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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你吹的风,刚好路过我话筒 ...

  •   晚风准时拂过校园广播站窗棂,卷起半片梧桐叶,撞在话筒旁的玻璃上,又悄然滑落——叶尖划过玻璃的轻响,像一声迟疑的叹息。
      窗外,暮色正缓缓浸染天空,由橘红渐变为深蓝,几缕云絮被风撕成细丝,飘向教学楼的剪影。
      何瑜阳站在麦克风前,指节微白地捏着那张熟悉的稿纸,声音如常,清冷而平稳:“明日多云转晴,气温回升,适宜晾晒衣物,注意早晚温差。”他的指尖触到纸面,粗糙的纤维感微微刺着皮肤,而话筒金属外壳沁着凉意,仿佛吸走了他掌心最后一丝温度。
      这是他连续第187天播报天气预报。
      三年来,每晚六点十五分,整座校园都会在广播声中慢下来。
      操场上奔跑的身影停下脚步,球鞋摩擦地面的沙沙声渐歇;教室里的笔尖顿住,纸页上墨迹未干;连走廊尽头打闹的学生也压低了声音——“晚风里的天气先生”开始说话了。
      空气仿佛被他的声音浸透,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静谧,连风都放轻了脚步。
      没人知道这个绰号是谁先起的,但所有人都默认,它只属于何瑜阳。
      他不高不矮,不笑不怒,校服永远扣到最上面一颗纽按钮,走路时目光平视前方,像一堵安静的墙。
      语文课代表林知夏曾评价:“他讲话像月光,照得清,但不暖。”可每当广播响起,那道声音却总能渗进人心里,像初春解冻的溪水,无声无息地漫过心岸——冰凉,却带着流动的生机。
      可今天,他的视线在稿纸上卡住了。
      后半段不见了。
      昨夜整理稿件时,他咳得厉害,药片混着温水吞下,脑子像被雾笼罩。
      他记得自己誊抄了,可现在,纸页末尾空空如也。
      他张了张嘴,喉头突然发紧,指尖抵住话筒边缘,冷汗从脊背渗出,顺着肩胛骨滑下,湿透了衬衫内衬。
      两秒的沉默,在广播里如同深渊。
      台下教室里,林知夏钢笔一顿,眉头微蹙。
      她习惯把何瑜阳的广播词抄进晨读本,字字珠玑,如同他的人——精准、克制、不容出错。
      可此刻,这道声音竟有了裂痕。
      篮球场上,周远停下运球,仰头看向广播室三楼的小窗:“阳子今天卡了?”
      没人回答他。整个校园屏息等待。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极稳的口哨声从高三(2)班窗口飘出,顺着风,精准落入广播的空白。
      是《起风了》的前奏。
      钢琴键般的音符被唇齿轻轻托起,清澈如溪,不张扬,却稳稳接住了那道断裂的呼吸。
      那旋律何瑜阳只在每次播报结束前,独自哼过几次,从没对人提起过。
      可此刻,它正从某扇窗后流淌而出,像一场无声的援救。
      广播室里,何瑜阳睫毛轻颤。
      他缓缓抬眼,望向三楼靠窗的位置。
      杨景瑞低头画着素描,唇间含着一枚银色小哨,神情专注,仿佛只是随手吹了一段旋律。
      阳光斜切过他的侧脸,勾出柔和的轮廓,睫毛在颊边投下细密的影子。
      他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衬衫,袖口卷起,露出手腕内侧一道淡淡的草药香——那是他祖父熬药时留下的气息,清苦中带着一丝回甘,此刻竟随风飘入何瑜阳的鼻尖。
      全班静默。连林知夏都忘了记笔记。
      五秒后,何瑜阳重新开口,嗓音比往常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以上,是今天的天气预报。”
      广播结束。
      窗外,风又起。
      放学铃响,走廊喧闹如潮。
      许小满一把抢过杨景瑞的速写本,翻了两页就惊呼出声:“你画的是广播站那个冰山?!还画了他念稿子的样子,嘴型都画出来了!”
