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散花》未时茶

4、第 4 章

　　4相见欢

　　也不知隔了多少时日，只记得那日有雪花从狭仄的天窗飘进来，周遭的空气冷的似乎快要凝结，我仍是光着双脚，将稻草扯碎撒在身上玩。“碧落碧落，”闲暇时念叨他的名字成了我的习惯。
　　有狱卒来打开了牢门，“出来。”
　　有仆役打扮的人将我引出。很久没有长时间的行走，我的膝盖僵硬而干涩，我大力呼吸监牢外新鲜的清冷的空气。
　　这是什么地方？我抬头打量。
　　宽阔的庭院，华美的宫殿，
　　没错，我笑起来，这是我的宫殿，碧霞宫！我飞奔起来，我想念沈碧落，我亦想念我的父王，我的母后，还有我的兄弟姐妹，此刻他们正在宫殿里等我么？
　　赤裸的双足踩在雪地上，刻骨的冰冷中却升腾起奇异的火热，好似行走在针尖之上。
　　前面梅树边立着一个男人的身影。
　　安静的，沉郁的男子，他微微侧转过身来看我，唇间挂着有若有若无的浅淡笑意，他整个人，如他身边火红梅花上的落雪一般冰冷，孤寒。
　　“沈碧落！”我站住。
　　“阿睿。”他微笑着望着我。
　　我左顾右盼，“父王呢？”
　　“你的父王出巡了，”他轩长的眉挑起来，“你又不记得了么？”
　　哦——我左思右想，似乎，好像，曾经有这么一回事来着？
　　不过不管如何，我见到了沈碧落，是他告诉我的，一定没有错。
　　于是我点点头。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自然知道，这是我的碧霞宫啊，你就在这里住着，不要走了。”我摆出了主人的架势，“等我父王回来，我便禀告他我们的婚事，可好？”
　　“好。”他瞅着我，眉眼间似乎挂上好笑的神情，似乎在陪小孩，玩着过家家的游戏。
　　于是我开始竭力尽地主之谊，我扯着他宽大的袍袖，领他走过这座我成长的宫殿的角角落落。这里，是巢湖进贡的五彩石，这里，是蜀地移栽的枇杷树，自然还有我最爱的，就是他方才正闻赏的，那株遥远边疆搜罗来的腊梅。
　　我攀着粗壮的树干向上爬去，虽然我是楚国的王女，然而在宫殿里，幼年时的我曾最喜欢攀爬树木，和当年的玩伴一起。
　　虽然时光隔的太远，那玩伴的面孔早已模糊不清。
　　我伸长手臂去够那最远枝头的一朵正绚烂的梅花，鲜血一般凛冽，火焰一样炽热。那花朵近在咫尺。
　　突然有人捉着我的脚踝将我扯下去，我跌落在地上。
　　是沈碧落。
　　他俯下身来，有凌乱的几缕发丝从他齐整的发间滑下，垂落在他俊秀的面庞边。他用臂膀撑成一个圆。
　　我被覆盖在这个圆里。
　　方才他还是笑着的，此刻他的眉却紧紧蹙起来，
　　他的神色纠结，闪动的眸间有愤怒的，恼恨的神色。
　　毫无来由，怒气冲冲的。
　　“你真不记得我了么？阿睿？一点也不？”他的气息喷在我的颈间，痒痒的，令人酥麻。
　　这真是个喜怒无常的男人。我这么想着，可是我仍是很喜欢。
　　于是我朗声回答他，“我记得啊，你叫沈碧落，我记得很清楚。”
　　“还有呢？”
　　“我醒来时看到你。”
　　“还有？”他的黑眸闪烁狂乱的神色，仍是很不甘心的样子。似乎正是我的答案很让他着恼。
　　“你来牢房里陪我。”我只好努力回想。
　　“那么你还记得，你为何被关起来？”
　　“我不知道。”我想了一下，老老实实的回答。这个问题困扰我很久，我弄不清楚答案。
　　只记得我好端端的呆在王城的宫殿，有最宠爱我的父王在身边。
　　再醒来时，便是在冰冷的牢房里，却看到了他。
　　沈碧落侧身放开了我，自顾自坐在冰冷的雪地里了，他青色的袍子沾染上洁白的雪花，俊秀的眉目映着身边莹白的雪，璀璨的梅。他用手指摁着太阳穴，我听到他低低的嘀咕，“原本就该这样的么……该死的我又在期待什么……”
　　我也莫名其妙，方才他激动的眉眼里，分明在渴望着什么。
　　呼之欲出，令我恐惧。
　　于我而言，这清寒的，安静的男人，才是沈碧落，方才那个眉眼灼灼，神色仓惶的男人让我觉得惧怕。
　　似乎牵扯起太多久远的，早该被埋藏的回忆。
　　身边的男人已经慢慢平静下来，他用指尖轻轻的弹动着花瓣，落雪飘下，撒在坐着的我的额间，痒痒的冰凉的触感。
　　“阿睿，这些天你在牢里怎样？”他换了个话题。
　　“饭菜太难吃。”我嘟起了嘴，其实被禁锢自由于我而言倒全没有什么，这宫殿也本是个大牢笼，不过宽敞一些而已。只是那些饭菜……我实在无法习惯。
　　“只有那茶水味道还好，茶叶虽劣，水质却很清凉。”
　　他的手指震了一下，仿佛被梅树上的枝桠刺到，眉尖拧起来，然而他很快转头对我微笑，“那茶水是我差人送的，我知王女睿最爱这梅花上的雪水砌茶。”
　　我笑起来，“是啊是啊，多谢你！”我拍着手，可是沈碧落又怎知道我这习惯？哦，或许是宫里多嘴的侍女告诉他的，我喜滋滋的想。
　　他的视线停留在我红肿的双足上，他弯下身来，握住我赤裸的脚踝，“还有，阿睿，记得以后穿上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