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往事不归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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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色的门槛退成浅色，一道道沟壑横亘其中，一缕风拂过，平白增添几分萧瑟的气息。
沈妆幕从门槛上跨过去，脚下踩着叶子的碎末，没有声音。
将身体的重量全部撑在一只脚上，转过头去，看到了三年前向她举着大刀的人。
那个在黑夜之中疯狂地追逐她，企图一刀劈死她的人就在眼前。沈妆幕死死盯着他肩膀上的鹰刺绣，牙都快要碎了，在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中猛然找回自己的想法。
察觉到的一刻，手已经向那人头部射出暗器，却见他灵活的一个闪身，箭支彭地一声插进了后方的墙壁，就在这转眼的功夫，那人已经近到她身前，两只黑眼珠子瞪着她，向她高举大刀，沈妆幕危机之时用手握住刀锋，却被不断下压的力量扛到肩膀上。
她根本没有感觉到皮肉被绽开的疼，仿佛这把刀一下子就劈到了她的骨头，她紧咬着牙，腿缓缓打弯。
沈妆幕的注意力竟然从伤痛中拉了回来，她慢慢将目光移回这个人的眼睛，竟然是憎恶，深刻。
“闻鹰？”沈妆幕见他眸间一抹惊讶，嘴角反倒是故作轻松地勾起了一抹笑意，“原来是条拼命的弃狗。”
此言一出，闻鹰顿时面目狰狞起来，这时候，人容易卸力。
她抓住这个时刻，原本已经晃动的双腿猛然挺直，向后一步左腿高抬踹向他的剑柄，闻鹰随之反应过来，被沈妆幕一把迷药晃进眼睛。
此时此刻沈妆幕也看不见什么东西，但她握着匕首，向着她认为闻鹰在的地方就乱杀，听见一声一声血液喷涌的声音，她竟渐渐找回了理智。
惨白如雾境，渐渐沉落下去。
地上一片片的鲜血，她的衣裳，手上，脸上都沾上被不少。倒在地上的人早已没了声息，沈妆幕却还依旧紧攥着匕首直愣愣地站着，眼神忽然向上，忽然又看向别的地方，不敢看倒在地上的人。
哪怕心中清楚这人已经死透了，再无伤害她的可能了，是她亲手打败的他，她还是没有看向他尸体的勇气。
心中就像堵住了什么东西，顺着她眼里盈满的泪水一滴一滴地滴下去。
启了启嘴唇，又突然不知道要说出什么。
想到自己这些年经历的这几遭，她忽然闭上了眼睛。
“你该死。”
随着她几道长长的呼吸声，缓缓睁开眼睛。
她抹下脸颊滴血的痒意，审视闻鹰一眼，从他的尸体旁饶了过去，继续寻找梨初。
明眼处的几座废弃房子没有必要再找了，她忍下几乎力竭地劲头，向里走。
这里的房屋要不就是门掉下来，要不就是坏了窗子，蜘蛛可以心无旁骛地将蜘蛛网从屋顶织到地砖。
褪色后又覆盖了层厚厚的尘土，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沈妆幕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最里面。
平平无奇，就像都是同一座屋子一般。就连面前的簇簇草丛都长得一样。她完全不想动脑子了，就想一间一间的找过去。可是想了想自己的体力和时间紧迫，还是定下心来看看。
看来看去，还是没看出什么名堂。不知究竟是障眼法还是她实在没有精力了。
只能发现，最里面一间与其他的草丛不一样。茂密程度虽不尽相同，但最里面那一间正对门口的乱草要比其他的更少。管他是不是对不对的，沈妆幕闷头走了进去。
万万想不到从远处看恍然小茅屋的房子竟然别有洞天，先是长长的走廊黑黑的不知桐乡哪里，但是很宽阔。两边尽是一些封着铁栅栏的类似小关犯人的地方。
等等，应该就是关犯人的地方！
她没有来错！
她心中的一颗大石头终于落地，猛喘了几口气后恨不得直接靠在墙边歇一歇。可她皱了眉头，看向深邃不知有多远的长廊，定定站了会，走下去。
边走，边吹那只哨。
梨初，我来寻你了。
这里面安静的很，她感觉到脚下的路正在向下走，能透进来的光也是越来越少了，她现在不能说是在用眼睛看，而是被自己的心带着走，被自己的意志带着走。
她不信自己会走不过这里，不信自己做不到。
