挺挺得枯枝。随意找了一家土豆粉店享受了我在这个旅途的最后一次旅行餐。
往东返兰,我路过了一片不知姓名的大沙漠。我掏出了在机场候机买的无人机,临时搜了教程边学边飞。从前大学时候,我一直想要一部相机,总觉得舍不得,再等等,从一个购物节等到另一个购物节,等到兴致全无,安慰自己其实没那么想要,然后把钱存入我和叶先梸的恋爱基金,钱越来越多,爱越来越少。
可是,有钱还是好的。这一趟西北旅行,我没吃什么金钱的苦,吃好住好用好玩好,不去为了省下几十块大费周章地精心盘算和内耗纠结。从前攒钱为了和叶先梸相爱,现在花钱为了把叶先梸忘记。
许多人都给我的照片点赞,孟自徕甚至打来电话让正在返程回兰城的我简单汇报,她一惊一乍地夸我胆大,又一惊一乍地让我赶紧回去,她给我接风洗尘。
苏为给我点了一个赞。
不久之后,他打来电话,我边开车边外放着语音,他问我什么时候回兰城。
我说按合同就是今天,苏沃应该要来机场交接车子。
他说,能不能等等他,让他来交接车子。
我说,当然,我等你。
在机场的停车场,我坐在车里等他,他没让我等很久,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穿的一样。但是苏为的脸颊红红,外头的风吹起额头的头发,他上车拉下毛衣的领子,他的鼻子也很红。
“怎么了,感冒了吗?”
他的声音低沉,语调失落:“没有,程柳姐。”
苏为的眼睛,泪光闪闪,满眼通红,我看到他忍住了。
我伸手帮他打理了一下他的头发。
他眯着眼睛看着我,撇着嘴沉默,还偏要勉强装出一副的笑意送给我。太忧伤了,我不想这样,分别是常态更是必然,不必挂怀,我总觉得相逢会有时。
“不然你跟我去南城。” 我把车钥匙还给他,开着玩笑试图稀释空气里的不舍离别的忧伤。
“别胡说了。”他接过,手指不断摩挲着。
“你检查一下车子。”我环顾了四周,检查有没有拉下东西,无意间同苏为撞上了眼神,他像无边旷野里一直年轻的小鹿。
苏为白皙的脸上皱着眉头,他一直都是淡淡的笑着看着我。我在他的脸上发现了细密的淡淡的雀斑,小精灵一样藏在他脸颊上。
苏为是苏为,苏为跟叶先梸不一样。
他的皮肤带着西北阳光撒下的一点点黑。
他该像太阳的。
他几乎好像要掉下眼泪了。
我伸开手,正想询问他是否需要拥抱一下说再见。
他就把我拉近他怀里,抱着我。
我扭着身子不方便,只抬着左手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后背,他在低声抽泣,我突然哑语,听到他哽咽着的话。
“程柳姐,你回去,我等你再来。”
我告诉苏为,我们没有离别,只是各自出发。
他答应我的叮嘱,说会好好照顾自己。
我说,我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