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散花》未时茶

6、第 6 章

　　6未散花

　　第二日清晨我又见到了沈碧落，他用纤长的手指摁着额头，带着宿醉的憔悴的神色。他瞅着痴痴癫癫的我，眉头皱紧了，却又松开，笑的温柔，“阿睿，到我的书房来。”他说。
　　我隔着满株的梅花回望着他。笑意盈盈，没心没肺的。
　　“好。”我说。再添上一点娇羞的神色。
　　其实沈碧落眉宇间缠绕的纠结和恼怒我读的很清楚。
　　真是恁地好笑。
　　我好端端的不发疯，他必须得恨我，恨我这个杀父仇人最宠爱的女儿。
　　我如他所愿，发了疯，他却也恨我，似乎是痴癫的我谋杀了那个他所曾爱恋过的女人。
　　直恨得眉目纠结，五脏六腹间全郁结切齿恼怒。
　　却好似全忘了，迷药是他亲手放下。

　　我大咧咧坐在书房里，沈碧落亲自来为我砌茶，几上两盏晶莹的青花瓷杯，已盛好嫩黄的银针。
　　一杯是我的，一杯是他的。
　　他低垂着眉眼将开水注进杯中，茶叶打着漩儿，他说，“阿睿，你的父王快回来了，我们就可以举行婚礼。”
　　“啊，太好了！”我笑逐颜开，
　　“王礼的仪仗？”他挑着眉。
　　“自然自然，父王什么都会答应！”
　　“你看起来很开心。”
　　“是啊，难道你不开心么？”
　　他沉默下来，乌黑的眉尖蹙起，薄薄的唇紧紧抿起来，沉默片刻他才开了口，“开心。”他顿了顿，语气有点艰涩，“快喝茶吧，要凉了。”
　　我将茶杯拈在手中，茶水昏黄的颜色比往日更深重，奇异的气味比往日更浓厚，
　　这让人疯癫的药丸本只是迷药而已。
　　然而用多了，自然就是毒药。
　　沈碧落，你终究要动手了么？
　　你无法去爱清醒时的我，
　　却也无法爱疯癫的我。
　　疯癫的我，似乎在你心目中，成了使你旧日爱人消失的谋杀犯。
　　所以你这次下了这么大的药量。
　　却全忘了，你才是主犯。

　　我笑嘻嘻的端起茶一仰脖便喝下去，我服下的丸药的确可解百毒，可是，这数月来的累积，再加上今日这么大的药量，我又怎能抵御？
　　沈碧落倚着书房的窗子坐着，昔日烂漫的梅花正自残落，花瓣飘落下来，碾成泥泞，枝头只残余零星的未散花了，他乌黑的眉尖蹙起，眉目间渐渐沁出难言的苦楚来。
　　纵使隔了许多岁月，与切齿仇恨，他也许亦在这一刻想起了许多。
　　也许是这绚烂花树下，我们曾共同拥有的时光。
　　他的眸子从慢慢喝茶的我身上挪开去了，似乎抽尽了全身力气，又似乎在等待什么。

　　他看着窗外零落的花朵，而我却在这一刻，异常轻巧的将指甲间藏着的粉末——这粉末一直藏在我小小的珍珠耳钉里，只一旋，便打开，方才我进书房前已悄悄将药末藏在指间——抖落在几上另一杯颜色浅淡许多的茶水里，那粉末遇水即融，无色无味，王室觅来避免侮辱的毒药比你的毒要高明许多，毒性猛烈，我赌你绝无解药。
　　我这么想着，他已经回过头来，我将我杯中残存的茶水一口咽下去，巧笑倩兮，“沈碧落，”我唤他的名字，眉眼弯弯，口气如同许多年前他在书房里陪我时那样，“来陪睿喝茶，可好？”
　　他走了过来，端起那只青瓷杯子。
　　我望着他若星辰般灿烂的黑眸，慢慢笑了起来。

　　你看，沈碧落，其实我有不逊于你的刻骨的仇恨，无论疯还是不疯，我都无法再去爱你。
　　而碧落，黄泉路太远，让我一个人走，又实在太寂寞。

　　尾声

　　还记得那日，我在高高的城墙上再度看到了你，
　　你金戈铁马，意气风发，不同于我末路里年迈苍老的父王。
　　你眸光凛冽，不复少年时的温润，
　　你嘴唇削薄，不复少年时的柔和，
　　扬起的笑纹之间，那么多，全是凉薄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