本来平平稳稳的脚步不小心跌进一个深坑，唯一的一丝光也好似“唰”地一下退去了，沈妆幕吓得抽了一口气，干咽一下闭了闭眼。轻提起腿来用脚在坑里碰了碰。
幸好，幸好，什么也没有。
她在这黑暗中捱着走，双手伸在身前摸索着，避免直接碰到什么东西。
走着走着，她碰到了一堵冰冷的墙。她一摸到，冷到僵硬的痛处就从指尖传到了手掌。
她缩回一下，又向东面摸去。
她确定了，这是一扇门。
其他的地方还会有门吗？这门里面有什么呢？
她一路走来没有遇见梨初，肯定是在这最后面的不知哪一处了吧。
她在门前揪着指尖站了站，随即才想起被自己藏起来的方才吹响的那只哨，她又放在唇边，这次，鼓足了劲儿吹。
“嘶……”
沈妆幕听见了动静，可是很微弱很微弱，仿佛是她的幻觉，可是她又在这怀疑中肯定着，一定是梨初。
“郡……郡主……”
这次，沈妆幕听的清楚。
她大声道：“是我！是我！梨初，我来了！”边说，两只手手边扒向门缝，用尽浑身的力气，才堪堪将门掰开一条缝。她一只脚直接伸进去，用身体挤开了门，随着门越开越大，她深吸一口气双手用力一推，终于将门推开。
很浓重的药味，很浓重的血腥味。
几只短黄色的蜡烛燃着矮矮的光被放置在黑色的桌子上，上面摆满了刑具，刑具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但底下有一小片已经阴干的血。
梨初，趴在地上，气若游丝。
“梨初，我……”沈妆幕的声音一下子哽住，看着梨初身上一道又一道的伤口才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她转了转头，眼泪才不会落到梨初的伤口上。
她感觉到梨初一直在看着她，那眼神不是受伤，是欣慰，以及完全无法诠释的高兴。
“啊……呜……"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攥着自己的衣角哭了出来。
“郡主，我没事。”像是担心沈妆幕不相信，她还双手撑在地面上，缓缓坐起身，握住沈妆幕的胳膊：“姑娘，这里的人是我的兄弟，他们无法不听陛下的命令，可又不忍伤我，没用多大的力气，有给我上药。”她边说边拉开自己的袖子，向沈妆幕看自己不在流血，已经结痂的伤口，道：“郡主，你看，我在过一会儿，就能站起来保护你了呢。”
“梨初，我必须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沈妆幕擦干脸上的眼泪，扶梨初起身后弯下腰，道：“上来，我背你。”
这可把梨初吓了一跳，“郡主，您是千金之躯……”
沈妆幕直接打断她：“什么时候了？上来。”
结果梨初非但没近身，还后退了一步，道：“郡主您这样我就把自己关在这了。”
这话刚落地沈妆幕就瞪她一眼，随后道：“好好好，走，我扶你。”
于是，她们走出了这间密室，到了冷宫门口，看到了闻鹰的尸体。
沈妆幕先看清楚的，是梨初的脸。
比她上次见到的时候更加瘦削，脸磕伤了，衣服上尽是一片血色，狼狈不堪。
只见梨初艰难地弯下腰，伸出食指在闻鹰鼻尖上探了探，又转头在闻鹰身上寻着什么，最后目光落在插在他胸口的匕首上。
她看着这繁复的花纹，一眼就认出是郡主的，拔出匕首，站了起来，跟沈妆幕说：“郡主，他死了。”
冷宫中去刮起一阵风，枯枝乘着这无形的秋千荡起，发出沙沙的声音，清晰而又平常。
“死了。”沈妆幕的喉咙里，传出两个字。
沈妆幕像是在脑子过了一遍才接受这一切，梨初看到她这幅样子心疼的快要痛死了，她把匕首塞回沈妆幕手里，紧紧攥着她的手。
“郡主，是你杀的他！你会保护自己了。”说着，她竟然松开沈妆幕的手，头一回大逆不道地抱住了她，“郡主，你会保护自己了。”
感受到胳膊上两只细细的手臂，沈妆幕才渐渐回神。
“梨初……”沈妆幕的嗓子一说话就疼，她还是坚持说：“我，你怎么了？”
梨初松开沈妆幕，尽量平稳下来自己眼中的焦急，道：“郡主，这不是什么大事，对于郡主来说，他就是该死。”
听到这句话，沈妆幕心里还是木木的，她并不后悔，就是第一次杀人，第一次有人的命是从她手里失去的，不知如何反应罢了。
但是她心里最需要消化的，是梨初这几个月的变化。当初跟着她的时候还是个脸上有肉的小姑娘，几个月前见到她的时候，她显得更加坚定更加有力量，没想到今日一见，会如此狼狈，脸颊凹陷，看不到一丝的光彩。