      杨景瑞立刻抽回本子,合上,动作快得近乎慌乱。
      耳尖泛起淡淡红晕:“随手练线条。”
      “练线条?”许小满挑了挑眉,说:“你俩现在是同桌,天天挨着,他冷得像块石头,你就不能用体温暖一暖他?说不定哪天他就开口笑了。”
      杨景瑞没回答,只是低头整理书包,指尖在夹层里停顿了一瞬,摸出手机。
      屏幕亮起,他点开最右APP,指尖微微停顿,新建了一个私密群组。
      用户名:草木。
      他输入“青山”发送邀请——那是何瑜阳昨天刚注册的账号,头像是一片灰蓝的山影,签名只有一句:“风止于山。”
      系统提示弹出:【你们已成为仅彼此可见的树洞成员】。
      他盯着那行字,心跳忽然乱了半拍。
      窗外,夕阳沉入教学楼背面,余晖染红了半面墙。
      他低头,敲下第一条消息:
      “今天风有点大,差点把稿子吹走。”
      发送。
      立刻退出应用,锁屏,塞进书包最里层。
      可那句消息,像一片落叶,轻轻飘进了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
      而此刻,三百米外的教师宿舍楼里,何瑜阳正靠在床头翻书。
      药瓶静静摆在床头柜上,水杯里还浮着未化尽的药片,苦涩的气味在空气中若有若无。
      他顺手拿起手机,解锁,点开最右。
      一条新消息,静静躺在私信框里。
      发件人:草木。
      内容很短。
      他盯着那行字,愣住了。
      深夜,何瑜阳躺在床上,药片的苦味还残留在舌根。
      窗外的风穿过半开的窗缝,吹动了桌角那叠整整齐齐的广播稿,纸页窸窣作响,像有人在低语。
      他顺手摸过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心跳漏了一拍。
      【草木:今天风有点大,差点把稿子吹走。】
      短短一行字,像一片羽毛落在心湖中央,漾开无声的波纹。
      他怔住。
      ——草木。
      他当然知道是谁。
      那个总在课间用口哨填补沉默的男生,那个在他值日时默默递来湿巾、指尖带着淡淡药香的人,那个坐在靠窗位置、低头画画时睫毛投下阴影的同桌。
      他从不主动说话,却总在最恰当的时候出现,像一缕穿林而过的风,轻得让人以为只是错觉。
      可这句“风差点把稿子吹走”,他知道。
      他知道他知道。
      何瑜阳盯着那行字,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迟迟未落。
      药片的副作用让他的思维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但此刻,意识却异常清明。
      他忽然意识到,那个藏在口哨声里的声音,原来一直在等他听见。
      三分钟。
      他盯着屏幕,数着时间,像在等一场迟来的雨。
      终于,他敲下回复:
      “风不会吹走该留下的东西。”
      屏幕暗下去,他又点亮,再暗,再亮。消息已读。对方却没回。
      他没退出应用,只是将手机放在胸口,感受那微弱的震动,仿佛只要它还在,就还有可能再响起。
      时间一格一格滑过,电量从67%跌到12%,他始终没睡。
      书页未翻,药水已凉,只有那句“该留下的东西”在脑海里反复回响——他不知道风会不会带走什么,但他清楚,有些人,有些话,一旦错过,就再也不会回来。
      次日清晨,晨光斜切进教室,照在空荡的课桌上。
      何瑜阳刚坐下,一杯温热的菊花茶轻轻推到他面前。
      “祖父说,熬夜伤肺。”杨景瑞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你昨晚回消息到两点。”
      何瑜阳一怔,抬眼看他:“你怎么知道?”
      杨景瑞没看她,只是低头整理笔袋,嘴角却微微扬起:“我也没睡。”
      原来他一直开着消息提醒,等了一个晚上的回音。
      教室里人声渐起,可这一刻,世界仿佛只剩那杯茶的温度,和一句未说破的“我在”。
      晚自习前,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林知夏径直走向班主任办公室,手中拍下一份复印件,声音清冷:“有人利用才艺讨好广播站老师换取加分,这不公平。”
      全班哗然。
      目光齐刷刷投向杨景瑞。
      他低头坐着,指节发白,手中铅笔“咔”地折断,木屑溅在素描纸上。
      何瑜阳站起身时,没人预料到。
      他走到讲台前,声音平静,却像刀锋划过寂静:“广播事故是我个人失误,口哨救场是应急配合。若这算‘讨好’,那我该感谢他替全校守住体面。”
      林知夏脸色一白,咬唇退后。
      无人再言。
      散场后,人群退去,教室空了一半。
      杨景瑞从作业本里抽出一片银杏叶,递给他。
      叶脉清晰,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
      “你说晚风知道明天天气,那它有没有告诉你,有人在等你开口?”
      何瑜阳低头看着,喉头微动。
      良久,他轻声说:“有。”
      手机震动。
      最右弹出新消息:
      【草木上线了。】
      他看着那两个字,第一次在无人处,缓缓扬起嘴角。
      而屏幕另一端,杨景瑞正将录音机贴近唇边,轻轻吹起《红莲华》的前奏。
      音符在寂静中流淌,像一场无人见证的告白。
      他按下发送键,指尖微颤。
      ——第一条语音留言,终于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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