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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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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长留山上,黑影绰绰,怪石嶙峋。
蓝澈雪立于万丈悬崖边上,一身楚楚衣衫在山风中猎猎荡开,昙花般的清水洗尘。她的脚边,躺着两个满身血污的人,已然昏死过去。
一个是面目清俊的少年,背上插着一支利箭,触目惊心。而他身旁躺着一个粉衣女子,月牙柳眉,淡色柔唇,却是面色灰青,怕是受了重伤。
不远处人声鼎沸,数百个火把像一条赤蛇,正咄咄向悬崖这边逼来。蓝澈雪当即心下了然,这两人估计是遇到了山贼。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蓝澈雪从随身携带的红漆竹篮中取出笔墨纸砚,放在地上一一摆好。帷天席地,悬腕运笔,不多时,那张宣纸上便出现一块嶙峋怪石,栩栩如生。
蓝澈雪将画卷搁置在通往悬崖的羊肠小道上。蓦地,有一道银光闪现,那画卷放置处,竟凭空出现了一块怪石,和她方才所画一摸一样。
而原本绘有怪石的画卷,竟空白一片。
这般,便用怪石阻住了那些山贼。
哪知,当她悬笔于纸上,打算画几株蝉翼藤为少年疗伤时,玉腕却蓦地被一双手死死钳住!
少年已恢复了神志,俊脸紧绷,寒星般的眸光射了过来:“你来救锦芊!”命令的口吻不容反驳。
有没有搞错,她蓝澈雪是他的救命恩人,不是他的丫鬟哎。
蓝澈雪无奈地摇头:“没用了,她已断气。”
“我知道,她三日前便过世了。”少年颤抖的手覆上粉衣少女的脸。
她睁大一双妙目,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那少年转头看她,目光灼灼:“传闻中‘画仙’一族画技精湛,所画之物皆可成真,甚至死去之人也可起死回生!所以,我才带锦芊来找你。”
心,沉入冰窟。蓝澈雪明白,她中计了。
【贰】
那块怪石很快便被移去。蜂拥而至的,并不是什么山贼,而是手持刀枪的御林军。
寒光一闪,一柄弯月大刀已经抵上了她的玉颈,凉意入骨入髓。
早有公公打扮的人殷勤地扶起那个少年。原来,他是当今天子,顾逸尘。
蓝澈雪一排贝齿咬上樱唇,她没有想到——为了让她同情心泛滥现身施救,顾逸尘竟然情愿被箭所伤,真舍得下本钱。
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死去的粉衣少女吧?只要她蓝澈雪画下她的模样,她便可从画中复活。可她除了令人称奇的画技,只是一个凡人。
“只要你救锦芊,黄金,封地,权势……你要什么,朕都给你!” 他威严的声音里掩不住哀求。
蓝澈雪冷笑,漠然轻吐:她画仙画什么便有什么,为什么要他施予?而且她们“画仙”有族规,一不画虚妄之物——譬如青龙朱雀这样的异兽,二不画已死之人——那样会让死人复活,扰乱天地轮回秩序。
与其这般被人胁迫,不如逃出重围。思及此,她猛然推开身旁的军士,想要纵身跳下那万丈悬崖——
有风在耳边疾驰,天地刹那混沌。
然而,腰上一紧,呼吸一窒,仿佛被一双强劲的手臂抱住。蓝澈雪愕然间,已经跌入一个散发淡淡龙涎香的怀抱。
一个声音在耳边咬牙切齿地说,朕不会让你逃,一定要你救回锦芊!
月光下,顾逸尘刚毅的脸上散着一层淡淡清辉。蓝澈雪怄火地盯着他,背上却忽然传来一阵痛楚。接着,她失去了意识。
【叁】
醒来时,繁复叠起的红绡帐撞了满眼。她还未回过神来,一个轻柔的女声已飘了过来:“蓝姑娘醒了?请让奴婢为你更衣梳洗。”
蓝澈雪无措地一怔。
蓦地,想起顾逸尘以及长留山上的一切。辗转目光,她这才发现屋子里跪了一地的宫女,为首的宫女手捧金丝红缎圆盘,盘中央置着一件粉蓝绣翟的宫装。
果然,她被他强行带入宫中了!
一股无名之火烧向心头,她翻身下床,推开那个奉衣宫女便向外奔去。宫房外暮色浓浓,原来她已经昏睡了一整天。
“蓝姑娘,皇上正在锦芊宫的星心湖那边候着姑娘。”一个宫女追出来,在她身后恭敬地说,“奴婢为姑娘带路。”
蓝澈雪柳眉紧蹙,贝齿尽碎,这一切简直是莫名其妙!
御园香径,曲径通幽,两边的白牡丹竞相怒绽。蓝澈雪跟在宫女身后,忽觉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如星子般的光点,灼灼闪耀。
凝睇一看,原来那是一个大湖。奇的是,苍穹上的星子,一颗颗地投影到湖面上,开成朵朵白莲,似一盘莹白的琼玉,如梦似幻,美不胜收。
星心湖,名副其实。
湖中心的亭子里,似有一人立于星光之中。她将玉足踏上小桥,向湖心亭疾步走去,裙边翻飞。
见了他,她冷然怒目:“放我出宫!”
他不置可否,只将自己身上锦绣缎面披风解下,轻轻覆在她的身上,转身望向湖心的煜煜星光,身形是说不出的俊朗:“蓝姑娘,朕有一个故事说与你听如何?”