她的目光太过于直白，梨初不需要思考就知道她在心疼，笑了笑说：“郡主，没人会对弃子特别好的。这段时间我没有见到陛下，直到在前天，陛下带着闻鹰突然找到我。”
她顿了一下，接着道：“他们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直接搜身，把我囚禁起来，我没有一丝一毫喘息的机会，没有办法去联络。郡主，你是怎么进宫来的？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对于这两件事，沈妆幕莫名的不想多说。搪塞了两句，“钻了个洞进来了，梨初，闻鹰是想对你出手吗？”
“嗯，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她了。直到郡主不需要我在身边，我进宫后才见到他。但是，他已经不太正常了，神经恍惚很癫狂。”
沈妆幕点了点头，道：“梨初，我现在要去大殿。”
“郡主……好，我也去。”
“你身上有伤，行动不便。”看着梨初从密室到这里逐渐稳当的步伐，甚至面色并不是十分苍白，沈妆幕相信了梨初在密室里说的话。
她又道，“我不需要你跟着我去大殿，你去坤宁宫，帮我看着……”顿了顿，她不知道怎么称呼。
梨初接道：“是，我去看看皇后娘娘。”
随即，二人分开。
走向相反的方向。
冷宫的门被一阵强劲的风大力合上，没有人在意这里发生了什么，因为过去了今晚，只看结果。
宫里白天应当是恢复了所有的人手，沈妆幕担心御前侍卫发现，便一直走不明显的小路，可是通过重重小路，真正能够走到大殿的，只有对面那条主路。
沈妆幕目前所在的小路，充其量只能算个过路的地方，得亏是她在宫里熟悉了，不然都找不着。
因为宫殿之间没有死胡同，所以才可以围转。
可是要去大殿，必须走主路。
以她对那么多御前侍卫，这不是找死吗?
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先乔装，起码走在路上不会让人觉得怀疑。
说着，沈妆幕就往回走，一直在云妃的殿外等着，在等她的大宫女。若是个小宫女，没一会儿就被指使的干着干那去了，沈妆幕一点儿不会伺候人，万一被抽中了露馅的更快。
沈妆幕就藏在墙角，就见一个浅紫色的裙裾从门前一闪，一个头戴一等宫女玉佩的姑娘走了出来。
好巧不巧，出来的只有她一个人。
沈妆幕慌忙跑过去，那人听到脚步声转身回头，却被一阵呛晕的白烟迷倒了。沈妆幕轻呼一口气，拖着这位姑娘走到后面的墙角处，又往后拉，直到后面的草丛盖住了她们两个。
沈妆幕开始脱她的外衣，此时冬日转春，是以外袍比较宽大，防风，她只穿最外面的一层就可以了。
换好衣服，沈妆幕就开始想怎么安置这位姑娘，若是把她放到安全地方，人流就多，只要她们有人喧哗，她自己就危险了。若是就放在这草丛中，保不齐有什么事情发生。
想来想去，她还是又拿出怀里的哨子，呼唤梨初。这后宫离的近，梨初没一会儿就来了，看着沈妆幕身上的宫女服饰就明白了什么意思。
她走的有些慢，到了沈妆幕跟前吧她散落下俩的一绺头发用手抓了上去。
“郡主，您唤我做什么？”
“梨初，我与这姑娘换了衣服，把她丢在这担心有人发现，你试着把她带到坤宁宫吧。”
却见梨初点头的瞬间，沈妆幕已经跑开了，很焦急，很匆忙。
看出来他真的没有从长计议。
沈妆幕说不清楚面前算不算的上空旷，她走在这条大路上，看得清一砖一瓦的真实模样，可是唯独不见多少人，御前侍卫围着大殿走，用脚尖敲敲点点，就是没有抬起头来看看前方。
很怪异。这是沈妆幕唯一的想法。
这个时候，应当是大臣在谏言。
殿外还守着公公，沈妆幕明白，她不可能悄无声息的进入这里，更何况，她的目的不是偷偷摸摸的，她就是要在这里，揭开皇帝的真面目。
只要她娘的仇报了，还有其他需要担忧的事情吗？
她如果一味的躲躲藏藏，反倒是显得她心虚，到时候主动权根本不在她的手中，她当初在大殿成立他娘的案子，不就是因为这个吗？
在这种时候，想让被人听见自己说的话，就要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她走上台阶，走上第二层、第三层，直到有小太监过来驱赶她，“还想要命在吗？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沈妆幕只是盯他一眼，喊道：“罪臣余行北！不敢承认!”
“罪臣余行北，按律当洙!”
这声音飘飘荡荡不知大殿里的人听没听见，但是御前侍卫是全惊动了，纷纷拔出长剑挡在她的面前。
“我手里有余行北要的东西，你敢动我？！”
她又用起了唬人这一招，侍卫近前才看清她的脸，不自居有点熟悉，定睛一看，才猛然清醒，认出是当初的荣殊郡主。
可是，这不应该是去年就死了的人吗？
看出他眼睛里的意味，沈妆幕道：“我当初是为了给你们陛下查探，如今，是我回报的时候了。”
侍卫不是傻子，顶多不伤沈妆幕就是了，但是要她在这里喊，是不可能的。
说着，打头的那个就让让人来拖走沈妆幕，沈妆幕看准这个打头地侧过身 ，一把抽出他已经藏好的剑，这令人反应不及的一目，却见沈妆幕已经将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罪臣余行北，有何不敢让我进？！”
即便是她口中的事情再有价值，也不能让她再在这个地方了，这些人不顾沈妆幕架在脖子上的剑，就要对她出手。
与此同时，沈妆幕心里开始后悔没有认清形势。
前几次有用，是因为她是星云将军的女儿，是荣殊郡主，如今……真是失策。
可是，就在这焦灼的一刹那，只听见“嘭呛”几声闷响，向沈妆幕抓过去的手忽然全部都垂了下去。
远不给沈妆幕看清眼前形势的机会，前面就已经是一团糟乱。所有人下意识冲向方才出手的人，她也得以看清方才出手的人。
即使他戴着侍卫统一的面具，沈妆幕也一眼认出————
赵熠。
他的心思不在如何解决这群人，而在出逃。
他功夫好，趁着人群兴起时抓住沈妆幕的手腕，一把将她甩过面前这群人站到大殿门口，挡在她的身后。
现在，距离大殿，已经没有一个人阻挡她。
比这群侍卫如此废物这件事更让沈妆幕震惊的，是前面的大臣竟然都看着这一场危险的闹剧，就像是装死一般，不吱一声，
这就是峮朝吗？这就是祖帝费尽心思打下来的峮朝？这就是她阿娘舍身赴命保护的峮朝？
她忽然迷茫了。
她想起她阿娘次次不顾生死奔赴战场的背影，想起在大理寺任职时人人不顾危险追求正义的模样，也想起她自己，一次一次，只为心，只为正义。
沈妆幕环视众臣，忽然笑了。
“罪人余行北，杀害星云将军，残害大峮将士，枉顾生灵，不择手段，按律当诛！”
一字一句，清晰掷地。
在场之人一片哗然，看着面前打成一片的人群突然又沉默起来，只剩下交头接耳，左顾右盼，竟然连大声说一句话的勇气都没有。
而座上的皇帝，竟然是最冷静的人。眸色变都未变，沈妆幕看不清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却见他大手一挥，道：“来人，给我把她拉下去！”
沈妆幕忽然指着门外打斗的人群，道：“你看看这殿外，哪里还有人，这都是你余行北造的孽！短短几个月，就将大峮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有何颜面见祖宗？！”
“你杀害我娘，屠杀大峮将士，是不打算给个交代了吗！”
到了如此境地，竟然不见其他御前侍卫的影子，余行北到底把人掉去了哪里？
但此时此刻，哪里能够给她这样思考的时间？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往事不归尘
，还差 