接着,不顾蓝澈雪面上冷若冰霜,他开始娓娓道来。他和锦芊的小时候。
语调是那般宠溺而温存。
彼时,他只是一个不得势的十皇子,而她是当朝宰相的么女。一次皇上设宴时,他一时烦闷走出宴席,就在星心湖边遇到了锦芊。
那时,她的团扇不小心落入湖中,渐漂渐远。他稍运轻功,足尖点水,便捡起团扇还给了她。
锦芊乐得拍手叫好,笑意盈盈。而他记住了那团扇上的一句诗——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后来,他们便相熟了。那段日子里,锦芊素手研磨,他执笔作画,然而笔下的江山都美不过她。情到浓时,他忍不住问锦芊:将来若要嫁人,想要什么样的聘礼?她脸上的红晕登时灿若红霞,一指星心湖,然后羞赧跑开。
他站在原地,心中是汹涌的狂喜。蓦然间,他记起了她团扇上的诗句。青梅竹马,原来比折子戏里的还要美好。
可是他知道,锦芊是宰相的女儿,注定要嫁给天子,而他只是一个不得势的十皇子。于是他便暗中与骠骑大将军一党联手,取得皇位,立她为后。他以星心湖为中心,为她建造了奢华的锦芊宫。
一切都那么完美,如果锦芊没有染上恶疾,该有多好。
看着她躺在病床上哀哀的脸,他心急如焚,大声怒喝,几乎要将御医全部治罪。可是锦芊将他的衣角轻轻一牵,他便失了所有的脾性,无力地坐在她的床头,只知道重复一句话:“锦芊,你不会死,不会死……”
锦芊吃力地一笑:“顾郎,如果我的死让你这样痛苦,我宁愿……宁愿你忘了我……”
说完,细弱的手腕便垂了下去,她的眼神便涣散开来。
锦芊就这样死了。他想起了她的最后一句话——宁愿他忘记她?可他的心都成了碎片,生生扎在肉里,痛不欲生。
故事结束了。蓝澈雪本就心软,忍不住泪花朵朵,纤手一掬,手心上便是凉润的一片湿。接着,她看到亭子的石桌上,竟端端正正地摆放着她的笔墨纸砚。
像早已计划好的一般。
她如大梦初醒,又勾起了无名火。原来,他又在利用她的同情心。
“请蓝姑娘,救锦芊一命。”他的要求果然如此。
“锦芊皇后能得皇上如此眷顾,已能含笑九泉,”她将那些笔墨纸砚重新收好,语调里不带任何感情:“传闻中的 ‘画仙’也不过是平常女子,澈雪对还魂之事无能为力,皇上又何必逆天而行?”
言罢,她飘然而去。
身后传来他暴怒的吼声:“蓝澈雪!不要以为朕不敢动你!你也有画不出的东西,我一定会让你救锦芊!”
她的心竟然莫名一恸。
强迫自己闭了眼睛,将一池炫丽的星光置于黑暗。因为这样罕见的奇景,这样长情的君主,甚至这样深情的回忆,都只是属于那个叫锦芊的女子。
没有一样,是属于她的。
【肆】
顾逸尘果然睚眦必报,第二日便差人到玉烟宫送来一块锦帛。
素手展开宫女奉上的锦帛,蓝澈雪不经意地抬眸一瞥,却惊出一身冷汗!那竟是一道圣旨。
她不敢耽搁,忙遣了宫女带路,请求面圣。
御花园里,她远远看见顾逸尘长身玉立,身旁一片姹紫嫣红。
蓝澈雪心乱如麻,上前扑通跪下,将圣旨举过头顶:“民女蓝澈雪,跪请皇上收回成命!”
一旁的公公大声呵斥,而顾逸尘却示意噤声,转头看她笑而不语。
锦帛的圣旨上写着,册封蓝澈雪为元平郡主,婚配给骠骑大将军时徵。
这世间确实有东西,是她画不出的。比如说,自由。
帝王家最会谋算人心。她爱的是闲云野鹤,平静致远的一生,所以他以此要挟她,算定她会妥协。
蓝澈雪不见应声,大着胆子抬眸看她,却见他目光中略带讥诮,这才发现方才着急,竟让一枝蔷薇勾起了她的下摆的宫纱,露出衣下的一角玉色衬裙来。
她登时羞得满面红霞,正欲用力扯开,却已经被他抢了先。指骨修长的手将她素白飘渺的宫纱轻轻一拨,那支火红的蔷薇便直起了枝干,摇曳起来。
低眉的瞬间,他面如冠玉,眉目如画,好看得紧。
“这道圣旨还未加盖朕的玺印,”他将身边的公公喝退下去,声音清朗,“若你肯救锦芊,我也肯放过你。”
一时间,长空高远,万物静寂,只有细细香风在两人之间脉脉流动。
“我嫁。”
她顿了一顿,玉葱般的手指摩挲着圣旨上丝帛的纹路,颓然转身。
他却难以置信地上前一步,黝黑的眸光里满是震怒:“你故意和我作对?”
蓝澈雪凄惶地摇头。面前那双深邃的眼眸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沉淀着她永远都不懂的秘密。如果不是因为死去的锦芊,他在深深皇宫,而她在漠漠深山,永远不会有交集。
“民女不敢,只因为遵守族规,澈雪宁愿赔上自己的一生,哪怕——皇上杀了我。”她垂了眼帘,却是斩钉截铁。
有光点在他眸中黯淡了下去,是那般戚艾。他费尽苦心将她掳来宫中,待她如上宾,每日三赐奇珍异宝,只求她能救回锦芊——谁知她还是不肯妥协!
记忆中,锦芊那张哀哀的脸浮了上来。顾逸尘蓦然感到胸中痛彻肺腑,忽然一阵晕眩,身形一晃,向前倒去。
蓝澈雪被他从后面扑倒在地上,淡淡的龙涎香顿时充溢在鼻翼之间。
她羞愤交加地推开他,却发现他面白如纸,汗大如豆,似在忍受巨大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